作者:有狐大人
就差一点点,两条弧线就要相接。
无疆分身幻影般从人海中穿过,推开西流,纤薄的手对上了那宽大的掌,一时间阴冷狂傲的真气自她手心钻入,不由分说地沿着她的经脉逆流而上,就在它要入侵她心脉的瞬间,孤然真气自血肉中拔地而起,如野火燎原般席卷而至,以更为不可一世的姿势将它压了回去。
两掌之间爆发出一股排山倒海的气流,将周围的黑衣全部掀倒在地,顷刻间地动山摇,楼台皆晃,仿佛随时要倒塌一般。
而就在这时,“哗啦”的一声,黑暗的楼里被砸出一个大洞,久违的光线洒入其中。
“走!”踏雪立于洞口,喊道。 西流即刻抱起无疆,纵身飞出洞口,那些黑衣人爬起来想要再追,踏雪反手一掌将他们打回屋内,衣袂轻荡,飞入人群,瞬间消失无踪。
在那黑暗的楼中,有一个人僵直地站立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两手垂在身侧,不可控制地颤抖着。
他缓慢地抬起头,附着在脸上的人·皮·面·具像被什么灼烧开裂,打着小卷,随风飘落,露出一张俊美无双的脸,这张脸看起来竟是十分年轻的,张扬狂傲的眉骨,像是大开大合的刀法,深渊般的眼,如一柄华美而静默的剑。
良久,他似乎才缓过气来,几乎咬着牙道:“追。”喉中像是含着生锈的刀片,嘶哑的锋利。
倾巢而出。
人去楼空,他才终于坚持不住似得膝盖一软,砸裂了地板,猛然喷出一口鲜血,胸口不住地起伏着,他缓缓抬起手,手掌灼烧一片。可他忽然觉得好冷,身体像要冻结一般,他艰难从地面爬起来,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向台子,像架年迈的机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西流抱着无疆在街上穿梭着,无疆紧闭着眼口中不断地流出血,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必须找个地方躲一下。
就在这时,街角挂着红铃铛的帘子轻轻掀起,隔着茫茫的人群西流敏锐地注意到了,说不清什么原因,他飞身掠去。
掀开帘子,西流便道:“打扰。”没做过多的解释。
这流离黑市本就是三教九流鱼龙混在之地,都是些狠角色,买家和卖家都隐藏自己的身份,许多江洋大盗乃至十恶不赦之徒混迹其中,斗殴流血之事也时有发生,只要不威胁到自己,大都当作无事发生。
那人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他一眼,继续做自己的事。
马上,踏雪掀帘进来,开口便道:“两个办法,我们暗中杀几个黑衣人,打入敌方,以追查之名出去,另一种,我们改变装束和模样,混入人群,他们总不能一个个检查过去,到时候……”
踏雪骤然停下嘴,这才看到西流怀中无疆的状况,她脸色苍白,嘴角沾血,几乎是有气出没气近的模样。
追逐的脚步声已经近了,踏雪凝起眉,无疆这样他们没办法混出去,这里又是他们的地盘,若正面硬刚的话,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不大不小的响起:“我有办法让你们出去。”
“什么办法?”踏雪几乎是立刻问道。
他指尖指了指自己身后蒲团,“下面有一个暗道,与此城的水系统相连,那里有个暗梯,可以直接通往地面。”
踏雪有些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为什么帮我们?”
那人幽幽地看着他们,脸上皱纹纵横波澜不惊,淡淡道,“因为他是个识货的人。”
西流的目光从无疆身上移开,转向他,定定地看了片刻,道:“多谢。”
那人隐隐地笑了,脸上出现莫名的倨傲神色。
西流掀开蒲团,对踏雪道:“走。”
西流抱着无疆走下楼梯,周围一片漆黑,无疆悄无声息地趴在西流肩头,水声滴答入耳,她忽然动了一下,“怀…里,夜明…” “我知道了,别说话。”西流轻声打断道,伸手入怀,她的前襟沾着血水,已然湿透。他轻轻摸索,从中取出一颗圆润的夜明珠,珠子沾着她的体温,周身散发着轻盈莹润的光芒,撑开浓墨般的黑暗。
西流心中微动,那是他在军营中后来送她的夜明珠,原来她还带着。
转过几个拐角,前方的暗处出现一个垂直于地面的楼梯,西流无法抱着无疆攀爬,
他要将她背到身后,让踏雪帮忙扶一把,踏雪立马上前接住无疆,就在他握住无疆手腕的瞬间,心神皆震——
“怎么会?她的经脉全被震断了?”
怎么会这样?!分明先前她还是跟那些黑衣人周旋,为何最后忽然就对上了冷凤?西流和他缠斗,又在黑夜之中,她如何能插手?
他虽未和他两交过手,但是在那场打斗中,他能觉察得出西流的内力是比她高的,怎么轮到她去挡在西流面前接下那一掌?
如今经脉全断,就算不死整个人也是废了!
这个姑娘,是不是疯了?
面对他的疑问西流没说什么,只是回身看无疆,夜明珠光芒莹润,落入他通红的双眼,他语声微颤:“你怎么这么傻。”
“怕……你的封印……被他打破了……我……死不了……”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但踏雪从她支离破碎的话中咂摸出一些事情来。
原先他以为他们是来为西炎找花的,毕竟他西疆二殿下亲自出马。可拍卖孤燃花时他坚持不能动用西疆国库,若是西炎有事,这国库是断然使得的。西炎年少登基,揽王朝于将倾,如今虽是休战时期,但半年转眼即过,他如今又无子嗣,一旦有事,朝堂必将震荡,他的性命系着整个国家的安危,没有花不得钱的道理,除非这花根本就不是为西炎而求。
踏雪将目光移到西流身上,他的隐姓埋名,她口中的封印——这花给他自己的。可是他怎么了,完全看不出有何异样。
不过此时无暇深究,一切先得出了这地底再说。
踏雪拿着夜明珠在前开路,西流紧随其后,无疆静静地趴在他的肩头,无声地忍受着断骨错经般的疼痛,她整个胸膛贴在他的后背,他的背并不宽厚,突出的骨头甚至有些硌,却让人觉得真实而安心。
漫长的黑暗终有尽头,踏雪推开顶端的盖子,爬出洞口,明月垂照,繁星漫天,是一个晴朗的月夜。
他们无声而迅捷地爬出洞口,刚闪入屋后,就见数个黑衣经过。
出来的地方离刚才系马的地方并不远,但他们此刻并不打算去拿马。一来,马匹肯定已在他们的监视之中;二来,马蹄声太响,会打草惊蛇泄露行踪。
更多的黑衣涌现出来,他们无声地飘荡在街角,像捉人入地狱的鬼魂,西流他们若是再不行动,就会被围困在这个地方。
他们闪身避开一波搜寻,隐在一棵古树之后。
无疆的呼吸越来越弱。
第87章 月色
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
但是想来此镇皆是冷凤耳目,要寻个安全之所就必须离开此处, 西流和踏雪观察着黑影行踪, 预备他们搜寻过这边就越过主道, 进入后山树林,那里古树参天,茂密繁盛, 是个利于藏匿和逃跑的地点。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 就在黑衣要拐过去之时, 树顶的鸟不知为何, 受了惊吓似得突然从树上飞起,哗啦啦一声枝叶乱颤,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两拨黑衣蓦地停下脚步, 回身追击, 西流和踏雪暴露藏身之地,被前后夹击,无处可躲,立刻纵身飞起。两人俱是轻功卓绝, 黑衣只觉头顶一阵清风拂过, 还未反应过来, 一白一蓝两道影子已经飞入了森林里。
若是有人著书立说, 评点当今武林,必有他们惊才绝艳的身影。
黑衣追至森林,古木寂寂,清风徐徐, 失去了两人的踪迹。
踏雪和西流一左一右立于古树的枝桠之间,踏雪看着底下慢慢散开的黑衣,心中疑惑挥散不去。
冷凤是怎么发现他们的,是在进入流离黑市之前还是之后?他是怎么发现的?
这流离黑市竟然是他的地盘吗?他建造这个地方是为了做什么?为何连久修阁也不知道?
他之前为何追杀无疆,是她身上有什么东西还是她发现了他什么秘密,他现在没追来,难道也是受伤了吗?
还有西流到底怎么了,无疆说怕他的封印被打破,他身上到底封印着什么,打破了会怎样,值得她用生命去接冷凤一掌?她已被打到全身经脉尽断,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怎么还会如此笃定地说自己不会死?
这桩桩件件盘旋在踏雪心头,结成一堆乱麻,他侧头看西流,只见他目色沉沉,看着他怀中的姑娘。
“如果她真的死了呢?”踏雪忽然想,“他会怎样?”
然而局势没给他胡思乱想的机会,就在他眼看着黑衣逐渐散开以为即将脱身之时,忽然传来一声狗吠,那狗跟窜天炮仗一样立马蹿到树下,仰着头,要命似地叫着。
而踏雪像乘着窜天炮仗一样猛地往上蹿了两节树枝,双手环抱着树干,腿肚子乱颤,额头冒汗,不复往日风流倜傥潇洒不羁的模样。
“子游兄,救命。”踏雪可怜巴巴道。 他啊,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敢站着呛回去,可唯独最怕这毛茸茸的长嘴巴的东西,它这一叫,他的英武形象就毁于一旦。
此刻,他的眼中完全没有早已就位的黑衣和弩·手,只有那条瘦不垃圾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刮跑的狗崽子。
西流几乎要跟无疆一样呕出一口血来,他万万没想到一个杀手榜上排名第四的杀手会怕狗,而且还在这个时候,他手中还抱着无疆,只能劝慰道:“踏雪兄,你飞高点就行了,狗不会飞。”
“有道理!”踏雪仿佛被西流的“神来一语”点醒,往怀中一模,也没打招呼,直接向地下扔出两颗什么东西。那东西触地之后轰然炸开,他立刻飞上最高处,在树顶之间没命似地发足狂奔着。
西流趁着爆·炸的间隙,飞出一掌,打落射上来的箭,而后脚尖轻点,追上踏雪。
他将封印状态下的内力运行到了极致,才堪堪看到踏雪觉几乎绝尘而去的身影。
飒沓流星般,划破黑夜,像是银河尖尖上的一点,落下九天,西流在这奔亡的间隙,有幸目睹了武林中飞花流霜般的轻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惊艳。
只是没人会想到那是被一只狗硬生生给逼出来的,这绝代轻功主人的脸当真苍白如纸,虚汗如雨,随后陡然发出“啊——”的一声,便消失了踪迹。
“踏雪兄!”西流喊道,但已没人回应。
他躲开身后的刀剑和箭羽,追到了森林的边际,竟是个悬崖,西流往下一看,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任何东西。
身后的黑衣轻功赶不上他们已经被拉出一段距离,但是马上又拉着狗追了上来,黑压压的一片,人数众多又有弩·箭在手,西流没法一手护着无疆一手打斗,他往崖下看了一眼,抱着无疆直接跳了下去。
黑衣追到崖边,见两人都跳了下去,他们没有下崖,而是立刻提起弓·弩,往下狠命地射了几轮。
西流极速地往下坠落,跌落途中听到头顶密布的弓箭之声,反手抽出身后的天青色骨伞,一按机扣,骨伞自动打开,将西流和无疆极速下坠的身型一缓,于此同时,骨伞的伞面倏地旋转起来,卷起劲风扫落头顶的箭羽,像一场巨大的四月雨打落在帐篷之上,哗啦啦的声音。许久,头上才没了声息,西流单手环腰紧抱无疆,呼吸相闻,在空旷的山谷之中徐徐飘落。 月亮偏西,正落在狭长的山谷尽头。西流抬头,于两岸山壁挤压出的逼仄空间里,狭路相逢一场寂寥华美的月色。
他想,若是小白花此刻醒着,定然也觉得美不胜收。
好想跟她一起看。
然而她已经陷入了沉睡。
这悬崖不知有多深,西流只能随风荡着,行至中途,耳畔传来一声叫唤:“子游兄,子游兄。”
西流闻声望去,只见踏雪一袭白衣,手中握着一根藤蔓,在崖壁上飘荡着,“方才真是对不住了,炊烟妹子怎样了?”
“睡过去了。”西流道。
踏雪大感不妙,这全身经脉尽断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哪能是睡过去,分明是昏死过去,而且极有可能从此一昏不醒一命呜呼,得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治疗,武功肯定是废了,但也总比没命好。
可惜了,阁主的计划恐怕要落空了。
一个人选择成为一个杀手,不管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都注定走上了一条险恶而孤独的道路,这一生必将时常夜不能寐。他们以刀剑为生,也注定会为刀剑所累,若是不想成为他人的刀下魂剑下鬼,就得时时要求自己更快更强,日日警醒自己勿骄勿躁,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武学一路,终其一生,都没有尽头。
可若是一个杀手经脉尽断,武功被废,便是手无寸铁地站在穷途末路之上,以后这一生,该如何行走,以何立足呢?
踏雪与西流同速向崖下滑去,感受着崖壁的坚硬和冰冷,起了点兔死狐悲的悲凉。
“炊烟妹子,要坚持住啊。”
悬崖之下也是一片森林,落地之后西流在附近找到个山洞,拢起一堆树叶,将无疆放到上头。
他燃起一堆小火,照亮漆黑的洞穴。
作者有话要说:啊,短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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