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怀珠
岑雪在后面听?出危怀风的声音, 心头?“咯噔”一下,既吃惊,又茫然, 往假山一旁走了两?步,杵在墙根底下。
岑昊往墙外一笑:“危大哥,我阿姐走完了。”
危怀风颇为满意地点头?:“行, 你们先回吧,我有话单独同你阿姐说。”
岑昊失落, 攀在墙头?没动,渴望危怀风也能有话同自己?说一说。
岑晔在底下扒拉他:“赶紧走了,瞎凑什么热闹。”
三人走后,花园里?更幽静, 月色空明,照耀着墙下的两?人。岑雪贴在砖墙上, 正不知说些什么,那头?传来危怀风的质问:“‘黑鬼’你叫的?”
岑雪尴尬,小声道:“我不知道是你。”
“哧。”危怀风似笑非笑,“知道是我,就不叫了?”
岑雪没说话。
危怀风又问:“我真有那么黑?”
岑雪从他声音里?听?出懊恼与费解,想象他这会儿皱紧眉头?的模样,抿住上翘的唇角,道:“没有,你不黑。”
那头?没反应。
岑雪接着哄:“你肤色像危夫人,并不是黑,而?是小麦色。你与盛京城里?的那些公子不一样,一看就是很有朝气、很有血性?的郎君。”
危怀风倚在墙下,唇角一勾,发觉笑得太给她颜面了,又用拇指抹掉笑容,故作?不解:“有朝气?有血性??”
“是啊。”那头?道,“外能御敌卫国,内能平乱安家。‘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你在我心里?,就是这样的郎君。”
危怀风没忍住,低头?偷笑。
岑雪猜测他是爽快了,耳朵挨着墙垣,隐约听?见?压低的轻笑。她杏眸弯弯,语气情不自禁更温柔:“你为何在那儿?”
“娘刚买的宅子。”危怀风也挨着墙,话声缠绵,“你我的婚宅,要提前来逛逛吗?”
岑雪被“婚宅”一词弄红脸:“夫人买了?那么快?”
“嗯,她老人家眼馋儿媳妇,怕买晚了,儿媳妇会反悔。”
“净瞎说。”岑雪娇嗔。
危怀风咧唇。
“来逛逛?”
“太晚了,改天再来。”岑雪婉拒,知道一旦过?去,肯定又是一顿厮磨,也不知要弄到什么时候。“黑灯瞎火的,你在那边做什么?”
两?人痴聊这么久,才算是问到正题上,危怀风转着手里?的锄头?,看着脚底下刚刨开?一半的土坑:“栽树。”
“栽树?”
“嗯。娘说要在亥时往宅子西南角种上一棵石榴树,可以辟邪镇宅。”危怀风微微一顿,话里?有话,“石榴多子,栽在婚宅里?,也是个好兆头?。”
岑雪脸一红,庆幸他看不见?:“夜郎的风俗?”
“大概吧。”
岑雪了然,难怪先前听?见?那种“吱吱喳喳”的声音,多半是铲土的动静。
“那你慢慢栽,我先走了。”
“等等。”危怀风不满,锄头?往地下一扎,“陪我栽完。”
岑雪便?收住脚步,等在墙垣后,听?他一下一下地铲土,接着树叶晃动,沙沙有声。岑雪凝神分辨着,猜测道:“栽完了?”
“嗯。”
“树有多高?”
“跟你差不多。”
岑雪往墙头?上看,确实看不见?树影,推测是一棵石榴树树苗,随口道:“多久能开?花结果?”
“快则一两?年,慢则三五年。”危怀风道,“当然,主要还是看你。”
“看我?”
“嗯,你我什么想结果,不是由你说了算?”
岑雪哼道:“不跟你说了,我走了。”
“诶,才亥时。”
岑雪不理会,阔步往花园外走,危怀风听?见?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腹诽无?情。
※
次日午后,木莎、危怀风前来府上做客,礼品拿了一大堆,说是拜望云老夫人、岑元柏,实则是来落实危怀风、岑雪两?人的婚事。
上次两?人在郢州成?亲,岑家家眷被当做人质扣押在江州城里?,伸长了脖颈也看不见?半点光景,遗憾攒了一大堆。这次因祸得福,能够齐齐整整地参与这桩婚事,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云老夫人提议尽快办,一则是大局难定,迟则又生变;二则是岑元柏劫后余生,府里?办一场喜事,也算是为他冲一冲煞气。众人一拍即合,请来先生看日子,很快定下十一月初十这天。
当天是冬至,大邺人看重的节假之一。天方拂晓,岑家便?开?始忙碌,二房夫人寇氏神采奕奕,招呼着赵氏、沈氏以及各房里?的女眷、丫鬟,众人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忙得喜笑颜开?。
岑雪手持喜扇坐在镜台前,细想来,已是人生里?第三次换上嫁衣,然而?这一次要成?亲的感受比前面任何一次都真切、强烈。
前来探望的同辈挤了一屋,见?着凤冠霞帔的岑雪,无?不是惊为天仙,交口称赞。岑昊的心思却不在美人上,胸膛里?揣满另一些期待:“阿姐,你这次是真要与危大哥成?亲啦?”
“嗯。”
“那以后我是不是可以管他叫‘姐夫’啦?”
“是。”
“也就是说,他以后可以常来陪我练剑啦?”
岑雪忍俊不禁,点头?。
岑昊大喜,绕着绣墩撒欢,若是有尾巴,八成?已摇得像风车一样。寇氏乜他一眼,揶揄:“怎么你大姐成?亲,你比她还高兴?”
岑昊腼腆,仰头?应:“阿姐能嫁给危大哥这样的英雄人物,我自然高兴。”
寇氏就知道他是钦佩危怀风,都快拿那人当神明来膜拜了,故意道:“你这么看重他,那不如拿你当陪嫁丫鬟,同你阿姐一块嫁到危家去?往后你便?可与你姐夫朝夕共处,形影不分了。”
“使得吗?”岑昊郑重其?事。
“傻憨儿!”寇氏气笑。
众人笑成?一团,岑茵拨弄岑昊的脑袋,怀疑自家小弟长歪了脑子。赵氏在后面看见?他俩,福至心灵:“女大不中留。一转眼,咱家长女便?已是灼灼其?华,燕燕于归,下一个,可就是茵儿了。”
岑茵冷不丁话茬落在自个头?上,一脸懵懂。
“她呀,泥捏的一样,心大胆小,谁人会要?我估摸着多少还得在我跟前折腾两?年。”
“娘!”岑茵羞恼,嘟囔,“你才没人要呢。”
“那你倒是说说,怎样的郎君会要你?”寇氏见?缝插针。
岑茵脸皮薄,答不上来。
赵氏笑道:“如今天下英雄辈出,你姐夫的同僚里?多的是青年才俊,回头?叫他留意着,保准能有你心仪的。”
“那……那我不要!”岑茵急着推脱,不小心说出心里?话,“我不要舞刀弄枪的,我、我娘说了,我胆小,害怕呢。”
说到最后,已快没了声儿,众人看她羞怯,越笑得欢快。
酉时,岑府外锣鼓喧天,已然是接亲的队伍来了。赵氏往窗户外望一眼,打趣道:“东家来西家接亲,脚程还没队伍长,这样便?宜人的接亲法,也真是头?一回见?了。”
“怀风说了,要在城里?走一圈,图个风光呢。”沈氏温柔道。
“夫人们,新郎官已进府,快扶新妇出来,可别误了吉时!”房门外有人闪进来,喜婆笑着催促道。
“瞧瞧,说一嘴的工夫,人就从大门进来了。”赵氏耸眉,沈氏无?奈地笑。
岑雪起身,被家人们送出闺房。危怀风已候在前厅,胸前挂着红绸,一袭绣着龙凤呈祥的大红喜袍,整个人被衬得格外有神气。岑雪透过?扇沿用余光瞄一眼,猛然发觉他虽然高大,但?是并不虎背熊腰,相?反,身形偏薄,握着红绸站在前方,肩宽腰细,更显风流潇洒。
“姐夫?”
岑昊从岑雪身后冒出来,肉脸展笑。
危怀风“嗯”一声应下。
岑茵腹诽小弟没出息,欠身行礼,也跟着唤了一声“姐夫”,移开?眼时,倏地又撞入一双熟悉的虎眼里?,认出是金鳞,头?皮一麻,匆匆往后退。
金鳞微微蹙眉。
四周语笑喧阗,唢呐声一响,人心被抛起来,岑雪接住危怀风递来的红绸,两?人手指隔着绸布,在底下相?触。危怀风轻轻一勾,弄得岑雪心微颤,沉心静气,收着属于自己?的那一头?红绸,敛目往前走。
登上花轿后,危怀风在前方上马,果然领着气派的仪仗在城里?逛了一圈。丹阳城已是九殿下的领域,城里?百姓听?说是危家铁甲军主帅大婚,赶来观礼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本来预计两?刻钟的行程,硬是走了快半个时辰。
酉时二刻,仪仗返回危家,喜婆催着新人进府里?拜堂,岑雪下轿时,在危怀风手掌上一捏。
“有吩咐?”危怀风很快会意。
岑雪用喜扇挡着脸,借着下轿的当□□代:“不许喝太多。”
“放心。”危怀风春风满面,“保准不熏你。”
岑雪想起今夜的洞房,琢磨着他这承诺,脸颊一热,撇开?视线。
岑元柏、木莎已候在厅堂上座,伴着欢庆的唱诵声,危怀风领着岑雪走进堂里?,拜天地,拜高堂,拜彼此。
岑雪被喜婆牵着送往新房,危怀风依依不舍,杵在原地半晌不动,听?得岑元柏咳一声,方才回神。
“该酬谢宾客了。”岑元柏微笑。
木莎也笑:“客人不多,院里?也就三桌而?已,你尽心陪。”
危怀风心领神会,心想三桌算什么,一两?刻钟的事,脚下一转,往外敬酒。
一圈下来,果然只是两?刻钟的事,有宾客酒酣耳热,想要诓危怀风多留。危怀风仗着不熟,笑着拉开?:“改日再陪,今晚另有要事。”
角天也来帮衬:“李大人莫怪,我家少爷酒量不行,若是喝醉回新房,要令少夫人伤心的。”
那位李大人不信:“危将军勇冠三军,何许人也,酒量竟然不行?”
“不行不行!”角天夸张地摆手,“多喝一杯便?要倒,剩下那一杯,就留给他与我家少夫人行合卺礼罢!”
众人哄笑,再次恭贺新禧,危怀风在角天后脑勺摸了摸,扬长而?去。
※
冬日昼短,岑雪坐在新房的婚床上,没等多久,窗外便?已鸦黑一片。烛灯燃在红绸交错的房屋里?,满目光影旖旎,令人心神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那次在危家寨的大婚历历在目,一转眼,竟然从假变真。岑雪心里?感触良多,想着一会儿要发生的事,心如鹿撞,久久不能平静。
今日在闺房里?梳妆时,寇氏来问过?避火图的事,她扯谎说那次在郢州城里?看过?了,避开?了寇氏的教导,可是说到底,那里?面究竟是什么学?问,她委实没有研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