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怀珠
“嗯。”危怀风应下,腰一直,手从?后背伸来,拿着一个崭新的胭脂盒,“从?如意斋买来的,原来叫珍珠粉,难怪夫人擦上以?后,肤光如珠,华彩耀人。”
岑雪心?说嘴滑,看他安然无恙,心?知皇城里的一切算是有?惊无险了,可是细想起来,仍是有?些生气。
危怀风便又道:“往后再有?这样的事,必然先与夫人商议,待得夫人首肯以?后,为夫方能实行。”
岑雪嗔道:“你就是嘴上说得好。”
“冤枉。”危怀风叫屈,眼里笑意不减,也坚定?坦然,“我应你的事,桩桩件件,必定?做到。再说,这次的计谋本来是要跟你说的,但是事发突然。昨夜,我本是想试着易容一次,谁知与殿下互换形容后,何家人偷开城门的战报便来了,仓促之?下,只能硬着头皮上阵。这次是我行事不周,夫人开恩吧。”
岑雪被他一口一个“夫人”叫着,“开恩”求着,知道这人在撒娇,心?里轻哼,气被他捏准软肋,每次都能叫他得逞。
睇他一眼,岑雪接下赔罪礼,仰脸端详他,想要看出一些乔装王玠的痕迹。危怀风自是早便更换了行头,岂会再叫她瞧出来?
岑雪果然一无所获,危怀风从?她眼里看出失落,啼笑皆非:“下次单独扮给?你看看?”
岑雪移开眼,不承认:“我要想看殿下,自己去看便是,何必要你来扮?”
“行,那?就不扮他。”危怀风则一心?哄她展颜,“给?你扮个肤如凝脂,玉树临风的危家儿郎?”
岑雪没忍住,偷笑一声,又板住脸:“那?不就是‘玉杀神’危大将军吗?”
“也是,”危怀风若有?所思,“扮一个,还不如跟你生一个呢。”
岑雪脸爆红,捶他胸膛,危怀风笑得更起劲,顺势搂她肩膀,贴在她头侧:“殿下伤势不严重,养几日便能登基了。天下已?定?,夫人若不介意,往后我就不忍着了。”
岑雪自然知道他是在说什么,青天白日的,两人又是在外面,竟说这些孟浪话。她耳鬓滚热,闷闷“嗯”一声。那?一声凑巧响在危怀风胸口,像落进心?底里,扎根发芽,茁壮生长。危怀风满心?餍足,搂着她,往松树底下一站。
树干上是眼熟的划痕,危怀风寻着当年刻下的那?几处,伸手比划两下,笑道:“果然是这个高度。”
岑雪看在眼里,认出是他当年想象的彼此?长大后的身高,提醒道:“十?一年了,树都不知高了多少。”
危怀风便在她后背轻推,让她靠在树干上。岑雪怔然,不及反应,头顶落下他熟悉的语调:“不要乱动哦。”
岑雪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偏开脸,抿唇偷笑,又被他伸指按住眉心?,强迫地转过脸来,正对着他。
“怀风哥哥,幼不幼稚?”她揶揄。
“幼稚。”他大喇喇应,从?怀里拿出匕首,是先皇赐下的那?把鸳鸯刀,“哥哥幼稚,小雪团还喜欢吗?”
岑雪心?说真不害臊,眼睫扑闪,却诚心?道:“喜欢。”
“那?长大以?后,给?哥哥做媳妇好不好?”危怀风手掌比在她头顶,用匕首在树干上刻下划痕。
岑雪宠溺地道:“好。”
“嗯,长大了。”危怀风刻完划痕,比划一下,笑得有?点嚣张,“是我媳妇儿了。”
第160章 登基 (四)
二月初二, 龙头节至,天朗气清。
王玠在皇城奉天殿里登基践祚,改年号“顺康”, 寓意风调雨顺, 民康物阜。
百官朝拜, 山呼“万岁”, 寺人宣旨, 先是揭穿元晟十九年梁、庆、宣、岐四王勾结外贼, 谋害原铁甲军主帅危廷、襄王一案, 褫夺四人封号,查处相关人员,涉案者一律抄斩,四王后嗣, 尽数贬为庶民。危廷在龙涸城一战中忠心护主,为守卫家国牺牲,忠肝义胆, 却被朝中奸佞构陷残害,致使危家一夜倾覆,即日起, 追查此案,严惩不贷, 并恢复危家兵权,追封危廷为骠骑大将军,赐谥“忠武”。
下一封圣旨,则是班功行赏。骠骑大将军危廷之子危怀风从龙有功, 南平叛贼,西抗外虏, 更在奉天殿里诛杀伪君,功劳赫赫,特封为辅国大将军,赐爵开国候。另,危夫人木莎举夜郎国力相佐,保卫西陵,夺回龙涸、平沼两座关城,特封一品诰命夫人,领兵权,准夜郎使臣入京朝拜,开放召陵、涪陵等?郡以供贸易,两国交好?,互惠往来。危少夫人岑氏蕙质兰心,胸有大义,特封二品诰命夫人。其父岑元柏运筹决胜,在江州、岐州、荆州皆立下大功,以身殉业,特追封为金紫光禄大夫,赐谥“文睿”。
另,严峪、裴敬、霍光等?人率兵作战,立下汗马功劳,分别被封从二品镇军大将军、从三品云麾将军、归德将军,继任川西、青州、幽州节度使。顾文安任右仆射,掌尚书省。另有相关部将,以及攻城那日在奉天殿前为王玠舍命声援的数名朝臣,皆一一获封。
至此,在战火里动荡三年的大邺王朝归于平定。
散朝后,顾文安捉住危怀风,撵在王玠身后跟进偏殿,待王玠屁股刚落榻,便开始苦口婆心。原是朝局安稳,为国祚长远着想,要开始劝王玠解决个人问题,册封皇后,充盈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了。
“陛下,先说句交心话,您在宫外那么多年,当真没有生下个一儿半女吗?”顾文安揣着奏折,小心试探。
“若是有,你要替朕寻回来?吗?”王玠阖目,揉着太阳穴。
“那是自然!”顾文安欢喜,“如今陛下登基为帝,您的儿女便是大邺的皇子、公主,正儿八经?的天子血脉,岂能流落民间?那必然是要派人寻回来?的呀!”
王玠揉完头,交手坐在榻上,闭着眼:“那怕是难了,我在宫外十年,遇见的女郎不可计数,若是一人生一个,少数也有几十上百,散落在各地,怕是寻不齐的。”
顾文安震惊,舌头开始打结。
危怀风漫声:“唬你的呢,饭都吃不饱的人,养猫都够呛,能养几个儿女?”
顾文安委屈,细细一想,他跟着王玠快两年,确实从来?没听说他有什么风流债,也从来?没有见他在男女一事上动过心思。唉,看来?仍是个没有开窍的儿郎。顾文安顿时又感责任重大,捧起奏折,恭谨地呈送上去?。
王玠接过。
“里头列下来?的都是各大世家里有名望的贵女,当然,那日在奉天殿前忠心可鉴的朝臣家里,也有些适婚的女郎,微臣都详细写下来?了。陛下先看看,若是有心仪的,趁早传召册封,也是一件喜事不是?”
王玠大概一翻,在折子里看见岑家赫然在列,手一顿,盯着其中的名字:“岑茵?”
“是,岑元柏二弟岑元吉的长女,危少夫人的堂妹,今年十八岁,贤良淑德,宜家宜室。”顾文安含笑?答,心里颇为自豪。
王玠不说什么,接着往后翻,又看见许多眼熟的姓氏,最?后合上奏折,扔回给顾文安:“你看着办吧。”
“那……陛下的人选是?”
“没有。”王玠面无神色。
“这,这……”顾文安结舌。
危怀风从他怀里拿来?名册,翻开浏览,意外道:“杜氏云兰,年十六,这位是杜老的孙女吧?”
“是,正是!”顾文安赶紧来?接嘴,“杜知涯杜老膝下就一个儿子,儿子膝下又仅有这一个女儿,杜小姐自打出生便是由杜老亲自教?诲,诗书礼仪,无一不精,乃是盛京里极有才名的女郎呀!”
“既是杜老的孙女,那自然无可挑剔,说起来?,跟陛下也是同门,论资排辈,得唤陛下一声‘师兄’,这样的缘分,三生也修不来?啊。”
王玠看他俩一唱一和,脑仁更疼,心知这件事是避不开了,勾手:“拿回来?。”
顾文安奉回名册。
王玠撵人:“看完以后,会给你答复的。若无他事,便先回吧。”
顾文安仍有些不放心,却被危怀风拎走了。
金鳞今日有事要向危怀风禀报,候在奉天殿丹墀底下。册封圣旨颁布后,他亦身份一变,从昔日名不见经?传的扈从一跃而成从四品明?威将军,赐府邸,赏千金,风光令人艳羡。可是在危怀风面前,他依旧是昔日模样,言听计从,不苟言笑?。
约莫一炷香,危怀风、顾文安结伴从偏殿走来?,两人似在分说些什么,顾文安愁眉锁眼,语气是百思不得其解的茫然。
“你说陛下为何在儿女私情?上半点不开窍?也不是十八九岁的毛头小子了……金鳞小将军?”见着金鳞,顾文安赶紧收住话茬。
金鳞颔首,顾文安看他俩一眼,知晓是有私事要说,便也不再缠着危怀风不放,唉声叹气的,径自走了。
“何事?”危怀风往前走。
金鳞开口,说的是铁甲军里的事务,问是否要先分走一拨人回西陵城。危怀风应允,说完军务,交代:“替我捎个消息去?岑家。”
金鳞一听是去?岑家,黑眼睛亮起来?。
“就说,”危怀风往偏殿瞄一眼,压低声音,“陛下有意充盈后宫,岑茵是人选之一,若是她已有良缘,不愿入宫,尽早派人来?告诉我。”
金鳞脸色一变。
“听见没有?”危怀风见他又发呆,皱眉。
金鳞闷声应下,阴着一张脸,拔腿走了。
※
岑家人赶来?盛京后,第一件事情?是为岑元柏归葬祖陵。
昔日朝廷里风起云涌,各派势力?争斗不休,岑元柏一心认定庆王,携领岑元吉、岑元章等?几个胞弟倾心竭力?,满心满眼都是要振兴家业。他大概太偏执,为那夙愿,可以漠视徐家的仇,旁观危家的难,以为倾尽一切押下筹码,便能换来?最?大的赢面,焉知风云难测,苍天有眼?
人世繁杂,许多事,并非以输赢来?定是非。其心不正,如庆王者,就算胜券在握,也一样覆巢破卵。
如若,一切都能在最?初重来?一次,在危家蒙难以前,在徐家被灭以前,他是否会改变心意?
如若有变,今日想必又是另一番结局。
岑雪站在岑元柏书房里,看着一处处载满回忆的场景,泪下无声。
身后忽有脚步声传来?,她低头擦拭泪水,看见岑旭,抿唇微笑?。岑旭一眼看出她哭过,自也心疼,想了想,岔开话题:“我刚从隔壁过来?,屋里都是老样子,他走前,什么都没带走。不过,以前他放在书桌上的那颗珍珠倒是不见了。”
很多年前,岑元柏从南海回来?,送给岑雪、徐正则一人一颗淡紫色珍珠。岑雪那一颗,被她做成佩饰,整日地戴着。徐正则那一颗,则被他放在书桌上的吊玉架上,头一抬便能看见,大概是为了提醒他不忘家仇。
岑雪默然,再次想起那颗珍珠,恍如隔世,竟也无力?去?深究徐正则拿走那颗珍珠的缘由,苦笑?道:“那处地方朝向不错,风景也好?,家里若是有需要,便请人来?重建吧。”
岑旭点头,那人于岑家而言,毕竟是一根利刺,别说是岑雪,就是老夫人云氏也不愿意再看见任何与他相关的痕迹。
“妹夫这两年不急着回西陵城吧?”岑旭又道。
“嗯。”
“那有空便常回来?看看,你的仙藻园有仙气,更要有人气才行。”
岑雪应下。
兄妹两人说话间,春草从外面赶来?,脚步颇匆忙,见着书房里的两人,先是行礼,接着便道:“姑娘,快先仙藻园一趟吧。二姑娘哭着来?找你,看情?形,像是出大事了。”
两人皆是一怔,岑旭听说是岑茵有事,自也上心:“我跟你一块过去?瞧瞧。”
当下两人往仙藻园赶,刚进庭院,便听得屋里传来?嘤嘤哭声,门扉开着,身着樱桃红齐胸襦裙的少女伏在桌前抽抽搭搭,不是岑茵是谁?
“这是怎么了?”岑旭三步并做两步,满心关切。
岑茵用?手绢拭泪,见来?的人竟还?有兄长,欲言又止,抿着小嘴,眼泪更黄豆一样啪嗒啪嗒往下落。
岑雪会意,向岑旭道:“大哥先去?陪一陪怀风和金鳞,我来?问问。”
今日岑雪、危怀风回岑家来?省亲,也不知为何,跟来?个外男金鳞。岑旭想起半年多前在丹阳城送别岑雪、危怀风,那叫金鳞的人私底下找过岑茵,送了她一把匕首,忽有所?感,掉头往园外赶。
“快与我说说,究竟是怎么了?”岑雪看回岑茵,用?手绢为她擦泪。
岑茵梨花带雨,先问起一桩要事:“阿姐,顾大人把我列在为陛下选妃的名册里,可是当真?”
岑雪以为她是为这件事哭,安慰道:“嗯,但?你不用?担心,若是不想进宫,我叫你姐夫跟陛下提一提便是。”
岑茵悬着的心落下来?一半,眼圈里泪光闪烁:“我不想入宫。宫里女人那样多,陛下又是九五之尊,伴君如伴虎,我……应付不来?的。”
“那我们就不应付。”岑雪替她理顺额头碎发,话声温柔,“茵儿要嫁,便嫁给心仪的儿郎,一生一世一双人,不与旁人共事一夫。”
岑茵却又猛吸鼻子,妙目含泪:“可是,可是,我还?能嫁给旁人吗?”
这一问,琢磨起来?有些唬人,岑雪神情?微变:“何意呀?”
岑茵哭诉:“他……他方才来?找我,说我那日接了他送的定情?信物,便算是答应了要嫁他为妻。可是,阿姐,我都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话,那东西也是他硬塞给我的,冷冰冰的一把匕首,吓死?个人……哪里来?的跟他定情?呀?”说及此处,已是委屈得泣不成声。
岑雪一个头两个大,旁侧的春草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岑茵跟前的丫鬟是目睹了一切的,仗义执言:“大姑娘,就是姑爷跟前的那个金鳞,如今的明?威将军!”
岑雪脑袋又“嗡”一声,这是万万没有提防的,丫鬟跟着告状:“今日他一进府,便潜来?花园里找二姑娘,开口便是商谈婚事。二姑娘清清白白的人,话都不曾跟他说过一句,他这样冒犯,岂不是羞辱人吗?”
别说是岑雪,春草也都骇然得嘴里快能塞下鸭蛋。金鳞那厮,木头木脑,平日里三棒都打不出一个屁来?,何等?“老实”的人,私底下竟然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