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披雪 第32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不知道。”

  半晌后,危怀风给了这样一个答案。

  林况了然,笑?一笑?后,说道:“岑家姑娘是好姑娘,可岑家家主不是个好丈人,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你要自己想?清楚,别犯糊涂。”

  危怀风沉默。

  林况用折扇拍拍危怀风的肩膀,交代两句启程路上?多注意安全、多留心身边人后,便也不再叨扰,识趣地走?了。

  危怀风坐在原位,灯火笼罩着大半张脸,浓睫底下昏沉沉的,像一片暗无星光的夜。

  ※

  为防止军心动?摇,危怀风与樊云兴、林况二人商定,在找到宝藏前,暂且不对?外公?开?危家人无意效忠庆王一事。

  两日后,西陵城里局势稳定,危怀风以会见庆王为借口,与岑雪、徐正则一行离开?西陵城。

  出发前,角天?、金鳞二人堵在危怀风房门前,硬着头皮要求危怀风把他二人打包上?路,危怀风不耐烦,摆手让二人闪开?。

  角天?哭道:“少爷,我?从小跟在你身边,你吃饭我?便吃饭,你睡觉我?便睡觉,要是那么长?时间看不见你,我?定会吃不下、睡不着,日渐消瘦,忧思成疾的!”

  危怀风朝一旁的金鳞看。

  金鳞没这样厚的脸皮,站正道:“夜郎凶险难测,我?要保护少爷的安全。”

  “他们两个有?手有?脚,又不需要你喂吃喂喝,倒是一个能给你洗衣端饭,一个能为你保驾护航,多划算!”林况在一旁帮腔,“带在身边,不过是多两匹马的事!”

  危怀风便不再说什么,由着角天?、金鳞二人挎上?包袱,屁颠屁颠跟来了。

  辰时,天?光正媚,大门口已停着一长?排马车,打头的是辆珠钿翠盖、玉辔红缨的双辕大马车,看着颇有?一些眼熟。

  方嬷嬷正指挥着岑家的奴仆搬运行李,除赶车的马夫以外,春草、夏花、秋露、冬霜四个丫鬟全都在场,看那架势,应是齐刷刷随行。

  角天?惊奇:“少夫人竟然带这么多人啊!”

  这么一比,他家少爷就领着两个小厮,委实是有?些寒碜了。

  危怀风看那车队一眼,自知岑雪此次离开?,乃是诀别的意味,自然要带走?所有?的家当和奴仆,想?起这阴差阳错的三个月,内心忽有?一种令人气闷的唏嘘感。

  岑雪与徐正则共同坐在打头那一辆马车里,危怀风上?前,抬手在车壁上?敲了敲。

  岑雪推开?车窗,看出来。

  她今日绾着交心髻,乌发高耸,簪着一支金步摇,侧头看过来时,流苏簌簌而动?,华光晃进危怀风眼眸里。

  危怀风抬手,手里拿着一张对?折着的纸。

  岑雪已然猜出那是什么,神色一滞,抿了抿唇,伸手来拿。

  危怀风避开?。

  “是不是还有?半箱黄金没有?结账?”

  岑雪怔忪:“……我?交给三当家了。”

  “哦。”

  危怀风笑?笑?,把手里的和离书塞进岑雪手里。

  “珍重?。”危怀风正色道。

  岑雪喉似含刺,待要回应时,危怀风已转身离开?。

  岑雪攥着手里的和离书,半晌以后,低头打开?,逐字逐句看完危怀风写在上?面的字。这一次,他没有?算计,和离书上?的内容写得一目了然,清晰直白?。岑雪看了很久,才后知后觉产生一种他们是真的成过亲的认知,也在这种认知上?,撕裂一般地,从内心扯出一种离别的钝痛感来。

  “阿雪?”耳畔传来徐正则温柔的呼唤。

  岑雪屏息,克制着不住发涩的眼眶,垂头把和离书折好,放入怀中。

第33章 入境 (一)

  时已入夏, 越往南走,白昼越长,天上的日头也更烈, 人闷在马车里, 吹不着多少风, 很容易便闷出一身薄汗来。

  战乱以?前, 岑雪从来没有离开过盛京, 先前赶去西陵城, 正巧是开春的天气, 在气候这?一块没吃什么苦。这回从西陵城往夜郎走,赶上暑热,人越走感觉越疲乏,精气神是一日日地?蔫下来。

  徐正则略懂医理, 给岑雪把过脉后,诊出是有些水土不服,便叫车夫放慢行程, 又吩咐方嬷嬷在药铺里买些苍术、香附回来,熬给岑雪喝。

  岑雪喝了两天,脸色是好转了, 神情却仍是恹恹的,一天到晚没几句话。徐正则看在眼里, 心思复杂,有心想问些什么,可又知道那些问题并不会有答案,便也不再提及。

  这?天午后, 马车行驶在城外的茂林里,岑雪往车窗外看, 眼底晃着光箔,昏昏欲睡,待得醒来,猛然发现头疼欲裂,恶心难受,前两天才是消停的病症再次袭来。

  车队停在茂林里,方嬷嬷、夏花在树角陪着岑雪,春草回车里来准备漱口的茶水,下车时看见角天,愣了一愣。

  角天捧着个香囊,瓮声道:“春草姑娘,这?是我家?少爷让我送来的香囊,里面装的是安神解暑的藿香,前少夫人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佩戴在身上,头疼脑热的时候,便拿出?来闻一闻。”

  春草接过来,谢过以?后,先端着茶水去给岑雪漱口,拾掇完了,才把那香囊拿出?来,低声道:“姑娘,这?是危大当?家?跟前的角天送来的,说里面装着藿香,可以?安神解暑。”

  岑雪看见那香囊,脸色一怔,因那物很是眼熟,败色的深绿棉布,外面绣着一朵针脚拙劣的金银花,正是那天在危家?老宅里,樊云兴扔给危怀风的那一个。

  那似乎是危夫人的遗物。

  岑雪收入手里,掌心微烫,转头往车队前方望,危怀风牵着马站在树角,正在看马儿吃草。

  这?些天,危怀风一直打?前领路,并不怎么和岑家?人交流,岑雪原以?为因为和离的事,他们的关系再次疏远了,这?一刻,又被他的帮助弄得有点感动?。

  香囊鼓囊囊的,放在鼻端一闻,是新鲜的藿香气味,应该是刚换的药材。岑雪收起来,想了想后,走去车队前方。

  危怀风摸着白马儿的鬃毛,听?见脚步声,抬眼看来。

  岑雪身着浅绿色衫子,齐腰的襦裙束着一条鹅黄色锦绦,脸色苍白,嘴唇也像消失了血色,本来就尖的下巴更瘦削了。

  危怀风眉头微蹙。

  “谢谢。”岑雪道。

  “不必。”

  “等我好了以?后,便还给你。”岑雪又道。那香囊毕竟是危夫人的遗物,对于?危怀风而言,当?是极其贵重的。

  危怀风本想说“不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笑一笑后,改口道:“行。”

  岑雪颔首,见二人无?话?了,打?算离开,危怀风忽然道:“坐在车里要是犯晕,可以?骑马。”

  岑雪微愣,再次看向危怀风,树荫浓密,他人站在树下,眉目英朗,琥珀色里的眼眸里透着光亮,令岑雪想起在燕山凉亭外等他回来的那一天。

  那天,是他第?一次带着她一块骑马。

  “嗯。”岑雪含糊应一声。

  危怀风又道:“前面是边陲,风俗和夜郎接近,有些风味小菜很开胃,不辣,你也可以?尝一尝。”

  “嗯。”

  岑雪低头,额头的绒发被风吹乱开来,危怀风克制着替她理顺的冲动?,仍是平日里那副带点痞气的笑模样,朝马车扬了扬下颔。

  “回吧。”

  ※

  大邺与夜郎的接壤的领土不多,从西南边陲走,要经?过一座名叫“平蛮”的县城。

  据说,当?年南越联合夜郎、云诏攻打?大邺,占领边陲后,把“平蛮”改成了“平汉”,并派人从国内迁徙了一大群族人过来,企图彻底蚕食大邺领土。可惜半年不到,南越联盟大败,以?“平汉”的头衔存在了一百多日的县城又变回了大邺“平蛮”的象征,城里的异族人被驱赶出?境,回乡时,发现故园早已被贵族圈占。

  无?家?可归的异族人不敢与贵族抗衡,也不敢再走回大邺,于?是沦落在国界线上,成了夹缝里的蝼蚁。那时候,铁甲军主帅危廷仍然戍守召陵郡,获悉消息,便让人在平蛮县城郊划了一片荒地?,流浪的异族人重新有了栖身之所?。

  入住平蛮后,异族人感念危廷的恩情,勤恳劳作,安分生?活。日而久之,异族风俗文化渗入城里,平蛮县慢慢成了汉蛮混居、民风开放、文化丰富的大县。

  黄昏时分,车队进入县城,岑雪坐在马车里,往外面展眼一看,城里果然熙攘繁华,人群里既有身着长衫的汉人,也有头戴银帽、身着蜡染衣裙的苗人,以?及另一些衣着奇特、肤色黝黑,她难以?分辨的异族人。

  看着那些人在日暮里泛着亮光的肤色,岑雪不由又朝危怀风看去,他策马走在车队前方,身着一件玄色收腰胡服,腰身劲瘦,肩膀宽平,马尾用银冠束着,伸手拽扯缰绳时,左手手腕上的银镯闪烁着光芒。

  这?么看,他竟半点不像是个外来者?。

  人群里有不少人朝他们侧目,马车车窗不大,那些目光投进来的很少,倒是大部分聚集在危怀风身上,有几个年轻的异族少女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说着岑雪听?不懂的语言,看危怀风的眼神则放着光。岑雪一下明白那些陌生?的语言大概是什么意思,心里莫名有些闷,关上了车窗。

  车队在一家?名叫“八方来客”的客栈前停下来,岑雪下车,入内就座后,跑堂麻溜地?送来菜谱。岑雪看一眼,目光停留在“酸汤鱼”“猪庖汤”“泡椒板筋”一类的陌生?菜名上,想起危怀风先前说的话?,便道:“可有一些不辣的开胃菜?”

  “有!酸汤鱼、盗汗鸡、状元蹄、豆米火锅这?些都是不辣的。客官看看要哪一个?”

  岑雪琢磨着“酸汤鱼”的“酸”字,想起酷暑里令人唇舌生?津的酸梅汤汁,便道:“酸汤鱼吧。”

  “诶!”

  跑堂应下,又记了几个徐正则报的菜名后,收起菜谱往后厨走,差点撞上一人。

  危怀风指一指岑雪那桌,低声交代:“白酸。”

  跑堂恍然,酸汤鱼分为白酸、红酸两种锅底,虽然都有个“酸”,但口味并不同。前者?是用糯米酿成,浓醇回甘,酸爽开胃,后者?的酸里则加了炒熟的糟辣椒,喝不惯的人是会被辣到的。平蛮县在大邺西南边界,无?论是本地?人、外地?人,都是无?辣不欢的饮食习惯,没几个人会吃白酸锅底,跑堂竟忘记细问了。

  “都是外乡人,其他菜也尽量少放辣椒。”

  危怀风接着交代,跑堂点头谢过。

  正是用晚膳的时辰,大堂里摆着的几张方桌都差不多快被坐满了。前些时日,危怀风都是独自和角天、金鳞同桌用膳,岑雪、徐正则单独一桌,方嬷嬷等岑家?家?仆另外占一桌。可看今天这?架势,大堂里是装不下这?么多人齐齐落座了。

  危怀风正用目光找着空位,看能不能跟其他客人挤一桌,身后忽然有人唤道:“怀风哥哥。”

  危怀风回头,看见岑雪坐在角落里的方桌前,乌眸明亮,面色较在茂林里时红润些了。

  “大家?挤一挤吧。”岑雪提议道。

  危怀风看一眼徐正则,挑唇:“却之不恭。”

  入座后,徐正则道:“不知?大当?家?偏好什么口味,点的菜怕不合心,再另点两样吧。”

  “不用,什么都行,我不挑。”

  危怀风笑说着。

  不多时,菜肴上桌,先是一锅酸爽鲜美的酸汤鱼,后是几样不掺辣椒的西南家?常小菜。徐正则端起碗,自然而然地?给岑雪盛了一碗酸汤,体贴周到。危怀风看在眼里,静默不语。

  周围吵哄哄的,一则是人本来就多,二则是邻桌恰巧在喝酒,推杯换盏时,说起一些和平蛮县相关的陈年旧事来。

  “那时候,夜郎国主和圣女是顶好的俩姐妹,南越国主大半夜下令撤军,夜郎国人根本不知?道,再想跑时,早就被大邺的士兵围住了。当?初在平蛮县,夜郎人没少狐假虎威,欺压汉人,国主知?道被抓住以?后会是什么下场,便和圣女一块往外逃,结果刚到城郊便遇上了铁甲军。圣女为救国主一命,换上她的衣服引开铁甲军,果不其然,当?天就被抓进了俘虏营里!”

  “说来也是造化弄人,圣女被抓进俘虏营,照理说,是没什么好下场的,谁知?竟叫她碰上了铁甲军主帅,最后还成了他的夫人。倒是国主陛下,再往外逃时,被云诏人趁乱掳走,失踪了那么多年才回到夜郎,个中滋味,一言难尽呀!”

  “可不是,当?初,夜郎人都以?为国主死了,老国主悲恸,临终前,都拟写了诏书要把王位传给侄儿,国主杀回来时,夜郎王都里可是好一阵血雨腥风呢!”

  “要我说,得亏是国主够狠,不然那王位是断然抢不回来的!”

  “也是国相辅佐得厉害!”

  “我记得,那国相便是圣女的哥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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