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怀珠
岑雪知道,有些人在吸入瘴林里的毒气后,会?产生一些可怖的幻觉,危怀风刚才被梦魇困住,八成是在冲破瘴雾的时候中招了。
念及此?,她忽感不安,伸手在危怀风脸颊一摸,果然滚烫!
“怀风哥哥!”
岑雪扶起危怀风,见他?脸色发青,嘴唇苍白?,琥珀色的眼眸似蒙着一层雾气,整个人神智模糊,赶紧拿起装着藿香的香囊放在他?鼻端前,让他?嗅那香气。藿香可以解毒,想来正?是因为?这个,她除开昏迷以外并没有什么症状。
可是,危怀风已在瘴林里吸入了大量的毒气,以目前的情况看,光是用藿香解毒怕是不够的。
岑雪心念疾转,忽然想起有一种名叫“常山”的草药,可以治疗因瘴气引发的中毒症状,其中对于发热、头痛最是有效,当即放下危怀风,拿起篝火里的一根木柴,前去找药。
常山属于虎耳草里的一类,多分布在林区,成丛生长?,夏天时会?开出白?蓝相间?的花。岑雪以前仅是在医书里看过相关的记载,并不确信夜郎这边会?有,谁知找了一大圈后,老天竟格外开恩,让她在山崖后方的灌木丛里找到了一丛常山草。
岑雪大喜,一股脑摘下一大把,赶回篝火旁,拔掉叶片喂给危怀风。
危怀风蹙紧眉头,一脸疑惑。
岑雪看着手里大片小片的绿叶,想着这样?喂怕是不好吞服,便从旁边抓起一块石头拍砸草叶、草根,待把叶根碾磨成浆状后,也不顾脏,抓起来便喂入危怀风嘴里。
危怀风起初不觉,反应过来后,皱眉作呕,岑雪立刻道:“不许吐!”
危怀风沉默一瞬,闭紧眼睛,喉结上下一滚。
岑雪见他?吞服下去,缓缓松了口气,坐在一旁守着他?。不久以后,危怀风再度睁开眼睛,蒙在眼眸前的那层雾气散开了,瞳孔似拨开云层的月亮,焕发出光芒。
“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常山草,救命用的。”
危怀风看着她,不做声。
山崖视野开阔,月光照下来,笼着夜色里岑雪,危怀风躺在山壁底下,从这个角度往上看,可以看见她簌簌扑动的睫毛,乌黑灵澈的眼睛,微微启开的嫣唇,尖尖的下巴,以及,不住起伏的胸……
危怀风忽然想起什么,眼眸底下爆开一点火星,唤道:“小雪团。”
岑雪应:“嗯。”
“我刚刚是不是冒犯你了?”
“……”岑雪想起先前危怀风扑进自己怀里来求抱的事,尴尬道,“你刚刚做噩梦,我安慰了你一会?儿。”
“你怎么安慰我的?”
“你让我抱抱你,我就?抱了一下。”岑雪语气僵硬。
危怀风笑,唇角勾着,人明明还是病恹恹的,却一脸坏样?。
岑雪心知又一次着了他?的道,移开眼睛,想起上次在危家老宅里被他?调侃的情形,现学现卖:“你是哥哥,我是妹妹,兄妹偶尔抱一抱……天经地义,你不必害羞。”
“是吗?”危怀风显然半点要羞的自觉都没有,故意道,“我还以为?长?大以后,就?不能随便抱了。”
“……”岑雪不再回应,腹诽一声“无?赖”,便要离开,危怀风突然抓住她的手。
危怀风躺在地上,握着岑雪柔软的手,用大拇指揩掉那上面的脏污,又掰开手指,检查那里是否有被石头磨破。
岑雪的心一下像是被什么捉住,呼吸屏起来,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我抱你,你会?讨厌我吗?”危怀风接着问,声音相较先前,轻了一些。
岑雪莫名有点心软,柔声道:“不会?。”
危怀风目光挑起来:“那若是别人呢?”
“你不是别人。”岑雪不知道他?究竟想刨根问底说什么,申明道,“你在我心里,就?是我哥哥。”
危怀风一怔。
岑雪拿开他?的手,把地上的香囊塞进去,交代道:“别说话了,你才刚好,多休息吧。”
说完,岑雪起身走回篝火另一侧,转头再看时,危怀风已背转过身去,一声不吭,似是睡了。
第37章 做客 (一)
次日, 岑雪醒来时,整个人精神已大好。天色灰蒙,山崖上的篝火已熄灭, 危怀风微蜷着躺在另一侧, 看着仍在熟睡中。
岑雪裹紧外衣, 起?身走去危怀风身前, 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脸颊, 又用手背轻轻覆在他额头上, 确定不再发热后, 舒了一口气。
山崖外忽然射来一抹曙光,岑雪转头,发现旭日东升,灰蓝色的天幕底端逐渐燃起一层层的红色, 起?伏的群山被点亮,在那火烧一样的颜色里焕发着光芒。
岑雪还是头一回看见这样壮观的日出,内心不由触动, 抱着双臂坐下来,正走着神,耳后传来一人声音。
“第一次看吗?”
岑雪回头, 见是危怀风,讶然道:“你醒了?”
“你刚刚摸我。”
“……我想看看你退热没有。”
危怀风伸头过?来, 用额头在岑雪额头上抵了一下,然后撤开:“嗯,退了。”
岑雪被他的动作弄得胸腔里猛一振,回神后, 羞赧道:“……你怎么能这样??”
“怎么不能?我不是你哥哥?”危怀风一脸的不以为然,说完后, 挨着岑雪,环胸靠在石壁上。
岑雪无言以对,羞赧地?别开脸,想起?昨天夜里的事,越发看不懂危怀风。
危怀风用余光瞄她一眼,唇角微微扬了一下。
二人不再?说话?,默默地?看完了一场日出,及至日头入云,天色大亮后,危怀风才?道:“走吧,要饿死了。”
在茂林里与?大伙分开后,岑雪、危怀风忙着躲避林里的瘴气,至今没有果腹,早已是饥肠辘辘。上马以后,危怀风认真分辨地?形,先摘了几个野果分与?岑雪垫肚子,后找到一方?农田,从田抓了几条鱼来烤吃。
南方?水田丰富,水质极佳,养出来的鱼肥美鲜嫩,烤得外焦里嫩以后,更是香嫩爽口。岑雪吃了一半,倏而想起?什么,说道:“这些鱼,应该是附近的农人养的吧?”
“那不然,是稻子生出来的么?”
“……”
岑雪往农田方?向看,夜郎多山,处处是层峦叠嶂,那方?农田藏在树影后,左右都没有什么屋舍,也没见一人出入。
然而不问自取,便是为盗。
岑雪默不作声吃完鱼,见他们烤鱼的地?方?离农田不算远,主人家应该很容易能寻过?来,便拔下发髻上的一支珠钗,放在鱼骨头旁。
危怀风看见了,笑着夸:“活菩萨。”
岑雪不理他的调侃,正色道:“师兄不知如何了,我们快去找他吧。”
危怀风想起?被马车带走的徐正则,树林里那一阵诡异的笛音再?次掠过?耳际,他收敛笑容,说道:“我也不熟路,这儿既然有农田,附近便有村庄,先找人问一问吧。”
岑雪点头,便要上马,危怀风忽咳嗽一声,压低声道:“劳驾等我一会儿。”
岑雪不解,见他转身往灌木丛里走去,想起?什么,别开了脸。
有人三急,两人一日一夜待在一起?,总有不方?便的时候。岑雪不想造成尴尬,等危怀风走后,又径自往前走了一会儿,来到那方?农田前。
夏日阳光明媚,泛着波光的农田里长着绿葱葱的稻苗,岑雪弯下腰,寻找水里游弋的鱼,忽然看见自己头顶出现一张陌生的脸。
“啊!”
岑雪惊叫一声,眼看要摔进田里,被身后那人抓住。
来人是个七尺多高的苗族少年,皮肤黝黑,眼睛明亮,因为太?瘦,两腮有微微的凹陷,使那双瞪圆的眼睛看起?来更大。抓住岑雪后,他局促地?松开手,说了一句什么,岑雪没听懂。
“你……是汉人?”少年又开口,说起?有些蹩脚的汉话?。
岑雪点头,下意识朝树林里看,危怀风还没有出来。
“这个……你的?”少年又说了一句话?,岑雪回头,看见他手里竟然拿着自己刚才?放在鱼骨头旁的珠钗。
“你……”岑雪一愣后,反应过?来,指着身旁的农田,“这是你的田?”
少年点头。
岑雪暗松口气,微微一笑,解释:“我吃了你的鱼,这个作为钱财,给你。”
少年皱眉,上前要把珠钗交回岑雪手里。
“不行,不要钱,想吃就吃!”
岑雪不解地?看着少年,眼看推脱不掉,双手往后一背。
“不,你、你还是拿着吧!”
岑雪说完,莫名有些不安,掉头往树林里走。
危怀风仍然没回来,火堆旁一个人都没有,目光所及的地?方?,似乎就只有自己和那个苗族少年。岑雪不敢回头,快步走回火堆旁后,又朝树林里的灌木丛走了两步,边走边故意提高声音喊:“怀风哥哥!”
要是平时,岑雪这样?一喊,危怀风肯定会答应,然而这次竟是半晌没有回应。岑雪狐疑,拨开草丛,环目四顾,发现灌木丛后倒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怀风哥哥?!”
岑雪大惊,顾不得其他,冲上前一看,危怀风昏倒在草丛里,衣衫齐整,脸色难看。岑雪心头颤动,伸手在他额头上一摸,触手烫如火炭。
他竟然又发起?高热来了!
※
“嗯,是疟疾!”
迷迷糊糊里,似乎有人在耳旁说话?,说的乃是苗语。
危怀风只在母亲危夫人那里听过?一些苗语,声调婉转,百灵鸟唱歌似的,让人分不清是不是在说话?。
有时候,危夫人说完一长串,要他来学了,他才?蒙头蒙脑地?缓过?神来,闷声问:“你唱完了?”
危夫人脸一板,揪他脸颊:“什么叫唱,你以为你娘说的是鸟语吗?”
“严重吗?要吃哪些药?多久能好?”
“常山草解了一半的毒,现在不算严重,但是要休养,按时服药,一日三次!”
这一次,说话?人又变成了汉话?,嘈杂的声音里似乎有岑雪的声音。危怀风想要睁开眼看,奈何眼皮重如千钧,压得他动弹不得。
慢慢的,那些声音逐渐消失,危怀风彻底陷入昏迷。
再?次醒来时,天光刺眼,危怀风眯了眯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敞亮的木屋里,旁边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侧头一看,发现是个身穿苗裙的女?子在收拾桌子。
“你醒了?”
女?子见危怀风醒来,放下手里的抹布,走过?来,展颜一笑。
“我叫格秀,是久秀的阿姐。”女?子自我介绍,见危怀风仍是一脸疑惑,便又道,“久秀,就是背着你回来的那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