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怀珠
岑雪长相?很嫩,杏眼黑圆似林间?小鹿,琼鼻挺翘,鼻尖微粉,嘴唇小而丰满,抿起来时,像朵绽放在枝头的桃花。肤色更不用说,危怀风这?辈子就没见过比她更白的人,也正是因为太白嫩,是以那眼睑底下的一小圈青影根本无处可躲。
“昨晚没睡好?”危怀风开口问。
岑雪眼睫极快眨了一下,别过脸:“没有。”
危怀风不放心:“那怎么眼睛底下都发青了?”
岑雪推开车窗往外看,没有接话。
危怀风莫名?其妙,看向?一旁的春草。春草微耸肩膀,表示并不知情,尽管她也敏锐地?觉察到了,自家姑娘今天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日头攀高?,城头大?街车水马龙,街旁已摆开鳞次栉比的摊铺,岑雪目光落在车外,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脸庞旁忽然压下来一抹阴影。
“你不会是在生我的气吧?”危怀风靠过来,声音试探地?道。
岑雪的心跳“咚”一声乱开,支吾:“我生你的气做什么?”
“谁知道呢?”危怀风眼眸垂下来,目光似被葳蕤夏木包裹的湖泊,深邃清亮,说话时,温热的鼻息就在岑雪脸颊旁。
“你不要离我这?么近……”岑雪颦眉,不悦写?在脸上。
危怀风眉峰微动,撤开,不再多问什么。
车厢里安静下来,岑雪心里乱糟糟的,烦他刚才的靠近,又意外于他竟然真的不再吱声,想起昨天困扰着自己的那件事,胸口更被堵得闷闷的。
“车里还是太热,我出去骑马了。”
危怀风挨着那头的车窗吹了会儿风后,忽然这?么说。
岑雪微愕,抬头时,危怀风已起身往外,走前略一回头:“要一起吗?”
“不要。”
岑雪脱口拒绝,待人走后,胸腔里的那种窒闷感更加强烈,像被抽走了一大?口气似的。
“姑娘,”春草眼尖,一下看出她的情绪不太对,“您没事吧?”
“……没事。”岑雪慌忙收神,疑惑于自己为何会这?样,极快调整回来,笑一笑道,“昨晚太热,没有睡好,我先小憩一会儿。”
春草忙点头,拿来引枕给她靠上。
外面,守卫放行,挤成一长排的人潮慢慢散开,三?个成年?男人骑着马走出城门,角天疑惑道:“少?爷,你怎么又出来了?”
危怀风脑海里回放着岑雪嫌弃自己的小表情,苦笑不语。
谁知道,无缘无故的,小丫头怎么就突然烦起他来了?
正午,众人在山里的一个茶棚里歇脚,用午膳时,危怀风看见岑雪右手腕上戴着的银镯,云销雨霁,笑了一笑。
※
夜郎不大?,两日行程后,众人抵达王都郊外。
时辰还早,日头毒辣辣地?曝晒在树上,危怀风提议在山路旁的一家小酒楼里歇会儿,岑雪答应。
那天的小情绪像是一场过路雨,下了一会儿后,便没有再发作,这?两天,岑雪与危怀风一切照旧,没有再故意晾着他。
危怀风便没有把?那天的小插曲当一回事,入座以后,看着店小二送上来的饭菜,笑道:“越来越能?耐了啊。”
岑雪原本是半点辣都不能?吃的,倒不全然是肠胃受不住,而是从小便养成了不吃辛辣的习惯。这?些天待在夜郎国?里,除了白酸汤火锅和那叫角天干呕了一晚上的百草汤外,岑雪就没有看见几样不放辣椒的菜肴。人都有口腹之欲,何况一日要吃三?餐,岑雪不能?顿顿都拿白酸汤火锅来填肚子,只能?“入乡随俗”了。
不过,凡事都有从易到难的过程,岑雪现在能?消受下来的仅是一些稻草排骨、鱼香肉丝、家常豆腐之类的微辣小菜。
危怀风这?会儿夸她“能?耐”,是因店小二送上来了一盘炝锅鱼。
岑雪爱吃鱼,先前已尝过了苗家的酸汤鱼,口感酸鲜,不算辛辣,今日看见这?家小酒楼里的菜单上有一道炝锅鱼,不带“辣”字,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点了。
谁知被送上来的是个硬家伙。
岑雪试着吃了一箸,抿抿唇后,喝了一大?口水。
危怀风低声笑。
“有什么好笑的?”
“怎么就那么怕辣?”危怀风语气半是疑问,半是感慨。
“要你管。”岑雪嘟囔。
这?两天,她时不时便会怼他一句,模样仍是乖的,但显然多了点锋芒。危怀风竟很受用,笑着说:“嗯,我管。”
岑雪瞪他一眼,改去夹别的菜吃,睫毛落下来时,眼底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黯淡。
危怀风没留意,唇角弯着,开始专心吃那盘被她抛弃的鱼。
用完午膳后,众人再次出发,约莫半个时辰,抵达王都城门。
不同于沿途所遇的关卡,夜郎王都显然恢弘气派许多,石块垒砌成一座十丈多高?的城门,城墙上飘舞着赤底金边的旌旗,正中央摆放着两只用青铜制成的巨大?牛角,牛角尖交叉在一起,烈日刚巧落在里面,光辉往四周漫射出来,使崔嵬的城楼大?门更多了一种威严的气质。
两排披甲的守卫分列在城楼大?门两侧,认真盘查着每一个出入王都的人。今日要入城的队伍本来就长,被眼里不容沙的守卫挨个盘查着,队伍移动的速度十分缓慢。岑雪坐在车里,开了半边窗户透气,走神时,听见外面有人议论。
“听说没有,国?相?家的小小姐就要成亲啦!”
“成亲?先前不是说要让小小姐去当圣女的吗?”
“小小姐那么贪玩,怎么可能?答应当圣女?国?相?大?人拗不过她,说不当圣女就要成亲,小小姐立马就出门找夫婿去了。听说这?一个,还是个汉人呢!”
“汉人?不会又是她从平蛮县里抓回来的吧?”
岑雪听着这?些议论声,本来不甚在意,及至“汉人”、“平蛮县”等词入耳后,忽然一个激灵。
外面那些人仍在说着,偶尔夹着几句苗语,更多却是汉话,说起那被抓的中原郎君后,越发热闹,什么“白嫩嫩的”、“豆腐一样”、“婚期就在这?个月”、“正巧王女殿下也回来了”……岑雪把?车窗推大?,看见的是危怀风的脸,他骑在马背上,挨着车壁,靠过来:“都听见了?”
岑雪胸口突突直跳。
危怀风压着声音:“若没猜错的话,八成就是了。”
他没说是什么,可岑雪一下就听懂了,尽管也有同样的猜测,却仍是难以置信:“师兄怎么可能?答应和苗家女郎成亲?”
危怀风看她一眼,忽道:“你可曾听说过‘情蛊’?”
岑雪蹙眉。
危怀风道:“苗家女郎擅长下蛊,尤以情蛊为精。情蛊乃苗家女以心血喂养而成,专门下给情郎,中蛊之人每个月会发作一次,发作时痛不欲生,不少?人难以忍受,会自尽而亡。”
岑雪脸色“唰”地?白了一下,她来以前,查过一些与夜郎相?关的古籍,知道情蛊的存在。危怀风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如果走失的徐正则被苗家女下了情蛊,那成亲的事,可就不由他做主了。
“能?解吗?”岑雪问道。
“能?。”危怀风眼眸亮亮的,薄唇微动,吐出两个极暧昧的字,“交/媾。”
岑雪的脸颊又染开一层酡红。
“一个月一次就够了。”危怀风仍是笑笑的。
岑雪耳鬓发热:“我说的是解蛊的方法,不是……那个。”
“那没有,”危怀风语气轻佻,“不然为何要叫情蛊?”
岑雪转开头,想起下落不明的徐正则,心里七上八下。
车队往前移动,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后,总算是排到危怀风这?里了。守卫看他们乃是中原人的装束,又全是陌生面孔,戒备道:“汉人?”
“我家少?爷是大?邺铁甲军主帅危廷之子,前来贵都认亲,劳驾通融一下。”角天面善,负责与守卫沟通赔笑。
守卫摊开手掌:“文牒。”
角天笑着把?那手掌推回去:“我家少?爷要认的亲是贵国?的国?相?大?人。”
守卫与同伴交换一个眼神,再次把?手掌摊开来:“文牒。”
角天:“……”
第42章 认亲 (二)
云天被晚霞染成深浅不一的金红色, 暮光笼下来,裹住一支从城里走出来的马队。打头的是一位身着红色骑装,头戴银饰眉心坠的少女, 及至城楼大?门底下, 守卫恭谨地行礼放行。
便在与进城的队伍擦肩而过时, 那头忽然?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
“我家少爷真的是国相的亲外甥!”
少女侧目, 看见一个精瘦的汉人在与进城的守卫交涉, 目光一移, 落在一抹熟悉的轮廓上。
那人?骑着马, 上身逆在暮光里,马尾及腰,眉骨深邃,棱角分明的侧脸藏在阴影里, 多了一种静穆的英气。
少女凝望着他,琢磨了会儿那汉人?与守卫交涉的内容,笑起来。
竟然?, 是国相的外甥啊。
少女收回目光,交代侍从:“放他们进城。”
“是。”侍从很快会意,走向入城的人?群。
危怀风虚拢缰绳, 很有耐性地等角天与那守卫交涉,敏锐地发?现有一道视线瞄在他身上, 侧目寻时,看见的却?是不断往城外走的人?潮,那些陌生的面孔里并没有什么异样。
“对?对?对?!就是说嘛,当差也要灵活一点呀, 哪有这样死板的!都说了是国相大?人?的亲外甥……”角天忽然?踌躇满志,危怀风看回来, 竟然?是守卫放行了。
一个侍从模样的人?从守卫身旁离开,步伐矫健,危怀风眉头微动,看过去,掉头望向远方。
“少爷,傻看什么呢,走啦!”
※
日?暮,国相府。
不同于中?原的深宅大?院,夜郎的贵族宅邸看起来并不奢靡豪华,乃是由?一大?群吊脚楼、鼓楼、走廊、小风雨桥等建筑组成,因坡而建,高下错落,古朴灵秀,相较豪宅,更像是一座小型的村寨。
云桑的住处在府内东南角的一座吊脚楼里,挨着山坡,草木葳蕤,青石板铺成的小院里还围着一排雕花走廊,环境幽美。夕阳西下,院中?一派柔和静谧,云桑蹲在树荫里,揪着刚从笼子里逮出来的小兔子玩,突然?“嗷”一声惨叫。
徐正则眼?看云桑要抽出腰间的软鞭,喝止:“住手!”
“它咬我!”云桑站起来,一脸不忿。
“你先拽了它的耳朵。”
“它要跑!”
“它本来就不属于这儿,当然?可以跑。”
云桑发?现自己根本说不过他,愤愤地瞪了徐正则一眼?后,掉头走进走廊里坐下。徐正则眼?里的严厉神色淡了些许,跟着走进去。
外面是一群垂头耷脑、屏气噤声的侍女。在这里,没有一个人?敢让云桑奓毛,唯独徐正则除外。
暮风拂动身上的银饰,叮叮作响,身侧有脚步声跟来,云桑抬头,望着面前?白衣胜雪、美似谪仙的郎君,默默想:我是不是干脆杀掉他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