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披雪 第70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岑雪听完,知道董大人是来泼冷水的,倒也不恼,语气?平和地道:“我今日来,不是想要劝说各家?家?主再次募捐,而是想请问大人,王爷如今还差多?少?军款?”

  董大人微微一愣,伸手比了个数,岑雪心下一凉,饶是早有?准备,也不由倒抽了口气?。难怪岑元柏应承下来时,俨然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这样吓人的巨额钱款,怕是让那些权贵豪商倾家?荡产也不一定能凑齐。

  “我知道了。”点头?后,岑雪又道,“我初来江州,人生地不熟,对贵地门阀、地理、风俗等都一概不知,听闻官署里藏有?一本叫《元奉郡县图志》的地方?志,大人可否借我回府一阅?最多?三?日,必当璧还。”

  早些年,朝中有?贤相?主持编订了一部《元奉郡县图志》,详细记载了大邺各州县的历史沿革、地理风俗、户口贡赋以及名?人轶事。岑雪知道,从权贵豪商那里筹钱肯定是行不通的,所以只能另辟蹊径。

  董大人听她要借书,虽然狐疑,但因没有?拒绝的理由,便爽快地领着人往书库走。官署里的藏书是最丰富齐全的,岑雪进来以后,眼花缭乱,除《元奉郡县图志》外,又另外借了两本与江州相?关的人文游记与历史卷宗。

  离开时,董大人瞅着岑雪侍女怀里的一大捧藏书,试探着说道:“久闻女郎才气?过?人,要是对我们江州的风物?感兴趣,不妨也做些文章。王爷早先便对江州地志编修零散一事不满,女郎若是能在此事上有?所建树,必然也是一件功劳!”

  岑雪知道这又是在劝说自己不要沾手军款一事,不说什么,笑?一笑?表示回应。及至官署大门外,忽然听得?“吁”一声,一位锦衣华服的男子从马背上下来,手里抛着个花样精致的香囊,春风得?意地往台阶上走,抬眼看?见岑雪时,脸色倏然一变。

  “世子!”

  曹大人率先行礼,想起眼前这贵人与身旁这女郎的关系,后脊骨猛地被一阵凉风吹过?。

  王懋刹停在台阶底下,抬眼看?着上方?帷帽掩面、身形绰约的女郎。他见过?岑雪,也记得?春草、夏花这两个模样还算秀美的侍女,故而一眼便认出岑雪其人,皱眉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在王懋的认知里,官署乃是男人办公的地方?,岑雪作为闺阁女人,现在又还是待嫁的身份,怎么都不该出现在这儿。便打算审问一番,却见这人朝自己行完礼后,转身就走,全然没有?要交代解释的意思,王懋顿时怒从心起。

  “世子莫怪,女郎今日是奉岑大人之命前来官署……借书的。刚才府里来催人回去,想是有?急事,所以没能顾上与世子交谈。”岑雪说走便走,留下董大人一人在原地急得?差点打转,拱手向王懋解释。

  王懋火气?这才稍降两分,瞪一眼岑雪上车的背影,不屑道:“岑元柏要借阅官署藏书,差遣一名?小厮来便是,叫她来这儿抛头?露脸,是什么规矩?岑家?家?风,委实令人堪忧!”

  董大人哪敢接嘴,心想世子爷果然对岑家?女积怨甚深,这都连岑元柏一块骂上了,往后不知要如何,讪讪赔笑?着,领着王懋走入官署里。

  那一头?,岑雪一行坐在马车里打道回府。春草笑?说道:“姑娘刚才是没看?见,世子见你一声不吭,说走便走,嘴都快气?歪了。”

  夏花也笑?:“谁叫他自视清高,蔑视人在先,眼下活该被姑娘无视一回,不然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人人都要凑上去啃一口!”

  岑雪翻着怀里的三?本藏书,唇角微提,由着她俩打趣,待把怀里的书大概看?了一看?后,才问春草:“昨日交代你往外传的话,都传出去了?”

  春草说是,保准没问题。

  岑雪点头?,刚才晾着王懋,自然是有?意而为之,算是报一报先前被他放鸽子的仇,等后面谣言传开以后,再叫他感受一下什么叫自作多?情,如果那时候他还是不肯反抗,坚持要做个缩头?乌龟,那可真就是自取其辱了。

  不多?时,马车驶回岑府,下车前,岑雪捧着三?本藏书,交代春草、夏花:“今日我先回府看?书,你们二人帮我在外面办一样差事。”

  两人一脸狐疑,大眼瞪小眼,听完岑雪吩咐的内容后,更匪夷所思:“姑娘招募那么多?人做什么?”

  “自然是筹钱。”岑雪神秘一笑?,伸指抵在唇瓣上,示意保密后,先行下车了。

  留下春草、夏花两人茫然相?顾,待马车再往前行,才低声交谈:“姑娘不会是要雇那些人来做打手,帮忙上各大世家?里去筹钱吧?”

  春草若有?若思:“不会,先前姑娘已跟董大人说过?,不打算再找权贵豪商筹钱。那些人连王爷的面子都不一定给,又何况是姑娘?找那些人来做打手去恐吓人家?,岂不是贻笑?大方??”

  夏花点头?,越发?猜不透岑雪的心思。

  ※

  岑雪回房以后,闭门谢客,用一下午的时间看?完了那三?本藏书。与先前所想一样,江州因是古城,方?圆百里有?许多?鲜为人知的古迹。

  岑雪照着《元奉郡县图志》拓下一张江州地形图,在地图上把需要考察的地点逐一标记上,忙完时,已是夤夜。

  次日一早,岑雪不等天?亮便往府外走,因为春草、夏花要在城里忙着招募壮丁,她这次带的是侍女秋露与冬霜。为安全起见,岑雪又从管家?那里要了几名?侍卫。

  这一走,便是入夜方?回,岑元柏坐在上房里,听扈从把岑雪动态汇报完后,眉头?微蹙,交代:“下次她再出门,增派侍从,一半贴身保护,一半暗中随行。”

  “是。”

  因为筹钱的期限仅有?半个月,这些天?,岑雪一门心思扑在外面,全然没时间与精力再与家?里人会面。在外奔波三?日后,岑雪在先前绘制的地形图上圈了一个地点,接着便去长平街槐花巷口与春草、夏花会合,检验她们招募来的那一批人。

  这天?秋高气?爽,马车甫一停在槐花巷口,便已听得?外面闹哄哄的人声。岑雪打开车窗,往外一看?,目之所及是一大群身着布衣的年轻男人,个个身强体壮,肤色黝黑,交谈时神采焕发?,声若洪钟。

  不知为何,岑雪蓦然就想起危怀风来,他是她认识的人里少?有?的肤色黑的人,可又与眼前的这一些壮丁不一样,他的肤色不是被曝晒的黝黑,而是天?然的、健康的、焕发?着蓬勃生命力的一种深蜜色,均匀性感,笑?起来时,衬着那双琥珀色眼睛,更有?种勾人的意味。

  那次他说盛京城里评价美男子的标准是肤白如雪,这话其实不假,可是危怀风却是岑雪见过?的唯一比那些盛京美男更英俊的异性。

  “姑娘?”

  放空的思绪忽然被身旁人打断,岑雪敛神,后知后觉耳根已发?烫,戴上帷帽后,走下马车。

  挤在巷口的一大群男人在春草的命令下噤声站整齐,展眼往前看?时,发?现来的竟是个身娇体弱的女郎,不由大感意外。

  “这位是……家?主?”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满脸难以置信。先前招工时,说的是一家?有?钱人想要在城郊建造别庄,因为工期紧张,急着用人,所以在城里招募一大批有?过?建房经验的劳力。

  今日是家?主亲自来看?人的日子,众人本能认为来的是个男人,谁知竟是个看?起来不一定有?及笄之年的小姑娘,一时议论纷纷。

  “不错,就是家?主,都先安静些。”夏花按照岑雪的吩咐,先假以家?主的名?义镇住众人,队伍里果然很快安静。

  岑雪走上来,隔着绢纱把众人认真端详一遍后,颇为满意,开口道:“我乃陈家?家?主,今有?一片荒地在城郊苍鹿山下,打算赶在入冬前建成一座别庄。诸位皆是我派人从城里各处选来的工人,年轻力壮,经验丰富,若是能在规定期限以内完工,除原定的工钱以外,另有?重赏。”

  原定的工钱本就不低,是以这次前来应招的人很多?,听说还有?机会获得?额外的酬劳,众人皆是精神大振,齐声喊着保准按时完工。

  岑雪微笑?:“事不宜迟,那便请诸位启程吧。”

  众人当下答应,趁着兴奋劲头?挎上行囊,要往城外而去,谁知便在这时,一支武装齐全的官兵突然从巷外围来,把众人堵住。

第70章 筹钱 (二)

  “岑氏, 你什么时候成岑家的家主了?”

  岑雪一转身,便看见王懋坐在?马背上,一双上挑的长眼里满是不屑与讥讽。身后众人见这架势, 皆是大吃一惊, 以?为是触犯了什么禁律, 满脸惶恐。

  岑雪暗恼出门没翻黄历, 竟会在?这里撞见王懋, 想起上次甩他脸子?的事, 心?知今日这一关不好糊弄, 欠身行礼后,和颜悦色道:“世子说笑了,我奉父亲之?命,前来处理一些?家事, 时间紧迫,不容耽搁,还请世子高抬贵手, 叫他们放行。”

  王懋不为所动,反而越发难缠:“你们岑家的男人是死光了吗?处理家事,要你来一个女人?来出头?”

  岑雪骤然?变色, 绢纱里的脸绷着,忍耐道:“我们岑家没有规定什么事情只由男人?做, 什么事情只由女人?做,父亲信任我,故而把事委托给我,如此而已。”

  “男主外, 女主内,此乃亘古不变、天经地义的规矩, 便是皇家也要恪守不逾。原来你们岑家的威风是这样的大,都敢凌越于世?俗伦常、皇家礼法之?上了?”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真?乃杀人?诛心?,春草、夏花等人?皆是大震,便要替岑雪辩护,王懋头颅一昂,接着训斥:“岑氏,我知道你心?野,一会儿是千里迢迢自奔为眷,帮人?家造反夺城;一会儿是与男人?同?宿同?行,南下寻宝;现在?就更可笑,与一帮粗鄙莽夫混在?这里高谈阔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不知道你们岑家是怎样教养女郎的,但请你记得,要想入我庆王府,必须谨守妇德,像你这一副不知自尊自重为何物的模样,不配做我王懋之?妻!”

  岑雪胸脯起伏,竭力忍着,冷然?一笑:“难为世?子?规训,可惜小女并不想入您府邸,做您发妻。既然?您也对这一门婚事不满,那便请回?去禀明高堂,另觅良人?吧。”

  王懋神色一震,突然?想起这两日听见的那一些?闲言碎语,额头爆出青筋:“你!”

  春草、夏花二?人?心?知时候已至,齐刷刷行礼:“恳请世?子?禀明王爷,另觅良人?。恭祝世?子?与未来夫人?珠联璧合,比翼高飞!”

  王懋脸色铁青,拽紧缰绳坐在?马背上,霎时尴尬不已。今日一早,他便已从吟香那里听闻了一些?关于岑雪与危怀风的最新传闻,起初自然?是不信的,否则便难以?解释岑家为何非要抓着联姻不放,甚至换人?都不肯。岑元柏那老东西最是护短,要不是岑雪一心?要往他房里凑,两家婚事不会仍是这种局面。

  可是眼下倒好,这女人?竟然?矢口否认想要嫁入王府的私心?,怂恿他去找父王抗婚,怎么,是上回?被他放鸽子?以?后,知道得不到他的看重,便打算把他一扔,回?头去找危怀风么?

  念及此,王懋更加怒火攻心?,从岑雪身上发觉出一种歹毒来,咬牙道:“岑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耍什么心?机,你与那危怀风无媒苟合,藕断丝连,想要逼我向父王抗婚,好成全你们这对狗男女!我告诉你,本世?子?偏不顺你的意!你不想嫁入王府,本世?子?偏要与你如期完婚!何为三从四德,何为淑女风范,你们岑家不教,本世?子?亲自来教导也无妨!”

  话声甫毕,王懋眼神一狠:“来人?,先把这一群莽夫拿下!”

  场面顿时大乱,岑雪上前一拦,厉喝:“这些?人?是我招募的工人?,世?子?有什么资格押走他们?!”

  “一群来路不明的粗鄙莽夫,当街与我的未婚妻不清不楚,本世?子?如何管不得?”王懋一狠到底,“带走!”

  “来人?!”岑雪也一声喝令,原本便已蓄势待发的岑家家丁应声而动,拔刀护在?岑雪身前。王懋眉毛扬起:“你敢与本世?子?作对?!”

  “本朝律法,无故羁押平民者,杖三十。你纵然?贵为世?子?,也无权对我身后这些?人?滥用私刑,更没有资格对我的为人?品行指手画脚!你若再不住手,我必造访王府,让王爷来评理定夺!”

  王懋倒抽一口冷气,猛然?发觉岑雪比他想象里更要刚硬可憎。他喝令手下押人?,自然?不可能是真?动私刑,而是借以?威吓岑雪,杀一杀她的威风,谁知这女人?非但半分不惧,反而嚣张至此!

  “行,你给我等着!”王懋额头青筋毕露,咬着牙扔完这一句后,忍气离去。

  王懋一行走后,气氛剑拔弩张的巷口恢复平静,众人?皆是松一口气,岑家仆从号令身后的一群短工出发,一人?突然?钻出来,嚅嗫道:“那……那个,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急事要办,这次恐怕不能出工了,还望贵人?莫怪……”

  “我也是,我家媳妇眼看着就要生了,要是生产时见我不在?,必然?是要大发雷霆的,我也得先回?家一趟。”

  “我也是,我也是……”

  “……”

  一个接一个的人?从人?群里钻出来,用着各种借口请辞,春草、夏花一时慌了,后者急道:“工钱都谈好了,怎么能说走便走?”

  可是这话根本压不住那些?人?要走的情绪,反而让那些?人?说得越大声,岑雪心?情沮丧,自知他们是受到王懋的影响,不敢再为她做事。毕竟一个是岑家女郎,一个是庆王世?子?,谁手里真?正握着权力,谁能开罪,谁不能开罪,长眼的人?都分得清楚。

  “先前欺瞒大家是我不对,这次修建别?庄,用的是我的私房钱,因?是想给家父一个惊喜,所以?才对外保密。诸位家中若是确有要事,脱不开身,执意要辞工,小女不拦。但若是因?顾忌庆王世?子?而离开,还请先给予小女一次信任,我今日既然?能护大家周全,来日自然?也可以?!”

  岑雪慷慨说完,原本乱七八糟的人?群陡然?安静,众人?齐刷刷盯着眼前这头戴帷帽的女郎,绢纱在?秋风里微微拂动,不知那里面藏着的是怎样一张面孔,可以?说出这样有底气、有魄力的话。

  众人?里,有人?为此动容,开始犹豫,但是更多却是质疑,在?人?身安全与利益两者间略一权衡后,果断选择前者,表示仍然?要辞工。

  岑雪眼里的光芒一点点黯下来。夏花看着不断从人?群里走出来的人?,蹙眉道:“姑娘,这……”

  “放行吧。”岑雪不再多言。

  很快,原本挤挤攘攘的人?群变得松散寥落,三十多人?的队伍像被狂风卷过?的树枝,枯叶寥寥,变成了一支八九人?的小分队。

  苍鹿山下的那一处工程浩大,仅靠八九个人?,最快也要干一个月,根本不可能在?剩余的十天里完成筹款任务。何况剩下的这几个人?衣衫破旧,体格瘦削,竟是所有人?里穷苦相最重,换而言之?,即是整日忍饥受饿,体力最差,要靠着卖命来换饭吃的。

  岑雪越看越灰心?,开始后悔刚才与王懋对峙,可惜事已至此,悔也无济于事,只能先硬着头皮往下走。

  “多谢诸位信任,事成以?后,必会给大家重赏。”

  岑雪说完,掉头要上马车,再耽搁下去,情势只会更糟糕,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往苍鹿山脚下,以?及再派春草另外招募一批能干的短工。

  这时一人?走出人?群,说道:“贵人?可还需要招人??”

  岑雪回?头,看见一名身材瘦高、脸孔黧黑的男人?,他是这一群人?里最衣衫最破旧,却也是身量最高、眼神最亮的一个,说话声音来中气十足,更有种稳重可靠的气势。

  “你要引荐?”

  “人?在?城外,可否?”

  “什么人?,为何会在?城外?”

  “衢州难民。”

  男人?说完,众人?脸色皆是一变,岑雪了然?,道:“是你的乡人??”

  男人?点头。

  天下大乱以?后,各地烽火不绝,衢州便是一处水深火热的地方,据说地方军与朝廷对抗以?后,死了足有八万人?。大战结束后则是瘟疫,病情一扩散,城里更民不聊生,有力气没力气的都再往外逃难。因?为离淮南道近,不少难民都在?往江州一带涌,可惜从上个月起,江州因?粮食储备不足,不再对外接纳难民,以?至于大量无家可归的人?徘徊在?城郊,俨然?孤魂野鬼。

  “那些?人?可都康健?”岑雪询问,因?这男人?说话时的气度不同?于寻常人?,眼神里多了两分打量。

  “衢州瘟疫爆发乃是半年?前的事,乡人?于三月出城,在?各地辗转流徙,于七月抵达江州,在?城外滞留已有一月之?久,若是染疾,早已丧命。奴愿以?性命为乡人?担保。”

  男人?说话思路清晰,眼神坚定,大概是因?要为乡人?争取谋生机会的缘故,本来冷淡的眼睛里闪烁着炙热的光。

  岑雪莫名有些?感动,转念想想,与城里的短工相比,雇佣难民倒是可以?省去后续的许多麻烦,便点头道:“行,先去看看吧。”

  男人?满怀感激,拱手一揖:“多谢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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