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刀上漂
“我今日还非点不可了!”
沈葭抓起群芳谱,信誓旦旦地说。
谢淙一向知道这个妹妹是有点反骨在身上的,便只能叹气说:“点罢点罢,别点多了啊。”
他在心底祈祷,这次可千万别碰上七堂叔,不过他的运气应该也没那么差罢?
谢淙不太确定地想。
沈葭和谢澜头碰头地商议起来,群芳谱上凡是清倌人用青墨书写,红倌人用朱墨书写,她俩一目十行,最终沈葭看到写着“流珠”的青墨小楷,正好撞了她的讳,便抬头对龟公说:“就点这位流珠姑娘罢。”
龟公笑着说:“回小公子,这流珠娘子擅弹琵琶,在咱们小蓬莱也是有名的,只不过她要搭档一位女史旁敲檀板,不知小公子是否介意?”
沈葭和谢澜齐声笑道:“不介意不介意,一起来罢。”
龟公躬身告退,不一会儿,门外敲了三声,走进来两名女子,一个竖抱琵琶,一个手执红牙檀板,姿容比较清秀,但都称不上绝色。
两名女子微福了福身,抱琵琶的女子轻声开嗓:“公子们万福,奴家贱名流珠,来为公子们佐酒助兴。”
那执着檀板的女史瞧着形容尚小,身量不足,一问才十二三岁,自称“碎玉”,是苏州府人士。
沈葭一听,撞了下辛夷,冲她使眼色:“你老家的。”
辛夷笑笑,没有说话。
介绍完毕,两名歌女便琵琶一拨、檀板轻敲,慢启朱唇唱起了一曲《西江月》。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琵琶声叮叮咚咚,琤琤琮琮,歌声清越,确实像这两名歌女的名字一般,如高山流水,如流珠碎玉。
沈葭闭目听得入神,手中扇柄按着节奏轻拍,但乐声忽然被楼下的一阵喧闹声给打断。
沈葭睁开眼,走到窗边往下一看,只见一楼大厅闹成一团,似乎是在争个什么东西,不禁皱眉:“这是在吵什么?”
流珠久居楼中,听声便能知晓,于是玉指暂停拨弦,笑道:“回公子,应当是在争花使。”
谢澜问道:“什么叫争花使?”
流珠见她们都是生客,便娓娓道来地解释,原来这小蓬莱为了招揽顾客,会在每月底推出一位姑娘,让欢客们出价竞拍,价高者便能与姑娘一亲芳泽,共度良宵,由于一年有十二月,便凑了个“十二花使”的美名,拍中者被称为“撷花君子”,当月正巧是十二月,腊月寒梅含苞待放,那推出的应当是梅花使。
正在这时,楼下安静一瞬,随即满堂大闹,起哄声、狂笑声搅合在一起,沈葭甚至看见一个书生脱了外袍,手中拿着支木签,跳在桌子上兴奋地鬼喊鬼叫。
“……”
“这是怎么了?”
流珠侧耳倾听,随即笑道:“不得了,今月的梅花使竟是婉柔娘子。”
“什么?!”
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沈葭和谢澜一齐大叫出声。
谢淙也“哟”地一声:“花魁娘子出台啊,楼下那些人恐怕拍不起罢。”
他作为欢场常客,也是争过几回花使的,知道内里的门道,这花使都是水涨船高,身价高的起拍价自然也高,像底下那些两袖清风的文人墨客,恐怕连喊价的机会都没有,不过是凑个乐子罢了。
果不其然,楼下很快宣布,陆婉柔的起拍价是二千两纹银。
寻常人家,二两银子便可过一个月有酒有肉的好日子,三四十两银,便能买下一套三四间屋的小院,五百两银,便足够一个中等人家生活好几年了,这二千两的起拍价一出口,楼下顿时鸦雀无声。
二千两对普通人来说是天价,对沈葭这等从小生活在金山银山里的小姐来说,却是九牛一毛了。
她立即道:“我要拍!要怎么拍?也要拿木签么?”
她见楼下的嫖客人人手中拿着枚木签,是以有此一问。
这木签名为花签,签头涂红,篆刻成鲜花的样子,这月竞拍的是梅花使,自然便是梅花签,若有想出价者,高举手中花签即可,楼下有专门的人记价。
流珠进包间时,见这些客人的穿着打扮,便知非富即贵,然而在听见沈葭毫不犹豫地说要竞拍时,还是愣了一瞬。
流珠回神笑道:“公子是贵客,不用同楼下客人一样投花签,那窗边有个铜铃,公子想出价时,命人摇铃即可,每摇一次铃,溢价五百两。”
话音刚落,沈葭就摇了下手边的铜铃。
随后楼下传来龟公的高声报价:“天机阁,二千五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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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报价了,咱们要不要也报?”朱隆问。
“报。”
怀钰二话不说,下达命令。
他刚从朱隆这里听说那个什么梅花使是谢翊的相好,顿时心中充满了好奇。
要知道从北京到南京的这一路上,他都看不透谢翊这个人,看上去温和有礼,内里却又十分冷淡,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别人都是外冷内热,他却是外热内冷,听说他三十好几都未娶妻,怀钰非常想知道他感兴趣的女子是什么模样。
观潮立在窗边,摇了下铜铃。
铃铛叮铃作响,一楼的龟公循声望来,高声道:“天枢阁,三千两——”
话刚落地,对面铜铃响。
龟公:“天机阁,三千五百两——”
“怎么又是这个天机阁?”怀钰握着酒杯蹙眉,“再报。”
观潮摇响铃铛,又揉揉眼,没看错罢?他怎么觉着对面窗子摇铃的人那么眼熟呢?
龟公:“天枢阁,四千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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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这个天枢阁!岂有此理!同咱们杠上啦!”
谢澜一把挤开负责摇铃的杜若,道:“我来!”
说罢猛拽铃铛绳,楼下龟公喊:“天机阁,四千五百两——”
杜若不确定地望望对面,扭头道:“小姐,对面那人好眼熟啊,像观潮哥哥。”
“不会罢,你看错了罢?”
沈葭往对面窗子瞅了一眼,距离太远,看不清,人脸都是模糊一团。
杜若也没坚持:“那应该是我看错了。”
这时楼下又传来龟公声音:“天枢阁,五千两——”
“都五千两了,算了,不值这价,别报了罢。”
谢淙觉得没必要抢了,这陆婉柔又不是什么香饽饽,五千两都够给好几个花魁赎身了。
沈葭摆手断然道:“不行,我们就是为这陆婉柔来的,岂有入宝山而空手归的道理。再说了,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我缺那几个钱吗?”
阁中众人:“……”
说得好有道理,竟无法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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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枢阁。
怀钰酒意上头,两颊晕红,打着酒嗝道:“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今日我还真跟那天机阁杠上了。”
陈适强忍住笑道:“对,这事关小王爷颜面,观潮,继续报罢。”
朱隆也挥手道:“报报报!钱不够我来垫。”
观潮只得拉响铜铃。
半盏茶工夫过去,天枢与天机二阁的竞争已经进入了相持阶段,双方你来我往,毫不相让,往往是龟公报价的话音还没落地,铜铃就拉响了,龟公拿袖子擦着满头瀑汗,心道今日是撞了什么邪,往日可没见过这么精彩的打擂台场面。
楼下的看客们已经完全看傻了,银子在他们眼中,仿佛成了一文不值的白纸,他们就像一只只呆头鹅般,在二阁之间来回转动着脖子。
随着一声声铜铃声响,报价已经飙升到了恐怖的二万五千两纹银。
二万五千两!
我的个乖乖,这是多少钱?!
在先帝朝的时候,这个价都能买个四品京官当当了,二万五千两,都能买好几个小蓬莱了!
众看客们咽咽唾沫,不敢作声了,赶紧喝杯茶压压惊。
小蓬莱当然不会让他们无止境地竞拍下去,毕竟谁都能看出,这二阁是打着“不压过对方就不罢休”的势头,再这样喊下去,价格越喊越高,最后高到一个双方都承担不起的价格,也是青楼的一大损失,所以当价格喊到二万五千两,小蓬莱的鸨母及时喊了停。
南京风月场里的姐儿习惯喊鸨母外婆,这小蓬莱的鸨母姓彭,人家便喊她彭外婆。
彭外婆如今五十来岁,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身形款款地来到天机阁,对着阁子里的贵客们四面八方地下拜,抬首笑道:“叨扰诸位公子了,贵客捧场,本该是我们小蓬莱的福气,可婉柔姑娘只有一个,也不能撕作两半,公子们若再同对面争下去……”
沈葭一听她这话头不对,立即站出来道:“我家有的是钱,我今日就是冲着婉柔姑娘来的,非得见她一面不可。”
彭外婆久居风月之地,目光何等毒辣,见她胸前鼓鼓囊囊,生得面若秋月,色若春花,外加肤色白皙,没有喉结,声音也清脆,岂看不出她那男装底下藏的是个女儿身,却不点破,而是转着眼珠笑道:“公子莫急,所以老身这儿有个主意,公子暂且听听,若觉得不妥,再说不迟。”
谢澜插嘴问:“什么主意?”
彭外婆道:“婉柔姑娘虽撕不得两半,时辰却可以,不如一个上半夜,一个下半夜,如此也算作两全其美了。”
众人:“……”
谢淙哈哈大笑,指着彭外婆道:“你这鸨母,倒也会做生意的,两边都不得罪,银子照收。我且问你,这银子是一人各收二万五千两,还是两个人对半分?”
彭外婆也认得他,客气地笑着道:“谢二公子说笑了,自然是对半分,老身再将那五千两的零头给抹了,两位贵客各付一万两就可。相信公子们也是冲着婉柔姑娘来的,不是那等在意阿堵物的俗人。”
沈葭寻思,一万两也成,还降了点价,便道:“行,我要上半夜。”
彭外婆这下真心实意地笑了,心道哪里找来这千年难得一遇的傻子,福了福身后,说要去对面的天枢阁协商,这才喜笑颜开地走了。
她走后,谢淙转头对沈葭说:“好妹妹,你可真会败家,一万两买人家上半夜,还什么都不能做,散财童子都没你这么散的,那彭外婆今晚做梦都会笑醒。”
谢澜此刻也有些后悔了,战战兢兢地说:“要是给七堂叔知道了,我们不会被打死罢?”
沈葭大手一挥,道:“有我呢,怕什么。”
谁知片刻工夫后,那彭外婆又愁眉苦脸地回来了:“各位公子,真是不巧,对面那位贵客也说要上半夜,你们看这……”
“什么?!”
沈葭来火了,今晚那天枢阁的就一直针对她,什么意思?还真是和她杠上了?
“我就是要上半夜!让他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