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刀上漂
沈葭换了身男子直裰, 拖着同样男装打扮的怀芸上了街,辛夷和杜若也跟着。
怀芸久居深宫, 上官皇后对她管教严格, 从没做过这种离经叛道的事,穿着男装, 让她感到浑身别扭,一路上都在惴惴不安:“珠珠, 这样做真的好吗?要不我们还是回去罢?”
“放心啦, 我请示过太后她老人家了,这里又没皇后派来的人, 你别害怕。”
沈葭偏头笑道:“再说了,你就不想看看你未来的夫君?”
怀芸霎时羞得耳根子通红。
两年前,圣上为她择定了亲事,对方是三边总督陆诚的小儿子陆羡,陆诚本是扶风王怀瑾的旧部, 十六年前,就是他将四岁的怀钰用披风裹着,从甘肃一路护送回京师。
延和十三年, 圣上起三十万大军与西羌决战,陆诚挂征西大将军印, 节制诸军,战胜后, 拜奋威将军,率军在固原驻守。
陆羡年纪轻轻,颇有乃父之风,在他父亲帐下从伙头兵做起,出生入死,屡立战功,从不落于人后,现已升成四品游击。
怀芸过完七夕就满了十七,到了可以成亲的年龄,陆诚此番进京述职,顺便把陆羡给带上了,让他和三公主完婚。
大军入城非同儿戏,王公百官要在郊外迎候,圣上近日龙体不适,便将此事交给怀钰负责。
沈葭对这个准驸马好奇得不行,想和怀芸打扮成小厮,混迹在百官的迎接队伍中,偷偷瞧一眼陆羡,说给怀钰听后,他将她骂了一通,说她异想天开,不管她怎么撒娇讨好,坚决不肯同意。
“我都打听清楚了,大军从西直门入城,经过西大市街,我在烟雨楼定了雅座,咱们不用挤在人堆里看。”
京城茶馆酒楼林立,烟雨楼是其中最负盛名的一座,仿照嘉兴烟雨楼而建,就坐落在西大市街,是大军入城必经的路段,坐在这里观摩,既不用挤出一身臭汗,又能一目了然,实在是个得天独厚的好位置。
到了烟雨楼,伙计殷勤地将她们引上二楼雅阁,沈葭点了一桌茶水点心,追问怀芸关于陆羡的事,竟然得知他们从未见过面,怀芸只知道陆羡字临渊,今年二十三岁。
“万一他长得很丑怎么办?”沈葭问。
“啊……”
怀芸讷讷地张嘴,显然还未想过这个问题。
辛夷剥着松仁,插嘴道:“应当不会罢?我听人说,陆大将军生得英武不凡,年轻的时候,与圣上、扶风王殿下号称京城三大美男子呢。”
沈葭不以为然:“英武的是他爹,跟他有什么关系?说不定他长残了呢?”
怀芸:“……”
沈葭意识到自己说话大大咧咧,可能吓到怀芸了,赶紧安慰她:“我就随口一说,芸儿,你别当真。”
怀芸红着脸点点头,小声说:“其实,相貌也不太重要的。”
“那至少也要长得顺眼罢,你这样一朵娇花,可别插在了牛粪上。”沈葭忧心忡忡。
“……”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三声炮响,京城钟鼓齐鸣,立在窗边的杜若扭头报信:“来了!”
沈葭立马从凳子上跳起,招呼怀芸:“芸儿,快来看你夫君!”
怀芸刚离开座位,听见这话,起身也不是,不起也不是,羞得满脸红晕,矜持地坐了回去。
但她毕竟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就算再怎么端庄守礼,骨子里还是有爱热闹的天性,听着沈葭她们在那儿大呼小叫,最终克制不住内心的好奇,起身走去了窗边。
楼下军乐高奏,军士们洒水开道,街衢被堵得水泄不通。
陆诚此次入京述职,带了三千兵马,按大晋军制,三千为一营,该营别名虎豹营,是西北军中最剽悍的骑兵,大军入城,虎豹营在郊外就地扎营,只点了五百亲兵随行,这五百军士手举矛戈、扛着大纛、金瓜、斧钺、龙旗,刀枪林立,旌旗蔽日,军容严整得令人赞叹。
在仪仗最前方,便是六部九卿上千名官员,打头的怀钰骑着狮子骢,徐徐前进,在他的一左一右,两名戴盔披甲的将军骑马跟随,稍微落后他半个马头,大军经过时,长街两侧的百姓纷纷下跪,如风吹麦浪一般五体投地,不敢抬头。
辛夷笑道:“小王爷这么一打扮,倒是跟往日不同呢。”
因为是正式场合,怀钰今日穿了身亲王皮弁服,戴朱缨金簪冠,骑在白马上,不苟言笑,目视前方,偶尔与左侧的将军交谈几句,那模样少了几分平日的玩世不恭,多了几分庄重与肃穆。
沈葭瞪大眼睛,一下将驸马什么的抛去九霄云外,只顾着色眯眯地欣赏自家夫君。
不知是不是她的视线太露骨,怀钰似乎有所察觉,抬眸向她的方向望来。
“!!!”
沈葭吓得抱头一蹲,慌乱间打翻窗台上一盆吊兰,辛夷和怀芸大吃一惊,来不及去捞,花盆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了下去。
百官眼睁睁看着一盆兰花从天而降,马上就要砸破怀钰的脑袋,所有人陷入一片混乱。
“来人啊!有刺客!”
“保护殿下!”
“护驾!护驾!”
危急关头,怀钰往马背上仰后一倒,与此同时,一杆长枪斜刺而出,如蛟龙出海,稳稳接住那盆吊兰,枪尖往上一挑,花盆落进一名身着铠甲的青年怀中。
这一倒、一挑、一接,三个动作发生在转瞬之间,默契到似乎演练过成千上万遍。
若不是场合不对,让人真想拍手叫好。
楼上闯祸的四人排排蹲在窗台后,不敢出声,不敢冒头。
过了片刻,沈葭忽然扑哧一下,捂嘴笑出声来。
怀芸本来忧心不已,听见她的笑声,也忍不住破颜,四个姑娘笑作一团,乐得东倒西歪。
“怀钰刚才有没有看见我?”
“不知道呀,王妃……”
“哈哈哈,他们以为遇到了刺客,还喊护驾,哪个刺客用花盆杀人?”
“那接花盆的人是不是就是陆羡?看见长相了吗?长得俊不俊?”
几人正你一嘴我一嘴地议论着,突然有人敲门。
“谁?”沈葭问了一声。
“参见王妃,”门外的人欠身答道,“殿下有令,命王妃在此等候,他随后就到。”
“……”
沈葭吐吐舌头,果然还是看见她了。
-
怀钰将队伍领到午门后就交了差,连进宫面圣都顾不上,匆匆朝烟雨楼赶来。
“沈葭!你太过分了!我就知道是你!”他一进门就开骂。
怀芸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怀钰哥哥……”
沈葭可不怕他,哈哈笑着扑进他怀中,抓着他的脑袋左看右看,语气做作夸张:“殿下,我看看,脑袋没被花盆砸破罢?”
怀钰没好气地推开她,见到一身男装打扮的怀芸,眼角又是一抽,瞪着沈葭道:“怀芸如今都被你带坏了。”
“你凶她干吗?”沈葭倒打一耙,“谁让你不带我们去看陆羡,我只有自己想想办法啦!”
“陆羡是你叫的吗?”
“好罢,陆小将军,行了吗?”
沈葭一听就知道他吃醋了,嘀咕道:“那可是芸儿的未婚夫君,谁的醋都吃,哼,醋坛子。”
辛夷和杜若都捂着嘴偷笑。
怀钰被她说中心事,脸上一红,转移话题:“饿不饿?吃了午饭再回去?”
沈葭:“等你那么久,怎么不饿,饿死了!”
众人便在烟雨楼用了午膳,沈葭吃多了,闹着要散步消食,怀芸难得出宫一趟,也不想太早回去,于是一行人沿着街道慢慢遛达,走到宣武门街一带,更热闹了,沈葭看中一个胭脂摊子,便和怀芸挑了起来。
怀钰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等着给她俩付钱。
突然,一只大手搭在他的肩上。
怀钰眼神突变,不及转身,擒着那只手腕一拧,手的主人也是个练家子,另一只手扭住他的胳膊,怀钰又去绊他的腿,那人便来锁他的喉。
二人短短一刹那交手数个回合,都是罕见的摔跤好手,一时难以分出胜负,引得周围的路人纷纷侧目,还有人见他们打得精彩,大声叫好,沈葭和怀芸几个早已目瞪口呆。
怀钰最终还是棋高一着,将那偷袭者反剪胳膊,按在地上,厉声喝问:“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那人静了片刻,朗声笑道:“多年不见,殿下身手又有长进,当哥哥的居然打不过了。”
怀钰一怔,那人转过身来,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肤色微黑,嘴角带着一个深深的酒窝,显得英俊又爽朗。
“羡哥!”
怀钰惊喜地叫出声,放开对他的压制。
陆羡抓着他的手站起身,两人对视一瞬,来了个兄弟之间友好的拥抱。
陆羡拍拍怀钰的肩:“长高了!上回见你,你还不到马背高呢!”
“羡哥,你不是进宫面圣了?”
“圣上和父亲下棋,没我的事,就先出来找你。”
怀钰简直高兴得不行,陆羡是陆诚的幺子,和他喝一个乳母的奶长大,是他的奶哥哥,在西北的时候,两人成天在一起玩耍,摔跤、击剑、爬树、骑马,陆羡比怀钰大三岁,又长得高壮,把他当弟弟宠,怀钰小时候是陆羡的跟屁虫,走到哪儿跟到哪儿,还总喜欢从背后搞偷袭,跳上陆羡的背,让他背着他到处玩。
他拉过一旁的沈葭,给陆羡介绍:“这是我夫人。”
见沈葭穿着男装,陆羡露出些许讶异神色,抱拳一揖:“末将见过王妃。”
沈葭摆摆手,红着脸:“不必多礼。”
方才在烟雨楼没瞧见,隔近了一看,陆羡果真生得极俊,剑眉星目,英武不凡,比之怀钰也毫不逊色,如果说怀钰是一块精雕细琢过后的美玉,陆羡就好比西北戈壁滩上的岩石,有种粗粝的阳刚健美之气。
沈葭平生也算见过不少美男子,怀钰俊美,谢翊风流,就连陈适也很儒雅,然而见到陆羡,还是令她眼前一亮。
她不停地朝怀芸挤眉弄眼。
怀芸一张脸红得似蒸熟的螃蟹,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位是……”陆羡还在等着介绍。
“这位是谁,你以后就知道了。”怀钰一本正经。
看着满脸通红的怀芸,陆羡猛然间猜到了什么,脸颊倏地蹿上两抹红晕,不敢再看她。
沈葭看着这一个赛一个脸红的二人,觉得很有意思,正要开个玩笑,耳朵忽然动了动,仰头问怀钰:“我怎么听见有人叫我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