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嫁良缘 第86章

作者:刀上漂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古代言情

  大堂上陷入可怕的死寂。

第75章 讼师

  怀钰一番话有如九天惊雷, 瞬间扭转局势。

  众人原本以为陈适是苦主,却万万没想到,看上去温和斯文的状元郎居然会打老婆,百姓们兴奋不已, 各自小声议论起来, 现场嗡嗡嘤嘤,如群蜂聚集, 胡世祯喊了好几声“肃静”都压不下去。

  事情的走向逐渐超出了他的掌控, 他不得不宣布退堂,择日再审。

  三名审官退回后堂签押房, 休息的同时顺便商讨案子接下去该如何审。

  胡世祯今日堂上说了不少话,累得唇焦舌燥, 接过衙役递来的一盏茶便牛饮起来。

  蓟青满脑门都是官司, 无心饮茶,只掀开杯盖浅抿一口, 便搁下茶杯叹道:“倒真没想到,陈允南看着风度翩翩,竟是会殴打发妻的人,说句不负责任的话,晚生在湖广任上, 也曾审过不少类似的案子,那些打妻妾的男人个个刁形恶状,倒不似陈允南的面相。”

  “这便是人不可貌相了。”王子琼接了一句。

  “部院说的是。”

  蓟青朝他的方向侧了侧身, 以示恭敬,又请示胡世祯:“老师, 是否要将今日情形向圣上具折奏明?”

  他们被点为主审后,曾入宫面过圣, 当日圣上大病初愈,脸色苍白地歪在西暖阁的火炕上,因担心他们碍于身份情面,不敢放开胆子去审,便提点了一句“公正审理,不偏不私”,让胡世祯“便宜行事”的话也是在那时说出的。

  不过圣上同时也说了,此案非同小可,事无巨细,都要向他及时汇报。

  “你写个条陈罢,趁天没黑送进宫去。”

  胡世祯随口吩咐一句,他有些挫败,方才在堂上他八面威风,步步紧逼,好不容易迫得那小煞星认了罪,本该就此结案,谁知忽然又抖落出陈适殴打发妻的事来,一下让他陷入被动局面,功亏一篑。

  “要我说,这小王爷也实在管的太宽,打不打老婆的,与他有何相干?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这样的内帏琐事也值得拿到公堂上来说,简直是有辱视听。”

  胡世祯皱眉发着牢骚。

  蓟青嘴唇张了张,欲言又止,他不赞同这话,但鉴于胡世祯曾主持过会试,是他的座师,学生不便反驳老师,只能闭嘴。

  王子琼看了眼房中埋头整理卷宗的几名师爷,下令道:“你们都出去。”

  师爷们知道这是东翁有体几话要说,他们不方便听,于是低眉顺眼地鱼贯而出。

  待人都走空,王子琼才转脸对胡世祯说:“宗周,咱俩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所以有话我就直言了,你今日实不该将王爷牵扯进案子里来,早在邬道程伏首认罪的时候,你就该罢手了,非得把饭做夹生才好么?你是久经宦海的人,圣意究竟如何,也不必我明说罢。”

  胡世祯被他数落得脸一红,犟嘴道:“你这话我便不明白了,圣上叫我们审理的是什么案?夺妻案!谁夺的妻?王爷虽然是王爷,但他也是主犯,何来‘牵扯’一说?我不像某些人,成天想着揣摩圣意,迎合上意,反正圣上叫我们不偏不私,我也照此料理就是了!”

  王子琼本身是为他好,却被他冷嘲热讽一通抢白,心中好气又好笑,当即反问道:“你想怎么料理?我大晋律七篇三十卷四百六十条,刑罚有笞、杖、徙、流、死,最重的是凌迟,你想给小王爷定个什么罪名?凌迟够不够?不是我危言耸听,你若是定了,圣上第一个开罪的就是你!”

  胡世祯的脸涨得越来越红,愤然道:“若真是这样,我……我也认了!不过拼却一死罢了!在其位,谋其政,若不能秉公审理,我还当这个刑部尚书做什么?!”

  他语气愈发激动,连捧着茶杯的手都在抖,茶水泼溅出来,打湿了胸前的锦鸡补子。

  蓟青见二位前辈有吵起来的势头,急忙打圆场:“老师,部院,有话好好说么,咱们都是一心为朝廷办事,有龃龉的话,求同存异就是了。”

  王子琼却不肯卖他这个面子,冷哼一声,站起身说:“宗周,在我面前,你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同朝为官多年,你打的什么主意,我怎会不知?”

  “那你说说,我打的什么主意?!”

  胡世祯乌眼鸡似的瞪着他。

  王子琼反而嘿嘿一笑:“你最近同武清侯走得挺近么,想结交上官家的人,日后捞个太子太傅当当?人家热灶烧得正旺,不缺你这把柴,看在多年老友的份上,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圣上还未立储,你可别烧错了灶,到时后悔也来不及。”

  胡世祯豁然起身,并指指着他道:“单凭你这句话,就足以按‘大不敬’论处了!陛下子嗣艰难,膝下只有一名皇子,又系皇后所出,日后他不是储君,还有谁是?”

  蓟青见他俩越说越不是个事儿,怎么还妄议起立储来了?有心想打断,但两位大人针尖对麦芒,正在气头上,他不好插进去,只能不安地看看紧闭的房门,祈祷没人听见。

  王子琼冷冷笑道:“要立储早就立了,还等到如今?圣上在朝会上晕厥,立马就有六部九卿大小官员上疏奏请立储,行人司司副赵昌明直言‘皇太子乃一国之本,伏惟陛下早立九皇子为储,则宗社幸甚,天下幸甚’,圣上是怎么做的?将人家打发到黑龙江去了!你为上官家办事,无非是想借着这个错处,将扶风王赶去封地就藩,这事打小王爷满十五岁那年就提上议程,从延和二十一年,吵到延和二十六年,足足吵了五年,可圣上听过吗?宗周,我今日把话撂这儿,圣上究竟属意立谁为储,还在可知与未可知之间呢!”

  说罢,他也不顾对面的胡世祯是个什么表情,冷脸拂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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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蓟青写的条陈送进宫里,第二日就有旨意下达,既然夺妻一案背后另有隐情,便将夺妻、殴妻两案并作一案审理,这样一来,本是原告的陈适摇身一变,成了被告。

  京城舆论哗然,大致分为两派,有人认为陈适私德有亏,有人则认为殴打发妻固然不对,但这是人家关起门来的家务事,抢走人家老婆算怎么回事呢?

  

  比较起来,持后者言论的人多些。

  沈茹作为殴妻案的受害者,又是原告,是必定要上堂的,但问题是她如今昏昏噩噩,话也说不全,还极度怕生,除了沈葭能靠近她,其余外人一概不能接近,不然就会吓得打哆嗦,夜里做噩梦,连怀钰这段时间都不敢往后院去了,她这样的上了堂,岂不是会被吓死?

  沈葭和怀钰打算给她请个讼师。

  民间打官司时,常会碰上各种不便出堂的情形,比如原被告是未出阁的小娘子或是孀居寡妇,不好在外抛头露面,只能请人代替她们出面,讼师就是这样一种应运而生的行当。

  干这一行需要懂法、断文识字,还要有一定的口才,大字不识的百姓是干不来的,只有读书人才能干,官员们标榜自己是进士出身,以文章道德立身,胸怀春秋大义,不屑于为了一些蝇头小利,替人争口角是非、打口水官司,只有那些低级师爷和刀笔吏为挣些外快,才帮人书写讼状,这样的人也被称为“讼棍”,被时下儒林中人视为卑劣行径。

  北京城中,这样的讼师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谁知自打扶风王府张帖重金寻求后,全京城的讼师一夜间销声匿迹,竟是无一人上门来应聘。

  这也好理解,他们这桩案子闻名京城,哪个不怕死的敢蹚这摊浑水。

  怀钰是个浑不吝,既然没人揭他的榜,他索性自己去抓了几个,逼着人家替他写讼状。

  沈葭从杜若那里听来这件事,急得点心也不吃了,带上辛夷就往前院走。

  出了二门,果然见书斋前的空地上摆了几张紫檀木书案,上面铺着笔墨纸砚,五六名师爷打扮的人臊眉耷眼地窝在廊庑下坐着,脸上用墨汁画着乌龟,或是额头上题个“王”字,还有一个倒霉蛋被观潮反拧着胳膊,跪在地上。

  怀钰手中端着一块盛满墨汁的砚台,一脚踩在椅子上,抓着那师爷的下巴,恶声恶气道:“我再问一遍,你到底写不写?”

  那师爷不停摇头,痛哭流涕道:“小王爷,求您放了小的罢,小的胸无点墨,实在接不了这案子,您另请高明呀……”

  怀钰狞笑一声:“知道你胸无点墨,我这不就要喂你点墨水么?”

  说着手腕一抬,就要将那碗墨水给他强灌下去。

  沈葭看得眼皮直跳,急忙跑过去,一边大喊:“怀钰!你别犯浑!”

  怀钰手一僵,转身望过去,看见沈葭焦急地跑来,向观潮投去一眼:“你告的密?”

  观潮摸着后脑勺呵呵干笑,装傻充愣。

  沈葭将那方砚台夺过去,重重地撴在书案上,扯着怀钰的耳朵就开骂:“你要干什么?还嫌自己的名声不够臭吗?!你去茶馆打听打听,外面那些人都是怎么骂咱们扶风王府的?夏总管出去买个菜都不敢声张,怕人家拿烂菜叶子扔他!”

  怀钰捂着耳朵:“哎……疼疼疼!松手!我就是吓一吓他,不会来真的!泼妇!你快松手!”

  “你叫我什么?!”

  沈葭美眸一瞪,将他的耳朵往反方向使劲拧。

  怀钰疼得哀哀叫唤,连声求饶:“我错了错了!好珠珠,媳妇儿!姑奶奶!小祖宗!你快放了我!不然我要还手了!”

  “你还啊!我看你敢不敢!”

  

  沈葭像个猢狲似的爬到他背上去,两手揪着他的耳朵,怀钰怕摔着她,不敢甩开,只能疼得背着她满院子乱窜。

  廊下几个师爷看着这幕,纷纷张大了嘴巴,这还是那个混世魔王小煞星?

  与他们的惊愕不同,观潮、辛夷和杜若几个下人倒是一脸稀松平常,仿佛见惯了这等场面。

  正打闹着,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高声喊着:“王爷,王爷……”

  来人是满头大汗的夏总管,看见沈葭趴在怀钰背上,他顿住脚步,短暂地愣怔了一下,很快回过神。

  怀钰直起身问:“怎么了?”

  “榜……”夏总管艰难地咽口唾沫,“榜被人揭了。”

  “什么?”沈葭松开怀钰的耳朵,“人呢?”

  “在门口……”

  夏总管话还没说完,眼前就一花,怀钰背着沈葭跑了。

  扶风王府,大门口。

  一辆马车停在街衢上,两个人一高一矮,正站在阶下说话。

  听见身后动静,高个男子缓缓转身,纱冠束发,眉眼风流,气质浑然天成,如无暇美玉。

  怀钰傻眼了,沈葭从他身上滑下去,揉揉眼,怀疑自己出了幻觉:“舅舅?”

  谢翊上下打量她一眼,道:“腿也没瘸,怎么还要人背着?”

  这毒舌的说话风格,除了他还有谁?

  沈葭欢喜地大叫一声,跑过来抱住他,嘴里喋喋不休:“舅舅!你怎么来啦?!不是要等我生辰再来吗?冷伯伯没跟你一起来?我的礼物呢?”

  “好了,”谢翊推开她,“再抱下去,你夫君要吃醋了。”

  确实在默默吃醋的怀钰俊脸一红,走过去拱手行礼:“舅舅。”

  谢翊嗯了一声,赞许道:“比上回有礼数多了。”

  怀钰:“……”

  要不要那么记仇啊?

  沈葭听不懂他们之间的机锋,东张西望起来:“夏总管不是说揭榜的人就在大门外么?人呢?”

  “在这儿。”

  与谢翊交谈的那名矮个男子笑道。

  沈葭移目望去,只见这人穿着一身洗得泛白的交领直裰,头戴玄色逍遥巾,脚蹬一双半新不旧的布鞋,手握一把素面撒扇,极普通的文士打扮,但人却生得很讨喜,一张可亲圆脸,眼睛顾盼神飞,一看就是个机灵慧黠的主儿,那笑唇两旁还生了一对靥涡儿,虽然过于阴柔了些,但也不失为一位俊秀标致人物。

  见沈葭在打量他,男子抱拳揖了一礼,笑吟吟道:“参见王妃,小人吴不平,世有不平事,就有‘无不平’,小可不才,特来应聘王府讼师。”

第76章 听雨

  谢翊常年在外行商, 交友广泛,五湖四海的什么人都认识,吴不平就是他的好友之一,此人好打抱不平, 专替弱势百姓发声, 一张铁嘴走四方,打遍天下无敌手, 是讼棍里的无赖, 公门中的痞子。

  他的到来可谓是雪中送炭,一下就解决了怀钰和沈葭目前最大的困境。

  这及时雨未免太巧了, 怀钰忍不住问:“舅舅怎么知道我们缺个讼师?”

  谢翊淡淡道:“你们这场官司打得天下皆知,整个南直隶都在议论, 我岂会不知?”

  怀钰一想也是, 流言总是不胫而走的,何况是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新闻。

  谢翊转向沈葭:“你让我找的人, 只找到了一个,喜儿被卖进杭州春兰院后,因不肯接客叫老鸨杖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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