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在酒
边上?人笑道:“就怕那帮人当着你的面与你百般配合,等你一回来,立马参你一本。”
另一人道:“这巡抚的临时?调令做得好了是一桩功绩,做不?好了,就是引人仇恨,一屁股烂账。”
“倒也不?必吓唬时?谦,又?不?是那狼窟虎穴。”
“多谢诸位赠言,我一定谨言慎行多加小心。”见时?候不?早,冯俊成起身告辞,站起身来,高大俊拔,拱拱手,“曾大人,几位,我明?日动?身,还有些嘱咐没有和属官说清,你们吃茶,我先去了。”
“好好好,早些动?身也好。”众人起身与同僚拱手送行。
今日大家聚首在此就是为?给冯俊成践行,他?人缘不?错,独来独往却极擅处理人际,鲜少?酬酢还又?面面俱圆。
听?说他?早前在江宁也是位左右逢源的倜傥小爷,就是不?知道为?何一来到顺天?府,便再也没有出入过那秦楼楚馆温柔乡,反倒对女人敬而远之。
有人道,他?该不?会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牵动?嘴角一笑,顺应道了声是,玩味说自己当年只关心风月,连功名都是为?女人考的,可惜被女人骗,自此心便死了。
惹得众人哈哈大笑,道他?幽默风趣。
第24章
几?日后, 冯俊成抵达钱塘。
当今圣上钦点了四位六部的官员,到凤阳、江宁、杭州、嘉兴四地体察民情。
与地方上设立的巡抚官员不同,这几?位大人都是御笔钦点不说, 还都身居六部要职, 以冯俊成为例, 他出翰林入吏部两年,若此次巡抚有功, 定然鹏程万里。
冯俊成来到杭州第一日, 便收到各路邀请,要略尽地主?之谊,请冯大人宴饮。
当中有一秦家, 最是殷切, 起因是冯俊成此次来到钱塘, 头一件事, 便要监督审理?当地一桩与秦家有关的案子。
钱塘有一寡妇, 先在县衙告状,状告秦家大少秦孝麟串联小地主?徐广德, 欺压百姓强占民女, 县衙本打算叫他们?私下了结。
可那寡妇不从,说杭州知府和她所告之人有亲缘关系, 杭州府里官官相护,她要上应天?府去告状。
这一连串闹下来,冯俊成就是不办这桩案子都不行了。
想必秦家派人来请,便是为着此事。不过他们?上哪知道冯大人铁面无私, 素日里鲜少酬酢, 和他相处过的人,都道他外热内冷, 不是那耽于声色喜好应酬之人。
秦家还想给他提供下榻之处,却不晓得冯家祖宅就在钱塘,虽是大伯一家管着,但也有冯俊成的一份家业。
钱塘祖宅里,冯家二房的院子始终空着,长房的人提前得知冯俊成回来,临时?清扫出一间院子,恨不能派人八百里相迎,将?他接回家来住了进去。
他大伯母刘夫人领他进屋,“俊成,你可真是难得回来,不光是我们?钱塘的稀客,也好久没回去过江宁了吧?去岁春节你爹娘和老?祖宗还在这儿说呢,说你羽翼已成,在你面前呀,他们?是一句话都插不上了。”
“他们?也是懒得管我了。”
“瞎说。嗳,这院子是你小时?候住过的,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后来你爹到江宁为官,你们?几?口?人索性?就都搬走了。”
冯俊成随大伯母在屋里走了走,刘夫人说起当年?事那叫个?琐碎,恨不能从盘古开天?祖宅初建那会儿说起。
大约也是听烦了,他和刘氏笑一笑,随口?应和几?句,兀自坐下吃起茶。
他表嫂见状上前来给二人看茶,“娘,我看叔叔他这是累坏了,一路南下几?乎没有休息过吧?还是叫丫鬟先给叔叔摆一桌饭,叫他吃过睡会儿。”
冯俊成搁下茶盏答应得快,“好,老?太太还在睡中觉,我便也睡会儿,醒过来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刘夫人也反应过来,是自己多嘴了,掩唇领了儿媳离开。
二人走出去,不由得都感慨起冯俊成这五年?的变化。实打实五年?多没见过,看冯俊成就跟换了人似的,雏鹰展翅,当年?的毛躁莽撞在他身上是半点找不见了。
“就是不知他和柳家小姐的婚事怎么样?了。”刘夫人说着,心里念着娘家几?个?外甥女。
“您就别盘算了,人家和柳小姐本来三?年?前就该正式议亲的,只是柳小姐死了亲娘服丧三?年?,今年?刚好出孝,又逢叔叔回来一趟,那还不赶鸭子上架,见个?面日子就该定了,再拖下去,谁受得了?”
“噢。”刘氏也想起来,“哎唷,天?可怜见,那可真不是时?候,那还是盼着他俩快些成好事吧。”
“可说呢,您就别替他操这份心了。”
那厢冯俊成压根没睡,他哪有午睡习惯,正在屋里的书柜前收拾以前的书本,全?都发黄返潮看不得了。
钱塘老?宅建了有五十来年?,这时?节春雨连绵,房屋处处透着些霉味,顺天?府气?候干燥,他已许久没有闻到过这既恼人又熟悉的气?味。
“王斑,等哪天?出太阳,把?这些书拿出去晒晒。”
“嗳。”王斑跟随冯俊成多年?,极有观察力,道:“爷一到钱塘,秦家就派人来请,莫不是心里有鬼。”
“秦家在钱塘只手遮天?,这次也是叫他们?碰上了硬骨头。不过现在还未有定论,等明日去过县衙再说吧。”冯俊成翻几?页书,“县衙那边知道我明儿要过去?”
“知道的,都说过了。”
其实这案子冯俊成暂时?知之甚少,一来他刚到此地,二来他不相信道听途说,只等明日将?那犯妇从牢里提出来,再重新听审。
照理?说秦孝麟在案子判定之前,该关在牢里听候发落,可是他却没被关押候审,甚至还想请他私下会面,约他去秦楼楚馆称兄道友吃花酒。
冯俊成想到这儿,让王斑喊了属官进来,叫他去县衙传话,让捕快去秦府和徐府押人,按章行事在牢里等待明日放审。
翌日一早,冯俊成着公服上马,去往钱塘县衙。
钱塘县令名叫郭镛,是嘉兴人士,在钱塘走马上任二十余载,身形瘦削,筷子似的那么一根,官服罩在身上摇摇摆摆晃晃荡荡,跑出来迎冯俊成。
“冯大人!”郭镛佝偻着脊背,两手举过头顶,“冯大人怎么不叫下官备上车马来接,下官正预备带人到冯府去请您呢。”
“不必为我专程预备什么,你只当今天?是个?平常日子。”冯俊成一迳往里走去,穿过仪门来在六房门外。
这六房对?应的便是六部,眼下时?间还早,进进出出的县衙差人们?忙忙碌碌,清扫班房的清扫班房,整理?文书的整理?文书。
可见冯俊成的确来早了,衙门里的人都还没有做完表面功夫。
郭镛领着冯俊成在六房看了看,又去到赞政厅和大堂,正欲去往牢狱里巡察,秦孝麟就这么带着人大摇大摆地到了。
他出入县衙如?入无人之境,容光焕发摇着折扇,凤眼乜着,分明春风得意,哪里有官司缠身的样?子。
冯俊成并不知道那潇洒倜傥的公子哥是秦孝麟,他当然不知道,毕竟秦孝麟此刻应该在牢里等候问审。
“想不到北直隶来的冯大人,是位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
“你是?”
秦孝麟合拢扇面与冯俊成含笑见礼,见冯俊成微微皱眉,他将?话语放缓,抬起笑眼,“在下秦孝麟,正是大人监察审理?的案子中的那个?秦孝麟。”
冯俊成并未感到诧异,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也料到他不会按章办事,“官人此刻应该在牢里,等候问审才是。”
秦孝麟却轻飘飘道:“我没罪为何要被关到牢里,关押县衙大牢无非是担心涉案者畏罪潜逃,我不逃,便也不必收押,是不是这个?道理??”
冯俊成笑了笑,大早上他说起话也和这晨雾似的,轻飘飘捉摸不透,“有没有罪,县衙会判定,不过既然官人已经到此,想来也赶时?间,就别拖下去了,即刻在仪门外摆栅栏开审吧。”
说罢,冯俊成轻佻眉梢看向郭镛,眼中的锋芒是不出鞘的匕首,“郭县令,也派人去传徐员外吧,想必他也没有被收押大牢。衙门办事是该讲人情,但也不好人情泛滥啊。”
郭县令一听,心道这不是在说自己办事不力吗?真叫里外不是人,当即连声答应,振振袖子喊人去传徐广德。
县衙仪门一开,过路百姓纷纷往里探头张望,这是规矩,百姓可以旁听,只是不得喧哗,一旦干扰堂上办案,都要近前受罚。
没等多久徐广德便到了,从人群里穿进来,他见了冯俊成点头哈腰拍起马屁,冯俊成笑盈盈听了,让衙役将?人带下去,和秦孝麟一起等候提审。
郭镛见这巡抚大人不好对?付,连忙坐在那红蓝耀目的“江牙山海图”前,一拍惊堂木。
“升——堂——”
栅栏外的百姓叽叽喳喳,无非是因为今日堂上还坐着一位身穿绯红公服的年?轻官员,那官员模样?俊朗身量颇高,头戴正五品乌纱,俨然是那传闻中来钱塘巡抚的冯大人。
郭镛递出个?眼神,衙役们?鱼贯而出挡在仪门外,霎时?让百姓噤声,他满意笑笑,高声道:“将?犯妇李氏带到堂下!”
衙役带了李氏来到堂下,案子尚未判定,因此她穿得不是囚服,而是十日前被关进去时?穿得那身衣裳,头发已有些蓬乱,亦步亦趋跟在衙役身后,飘乎乎的,没一脚踩到实处。
五年?,多漫长的一段岁月,因此冯俊成此时?还没有将?这个?垂头丧气?的妇人给认出来。
甚至在郭镛叫出她的名字要她抬起头时?,冯俊成还有种置身事外的平静,不过心底有个?声音在说,这世上没有如?此巧合。
待看清她脸孔,冯俊成才犹疑发觉,竟然还真就是她。
他伸手去够案上师爷誊录的案卷,思绪却是排空了的,看了两行,又不得不从头看起。
想不到她至今不肯消停,好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叫她总算栽在谁的手上。呵…
不对?,她才是击鼓鸣冤的那个?,冯俊成心脏越跳越快……
她怎会是击鼓鸣冤的那个??
此前大把?的时?间给他熟悉案情,他不着急,这会儿想看,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有零星几?个?词往眼睛里蹦,“欺辱”、“威胁”、“逼迫”——
冯俊成倏地扣上案卷,抬眼见青娥也正瞧着自己。
她看上去全?然不如?自己冷静,双唇微启,惊愕失色,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越发难堪。
但这只是冯俊成自己的想像。看在青娥眼里,他此刻也不大体面,眉间打出了个?死扣,眼神极其专注又幽怨阴沉地将?她盯着,看神态,似乎恨不能当场给她判个?死刑。
这世上真小……紧跟着,青娥又想,他那么有出息,怎么跑到县衙来了?他到县衙来做什么?总不是专程来审她的?
人都在堂上铁面无情地坐着了,可不就是来审她的。
郭镛不知道他们?这电光火石间的八百个?念头,清嗓子道:“李青娥,见了本官和巡抚大人,为何不跪?”
她跪下去,心跳突突行了两个?大礼,“民妇李青娥,叩见二位大人,求大人为民妇做主?。”
郭镛道:“这位是顺天?府来的冯大人,大人心系民情,晓得你有委屈,特意到咱们?钱塘来监察审理?你的案子。你的案宗大人已过目了,你放心,我们?冤枉不了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
青娥没起身。
郭镛沉声,“李青娥。”
“…在。”她满头大汗抬起脸,“大人有何吩咐?”
“你有什么要对?冯大人说明的,便再说明一次。”
青娥赶忙抬起头,只看向郭镛,“大人,这案子审到如?今,还有什么是我没说清楚的,为何半个?月都不能将?徐广德和秦孝麟定罪?”
“你说的固然清楚,可那些也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我总归要听过麟大官人和徐员外的供词,你们?互相不认可对?方所说,我便要花时?间取证,分辨当中真伪。”
青娥身子凉了半边,“可他们?说的都是假的……上哪儿去取证?”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郭镛一勾手,“来人,把?证人带上来。”
衙役带了几?个?熟面孔来到堂上,青娥艰涩地调转脸看向那几?人,都是她在钱塘的街坊四邻,有早前县镇上的,也有庄子上的佃户。
这些人都有个?共同之处,就是和青娥不熟,有的甚至只是打过一两次照面。
可他们?却能言之凿凿地说:“…我作证,李青娥是个?妓.女。”
“她勾引过我,我没搭理?她。本来就做皮肉生意,怎么好反过来诬告徐员外和麟大官人。”
“对?,我作证,她是打开门做那种生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