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在酒
柳若嵋强作微笑,“俊成哥哥,你说怎么有这么巧的事,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她…她也在这里?”
问完,柳若嵋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傻。
冯知玉在旁窥着二?人?,隐约觉察些许古怪,因?此没有做声。
刘夫人?走?得慢,这会儿才到,不想进仆役的院子?,就在门口朝冯知玉招招手,“怎么都跑到这儿来?了?嗳,这院里不是住着那蒙冤的妇人?一家?”
冯知玉扬眉问:“什?么蒙冤的妇人??”
刘夫人?朗然解释,“就是先头那桩将俊成困在钱塘的案子?,这妇人?状告秦家小儿子?欺凌她,事情闹大了,秦家不肯罢休,便?在背后使绊子?。”她说到这儿,倏地噤声,是想起柳若嵋和徐同的关系了,讪讪笑问:“怎么你们都不知道么?”
要这么说,冯知玉便?也想起来?了,却仍旧不晓得那妇人?究竟怎么了,是长?了三颗脑袋,还是长?了六条臂膀,如何引得柳若嵋穷追过来?一探究竟?
“二?姐姐,你听我说。”柳若嵋手帕掩面,在冯知玉耳边轻声说了一句,道明屋内是当年巷口沽酒的美妇人?。
这还了得,五年前冯知玉便?为着那沽酒女敲打过自家弟弟,而今眼神?果真阴沉下?来?,珠钗晃荡,叮当作响,倏地转脸望向?那扇紧闭的门。
门内,青娥还贴在门缝往外张望,猛然对上冯知玉飞射而来?的眼神?,腿杆都酸软了。
冯俊成也转过头看向?那朱漆斑驳的门,门里静悄悄的,他却仿佛瞧见了一双惊魂未定?,失张失志的眼睛。
“咱们别在这儿站着了,到厅里说话吧。”他提气对冯知玉道:“二?姐,你今日来?为何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我小时候也在钱塘住过两年,回来?一趟有什?么好跟你提前说的。”冯知玉觑他,“你我上回见面已是前年,还以为你见我来?起码能露个笑脸,怎愁容满面,一副恨不能赶我们走?的架势?”
她说得言重了,冯俊成脸上虽没有笑容,但也绝没有愁容。
冯俊成不受她影响,剪手先走?了出去,“二?姐姐多虑了,天这么热,且先随我来?吧,到厅里饮一杯茶。”
刘夫人?夹在当间嗅到了些许火药味,左右看看,“是呀,就别在这儿站着了,一下?车,倒先跑到仆役的院子?里来?,我到现在没看明白呢!柳家小姐是客人?,知玉,俊成,咱们别怠慢了客人?。”
这最后一句,已经?像是劝架,冯知玉多要强要脸的人?,碍着周遭探头探脑的下?人?越来?越多,便?也将心内许多话暂时按下?不表,随冯俊成去往二?房院里。
第41章
这局面冯俊成也始料未及, 他压根不知道柳若嵋要来,更不知道她会拉上冯知玉一起。
几?人在?厅里落座,丫鬟将茶水奉上, 一时间厅里就只有杯盖敲打杯壁的动静, 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小厮抬了冰鉴上来, 里头沉浮着晶莹剔透的冰块,还有些时令瓜果, 一并漂浮着, 散发诱人的馨香。
刘夫人是长辈,亲自摸了串紫葡萄上来,紧着柳若嵋给几人分水果, 一面分, 一面说话, 将先头“钱塘恶霸”的案子从头到尾以个旁观者的口吻讲述了一通, 当中办案细节她不晓得, 只大?致讲了讲,但在?座也都听懂了青娥住在府上的来龙去脉。
冯知玉听罢, 眉头紧蹙, 对秦家?人嗤之以鼻,“什么?样的家?风才教得出这样的恶棍?既然整个钱塘都晓得那秦孝麟是个什么?货色, 这案子怎么?就翻不过来呢?”
刘夫人拿眼睛觑向柳若嵋,又觑向冯俊成,“是因为应天?府来的徐大?人……没开审,那小妇人自己就不告了, 本?来我听俊成意思, 证据确凿,是能告赢秦家?的。”
听到这, 柳若嵋两手?相握,脸孔泛红,听出了些言外之意。
要是她舅舅不去,只靠着冯俊成这案子就能善终,李青娥也不必流离失所借住在?冯府。
可她不明?白,舅舅不是去帮忙吗?还是冯老?爷写了信道应天?府,舅舅才去的。
冯知玉在?旁吹吹茶汤,她虽是柳若嵋请来的,但也不能事事替她做主?,这会儿并不急着做声。钱塘这边还不晓得冯俊成拒了婚,因此刘夫人对柳若嵋异常热络,将柳若嵋安排到了二房的院里去,和冯知玉睡前后屋。
几?人从厅里起身,柳若嵋刻意放缓脚步,刘夫人和冯知玉见状微微一笑,便走得快些,先行离开。
“俊成哥哥…”
柳若嵋将冯俊成轻声叫住,说的却不是二人的婚事,她自小和舅舅舅母一家?亲厚,丧母后也是舅舅站出来在?兄弟姊妹面前将她呵护,因此面对刘夫人的说辞,她愿意为舅舅辩解几?句。
也病急乱投医,担心是舅舅的做法,使冯俊成萌生拒婚的念头。
“如果青娥姑娘真是全然无辜的,我相信舅舅没法无端令她撤案……”她抬眸凝望冯俊成,“俊成哥哥,舅舅是应天?府府尹,不会将人错判的。”
其实柳若嵋说得没错,一点也没错,要是青娥没有当年那些案底,这会儿早将秦家?告得无法在?钱塘立足了,正因为她不是个完美无瑕的女?人,不是个无懈可击的被害者,她才蒙冤受辱,无法翻案。
柳若嵋不知情,冯俊成不会迁怒她,只是颔首,“我晓得徐大?人在?应天?府功绩累累,但李青娥的案子并非那么?简单,正因为复杂才要就事论?事,一码归一码地审,如果徐大?人当时没有偏信秦家?替秦孝麟扫尾,那么?现在?起码能有一个人的正义得到声张。”
“偏信秦家??”柳若嵋一怔,不自觉上前,“怎么?会,舅舅是得了冯伯伯的来信才到钱塘帮你?的,怎能说是偏信秦家??”
“什么??”冯俊成颦眉注视她,“是我爹写信给徐大?人,让他接手?这个案子的?”
柳若嵋迟疑,“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
这消息于冯俊成来说,明?里暗里都透露着古怪。倒不是冯老?爷不能替他搬救兵,而是这期间他也回去过,冯老?爷却从未提及此事。更何况,这“救兵”帮的还是倒忙。
虽说冯老?爷从来苛刻要求冯俊成,但也从没有过暗地里给他使绊子的时候,到底是亲父子,怎么?可能蓄意使坏?除非……
除非是秦家?动用了关系,从冯俊成的身上入手?,通过冯老?爷的关系找来能制衡他的徐同,操纵案子走向。
想来想去,冯俊成只能想到是冯老?爷曾经?在?官场上与秦家?二叔交好,亦或是欠下过什么?人情。但这么?一来,自己竟成了没能使青娥胜诉的“元凶”。
冯俊成在?书房坐了一个时辰,坐立难安,见天?色逐渐昏黄,心知她今晚不论?如何都不敢来找他,于是叫来王斑。
“去带茹茹来我这儿,就说有好玩的。”
茹茹可太好带过来了,一听说大?老?爷找,忙丢下手?里石头子,兴奋得拍起小手?,跟着王斑颠颠就去了,花将军也受她快乐感染,小尾巴摇得直打王斑的腿。
“大?老?爷。”茹茹晾着两只小脏手?,跟着王斑来到书房,书房门槛做得高,茹茹高举小手?,一条腿一条腿迈进来,见花将军跳不进来,伸手?去帮它。
王斑连忙阻止,“嗳,小狗不能进爷的书房。”
冯俊成声音穿过隔断,传过来,“没事,花将军也一起进来。”
“大?老?爷。”茹茹又叫一声,领着花将军来到冯俊成的书房,两个小不点都才那么?点高,冯俊成坐着,她只能跑过来拿小脸贴贴他的膝头,然后高抬起肉嘟嘟的脸蛋,盯着冯俊成瞧。
冯俊成见茹茹手?上都是干掉的泥巴,端来水盆搁在?地上,蹲下去给小姑娘洗手?。
茹茹看着水盆里的两双手?,奶声奶气感叹,“大?老?爷的手?是大?手?。”
“茹茹的手?是小手?。”冯俊成掣过巾子给茹茹擦干,“是小小手?。”
“那谁的手?是小手??”
“你?娘的手?是小手?。”
茹茹摇头,“我娘的手?也是大?手?。”
冯俊成跟她讲证据,摊开手?掌比划,“你?娘的手?,只到我第二个指节出来一点。”
茹茹被说服了,“我的手?是小小手?,青娥的手?是小手?,大?老?爷的手?是大?手?。”
冯俊成笑起来,领茹茹在?书房里玩了一阵。他可真有办法,也真手?巧,几?根枝条几?张纸就能扎像模像样的小风筝,比垒石头子可好玩多了。
茹茹中午没有午睡,吃过饭,玩得累了便坐在?冯俊成怀里,昏昏沉沉陪他审文书。不多时小脑袋瓜一歪,斜靠在?他胸膛,半张着嘴会周公去了。
冯俊成搂了怀里的“小暖炉”一阵,将她安置在?侧边厢房,眼见天?色擦黑,总算听见屋外接孩子的动静。
青娥是知道茹茹在?冯俊成那儿的,以为时间差不多就会回来,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只得卯着胆子去到二房院里,担心撞见冯知玉,她还特意在?外头观望了一会儿。
“青娥姑娘,请进去吧,爷等着你?呢。”王斑将人迎进去,体贴问询,“用过晚饭没有?”
“谢谢王兄弟关心,用过的,茹茹用过没有?”
说起这个,王斑笑起来,拿手?比划,“满满一碗红豆饭。”
青娥露出点笑意,“这小丫头。王兄弟,你?把?茹茹接出来吧,我就不进去了。”
王斑面露难色,青娥还当是茹茹贪玩,外人喊不动她,了然进屋,轻轻喊了声茹茹。这屋子不是冯俊成的书房,是更径深的一间主?屋,青娥踏进去便闻见了熏笼里飘出的檀香气,清雅悠长,那也是冯俊成身上常年携带的气味。
屋内只点了一对蜡烛,照亮锦屏前不大?的一块地方,能看清一张罗汉床,床上丢了几?本?书,软褥起着皱,他适才应当就躺在?这里。
青娥偏首往屏风后头瞧,瞧见一张雕镂松竹的架子床。她回身想走,撞进他怀里,沾染一身他衣裳熏的檀木香。
“你?把?我骗到这儿来做什么??”
青娥一开口,就听见自己声音软绵绵打着颤,哪还有半点矜持,见他眼底藏笑,是在?笑话她的假骄矜,便也不装了,抬胳膊吊到他肩上去,偏过脑袋在?他脖颈上咬了一口。
两颗小尖牙轻攃过他颈上皮肉,没使一点力,因此分外磨人。她在?报白天?忍气吞声的仇,心里不爽快,又招惹不起,也只好报复在?他身上。
冯俊成大?约也有怨气,臂膀紧紧约束得她张口吸气,两扇肋鼓胀着,连带着外层柔软也在?他胸膛挤压下变了形。她退了两步退不开,软瘫下去,有罗汉床将她给接住。
他存着纠缠的心思,没有止休,因此幻化成一条蛇,用信子划开她衣领,夺取胸腔左侧最滚烫红艳的那颗果实。却也不是心脏。
青娥颤得厉害,意识彻底出走之前,还惦记着问他孩子在?哪儿,他喑哑说睡了,她便放心地任凭意识停摆,将半个雪白的肩头挂在?罗汉床外边,头发也坠在?地上,仰脸看屋里陈设都倒置着,蜡烛也倒置着,头昏脑胀,酥麻难耐,怎么?烧也烧不到头。
这么?做的后果,就是青娥没能在?三更半夜趁着夜色逃回去,天?亮了丫鬟送水到门口,她才醒第一回 。
冯俊成已经?起了,青娥视线内找不见他,窝在?被子里,暖烘烘热得发蒙。也已闻不见屋里檀香的气味,她整个人都叫那味道渍透了,身上出的每一滴汗都有了他的味道。
锦屏那端,冯俊成听到了细碎响动,搁下箸儿,“起了来用些吃食再?回去,别饿着肚子。”
青娥七手?八脚穿戴整洁,也无暇检查有没有遗漏什么?在?他床上,趿上鞋踱着步子走出去,见他气定神闲,也随他消解了焦躁。
青娥掐腰瞪他,“你?是吃错药了?昨晚上我就该走的。”
冯俊成对她笑一笑,挟了一块淋了豆酱的嫩豆腐在?她粥碗里,“你?自己不也不记得,还赖上我了。”
“我那是…”青娥跺跺脚,腹内空荡,走过去端起粥碗牛饮了一口,两腮鼓鼓囊囊,“不和你?说了,我走了,再?不走真要出事了。人不可貌相,你?胆子怎么?这么?大??还敢欺哄我过来。”言讫,她想起什么?,“茹茹还在?你?院里?”
“清早醒了,王斑带着她到街上去了。”
青娥没了顾虑,搁下碗往外去,“我走了,我真走了,你?赶紧收拾屋子,别让人觉察。你?别再?这样了!等二小姐她们走了再?说!”
冯俊成没留她,只是喊住她,指向她腰间摇摇欲坠的一对刺绣鸳鸯,道她汗巾子要掉下来了。青娥做了亏心事似的,连忙掖好,微微躬身,逃出去。
她属实狼狈,阵脚大?乱,甚至没察觉桌上摆了三副碗筷。她要是察觉了,就不能这么?走了,定要撬开冯俊成的脑袋看他在?想什么?,然后拿和他一刀两断做威胁,逼他起誓,不能再?做这么?拎不清的混账事。
但她没发觉,因此一切还按着他的规划行进。
冯俊成昨日便请冯知玉早上到他屋里用饭,这会儿人已来在?他院门外,和青娥只差了几?个弹指,险些撞个满怀。
昨夜里冯知玉和柳若嵋对谈良久,她劝若嵋宽心,既然清楚了李青娥住在?钱塘冯府的缘由,再?挂记心上也只能给自己平添不快。
何况人家?是一
依哗
家?三口住在?这里,冯俊成现今在?顺天?府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官人,怎可能在?钱塘那么?多双眼睛底下,和人暗度陈仓。
这会儿冯知玉来赴约,进到冯俊成屋里去。
因他熏了檀香,又在?小厅里,还找不出什么?古怪,只是觉得他虽衣着整齐,身上却透着陌生的散漫。印象里,冯俊成应当是个井井有条的人,哪怕幼时贪图享乐,这五年在?顺天?府历练,出入官场,官老?爷见得多了,对那些圆熟老?道的做派合该看也看会了。
因此冯知玉轻轻咂舌,“坐没坐相。”
冯俊成笑递她箸儿,“二姐,坐。”
她不是真的给冯俊成立规矩,只说一句就够了,于是在?他对过落座,拿起银箸,端碗却见碗里还剩一口白粥,半块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