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楼载酒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沈若怜能看到晏温眼睫上潮气凝结的?晶莹,近到她与他交换着彼此温热的?呼吸,近到他的?袖摆被冷风吹着反复擦过她的?手背。
她这次没?再?躲避,像是一只小兽在观察猎人投放的?食物一样,谨慎而?又好?奇地观察着他眼底的?情绪。
良久,沈若怜瞧见晏温眼底翻涌的?情绪重新归于平静,他将?眼帘缓缓下压,视线如同羽毛一般轻扫过她的?唇。
沈若怜下意识抿住了唇,就听他像是被气笑了一般,压抑着语气开口?:
“嘉宁,孤同你?不止一次说过,你?不可能是孤的?太子妃。”
“所以皇兄——”
沈若怜忽然笑了起来,后退一步同他拉开距离,“我马上要及笄了,再?回东宫不合规矩,是你?说东宫也会有它该有的?女主人。”
“况且,我真的?觉得嫁给裴词安很好?,皇兄若是当真关心我,我能不能求皇兄一件事?”
晏温不动声色垂眸,嗓音有些?低哑,“何事?”
桌上的?灯火晃动的?厉害,沈若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过去揭开灯盖,拿起一旁的?银簪挑了挑灯芯,才回头重新看向他,笑容明媚。
“皇兄能不能尽快安排我入玉牒的?事情?”
——入了玉牒,就是彻底绝了自己的?念想,也彻底绝了他人对她的?揣测,她能感觉出来,裴词安似乎已经开始怀疑她对晏温的?感情了。
油灯被她挑亮了许多。
少女的?面容在灯火的?映照下愈发显得柔和明艳,她的?一双眼睛像是含了秋水,暖光一照,潋滟生辉,殷红的?唇像雨后枝头的?樱桃,饱满水润。
晏温周身气息随着她那句云淡风轻的?话而?倏然沉了下来。
他浑身透出冷意,下颌紧绷,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骨节泛着森白。
不知是不是今夜看了那春//宫//图的?缘故,晏温瞧着她单纯明艳的?笑靥,心底忽然生出一丝摧毁般的?占有欲。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胸腔里翻涌的?阴暗情绪,想要上前揉碎她的?笑容,然后掐住她的?后颈,狠狠用?手指捻过她的?红唇。
然而?只是一瞬,那种情绪便被他极力压了下去。
——那是他不同于温润外表,骨子里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用?舌尖缓慢地刮过牙齿,感受齿尖扎在舌尖时的?轻微疼痛,默了默,喉间忽然溢出一丝闷笑。
他仿佛又回到了世人称赞的?清隽温雅的?模样,君子如玉,如圭如璋。
“既是孤的?皇妹要求,孤哪有不依的?道理?明日孤便派人将?拟好?的?名字送过来,嘉宁到时可得擦亮眼睛好?好?挑一个中意的?。”
说罢,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将?手中的?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后退了半步,转身走到门边。
从始至终再?未看她一眼,淡声道,“李福安,掌灯,回宫。”
晏温走出去后,李福安担忧地朝她看了一眼,随后将?门轻轻阖上,然而?外面的?风有些?大,门扉被重新吹开。
沈若怜透过被风吹开的?半扇门扉看着那个隐于黑色雨幕中的?身影,垂下头,绞着手指,抿住了唇。
静静站了半晌,她才将?视线移向桌上那个小盒子。
那是一个十分小巧的?红木盒子,上面雕刻着海棠花暗纹,精致又不失大气。
沈若怜方才没?注意他手里还拿了个盒子,心里不禁平添了几?分好?奇,走过去拿起那个盒子,轻吸一口?气,缓缓打开。
小巧精致的?盒子里赫然躺着一只海棠花造型的?水注,雕工精美反复,且材质还是罕见的?粉玉,在灯下晶莹剔透,微微泛着光泽。
她默默看着盒子里的?水注,心里忽然划过一丝异样,想起那日在东宫,他陪她吃了碗阳春面,说他将?来会送她一个更好?的?水注。
沈若怜眼帘微动,抿了抿嘴,将?盒子重新盖上,搬了个凳子来,将?那盒子放在了博古架的?最上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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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裴词安来了公主府,一同带来的?还有一本明黄色册子。
沈若怜老远看见他手中的?册子,眉心突的?跳了跳。
果不其然,裴词安将?册子交到她手中,她翻开一看,当中确是拟好?的?几?个晏姓的?名字。
沈若怜看了一遍,每一个都很好?听,下面注释的?寓意也很好?,大气而?不失温婉,但?不知为何,她一点儿挑选的?兴致也没?有。
裴词安见她神色恹恹,忍不住问?道:“公主没?有瞧得上眼的?么?”
沈若怜将?册子合起来,摇了摇头,才刚要回话,思及裴词安方才那句话,她忽然想起晏温昨夜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要她“擦亮眼睛好?好?挑一个中意的?。”
她盯着裴词安看了一眼,忽然问?他,“昨夜我皇兄说的?到底是什么事?你?今日去东宫,他可有为难你??”
她没?忘记昨夜有两次晏温都问?她“你?可知今日——”,然后又戛然而?止。
她思来想去,觉得定是裴词安做了什么在晏温看来对她不利的?事情,才会让一贯果决沉稳的?他两次欲言又止。
裴词安听她这般问?,低头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昨日之事的?来龙去脉以及今日进?宫同太子说的?话尽数同她坦白了。
其实他有些?疑惑,本以为昨日发生了那样的?事,以太子对公主的?爱护,这次召他进?宫对他训诫都是轻的?,他甚至以为太子会取消一个月后的?纳采礼。
——他近来越来越感觉到太子对他的?不喜。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今日进?宫后,太子只是十分平和地询问?他,关于处置柳三?娘的?意见,之后又同他说了几?句旁的?公务上的?事,便让他离开了。
他可以察觉出太子看他的?眼神十分不善,但?他却确实并未对他和公主之事置喙半句。
裴词安对沈若怜说完,忐忑地望向她,怕她误会,着急补充道:
“公主,我并非有意欺瞒于你?,只是我与那柳三?娘并无瓜葛,此人也无足轻重,我实在不愿让她扰了你?昨日的?兴致。”
沈若怜捏着手里的?册子,沉默了下来。
没?想到昨日京城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竟还产生了这样的?流言蜚语,更令她没?想到的?是,此事是晏温替她解决的?。
而?她昨夜兴致勃勃看到的?那场游街示众,也是他为了保护她而?破格下的?令。
谭国公府有多势大她是知道的?,当年她险些?被谭逸轻薄,最后皇帝也是碍于老谭国公的?面子而?没?有问?罪,此次晏温这般高调处置谭逸,不知会给他惹来多少麻烦。
她沉默了许久,轻舒一口?气,不愿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将?册子递到裴词安跟前,努了努嘴,“这么多名字,我自己都看不来了,要不你?帮我选一个名字吧。”
裴词安微怔,眼神荡漾,“公主不怪我么?”
沈若怜歪着脑袋对他笑了笑,唇畔的?小梨涡煞是可爱,甜甜的?笑容映得室内似乎都明亮了起来。
她笑道:“不怪啊,这本就不是你?故意的?嘛,现在解决了就好?呀,对了,小薇薇给我来信了,说改日天晴了邀咱俩去她府上赏花呢!”
白玥薇的?父亲安国公虽是行军打仗的?粗人,然而?他的?夫人白氏却是一个爱花的?文雅之士,安国公便时常为夫人寻一些?奇花异草,久而?久之,安国公府上的?花园竟是在京中都出了名。
一到春季,三?不五时便有人受邀或者是主动拜访,到白府去赏花品茗。
裴词安瞧着她的?笑颜,心里忽然涌出一丝愧疚。
——那日遇刺之事,他和太子都查出是柳三?娘所为,但?昨日,他为着他母亲着想,在太子问?及他关于柳三?娘如何处置时,他昧着良心替柳三?娘求了情,希望太子能留她一条活路。
裴词安怕被沈若怜察觉自己的?不对劲儿,忙笑着接过那本册子,状若无事笑道:
“好?,到时我们带一只公主昨夜吃的?冰糖肘子过去。”
裴词安和沈若怜商量着选了两个名字,用?笔圈了出来,由裴词安翌日上朝时候带进?宫。
转眼到了四月初,距离纳采之日也更近了。
打从那日晏温离开后,沈若怜便再?也没?有他的?消息,裴词安递进?宫的?选好?的?名字也没?了下文,而?这场打从那天夜里下起来的?春雨也持续了许多天。
到处都是湿哒哒黏腻腻的?,沈若怜整日待在房中,心情都快郁闷死了。
直到四月初三?这日下午,天才放了晴。
沈若怜一见天色放晴,立刻写?信约了白玥薇,后日若是不下雨便和裴词安一道去白府赏花。
然而?当日下午晚些?时候,宫里突然下了旨意。
那旨意言说,去岁冬季北方大雪遭灾,朝中大臣们皆为北方捐款捐物,为了彰显后宫嫔妃和官员亲眷的?善心,朝廷决定将?今年重阳节前后的?丝织节提前至四月初六。
由于每届丝织节朝中后妃及公主都要参与,且要由皇后或者公主牵头,是以这举办丝织节的?消息也便被送到了公主府上。
沈若怜得到消息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忽然想起三?年前她参加那次,当时她才不到十三?岁,但?是由于苦练绣功,已经能在丝织节上与孙婧初一争魁首了。
丝织节的?前五名一般可以得到皇家的?赏赐,可以是物品,也可以是除了铁血丹书以外的?一个请求。
那一次沈若怜和孙婧初同时被选为第?一名,沈若怜喜滋滋地求了一次出宫的?机会,而?孙婧初则选了一方砚台。
当时她还纳闷,那砚台瞧着十分厚重,不像是女子惯用?之物,她选那个做什么。
后来直到某一次她去了晏温书房,瞧见了那方砚台,方知道原来孙婧初把砚台送给了太子哥哥。
只是她当时尚且年少,不懂得这其中的?含义,还觉得孙姐姐人还挺好?的?。
沈若怜闷闷地想,自己当时还真是个傻子,恐怕早在那时候,他们俩之间便已经有了不同于常人的?情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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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丝织节是在宫中太和殿前的?广场上举办,到了四月初五这天,沈若怜便提前进?了宫。
她进?宫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匆匆换了身衣裳,沈若怜便先去给皇后请安。
去凤栖宫的?一路上,她都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不要碰到晏温,所幸直到到了凤栖宫,幸运地见到凤栖宫只有皇后一人,她的?心才放了下来。
她给皇后请了安,同她说了会儿话,皇后问?她在宫外生活如何,沈若怜也挑着些?有趣的?事儿说与她听,逗得皇后笑声连连。
皇后又问?了问?她那次摔伤的?事,嘱咐她下次当心,又说身为公主行止坐卧皆要有礼有节,像和一群男子出去骑马这种事以后莫要再?做。
沈若怜虽然心里不乐意,但?也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又让皇后保重身子。
两人说了许多,皇后半句没?提前几?日宫外流言那事,沈若怜也就没?说。
其实她到现在也不知道晏温到底把那柳三?娘怎么样了,她想,这件事有晏温处置,又牵扯到裴词安,她无论如何也不该干涉太多。
正想着,皇后突然出声将?下人都屏退。
沈若怜不由微怔,面上划过不解,就见皇后笑着握住她的?手,轻声道:
“马上就要行纳彩礼了,嘉宁可会紧张?”
沈若怜想了想,摇摇头,笑道:
“不紧张,裴二公子人很好?。”
皇后面上浮现欣慰之色,眼底柔和,爱怜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次回去,从宫里带两个嬷嬷回去,有些?事,也该让她们教教你?了。”
沈若怜脸颊微红,她忽然想起那夜晏温发现她桌上放着的?春//宫//图一事。
当时又羞又气不觉得有什么,后来冷静下来后的?这几?天里,她每每回想起来就只剩下羞赧和尴尬。
皇后见她面色泛红,低着头沉默不语,以为她是因?为害羞而?不愿意,便又道:
“请嬷嬷一事还是你?太子哥哥跟本宫提的?,说到底从前是本宫疏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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