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倾
赵夫人和娄二奶奶,早就已经亲家相称了,虽然卿云这边还没改口叫姑爷,但赵家的小厮,私下早就称她为少夫人了。
赵景的眼光高,心气傲,赵家的人都是知道的,能得娄卿云这样人人称赞的淑女作配,也算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了。
但年轻人的心,总是贪多的。纵使有端庄妻子相伴,到底意难平。
永安作为贴身小厮,自然心里有数,因为知道卿云娴静包容,倒也不担心,笑嘻嘻地在前面跟着小雁一路走,故意引着小雁说话,逗得她咯咯笑起来。
偏生也巧,卿云不在老太妃前面伺候,正在主家为云夫人准备的阁子里理东西,月香在外面正摘花呢,看见赵景跟着小雁大踏步走进来,连忙下来行礼,叫:“赵少爷。”
“怎么还叫赵少爷呀?多见外。”永安笑着打趣道,月香顿时红了脸,道:“小姐在里面呢,少爷等我去禀报吧。”
她匆匆进去,过了一阵又出来了,回道:“小姐说,原本是让小雁去带句话的,谁知道小雁不懂事,把少爷给领过来了。”
“都领过来了,哪有吃闭门羹的道理。”永安笑嘻嘻地道:“什么话都是当面说更清楚,大小姐还是让少爷进去说话吧。”
他原本是开玩笑的,因为知道娄家虽然是小官,这个娄大小姐却行事端正,最讲规矩,不然也不能嫁入侯门了。没想到这么一说,月香竟然真的道:“我也是这么劝小姐的,小姐说,既然来了,为免失礼,招待赵少爷一杯清茶吧,有云夫人做主,开门待客,也不必担心闲言碎语。”
别说永安了,连赵景都有点意外,但想想两人的婚期将近,也觉得是意料之中。
他和卿云定亲许久,私下相处却屈指可数,总有长辈在场,今日虽然也有丫鬟环绕,但已经是难得了。
赵景提衣进入阁中,他有意卖弄身形挺拔,气度潇洒,进门振衣行礼,一气呵成。卿云正坐在窗边泡茶,也起身还礼。
“小姐别来无恙。”
他行完礼,瞥了一眼卿云,见她打扮得端庄娴雅,面上微红,颇有意态,不由得为之心中一荡。
“托少爷的福。”
卿云这样回道,比平日一本正经的“少爷多礼了”来得亲密许多,赵景心中顿时更加得意。
赵景落了座,月香奉上茶来,只有那小丫鬟小雁,还站在屏风边好奇地看着他们相处。
“听说小姐有事找我?”
“本来不该打扰少爷在外面的正事的,只因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想问问赵少爷。”卿云问道:“近日新到了一些材料,里面有玳瑁,因为赵夫人前几天说在找材料,所以想问问赵夫人要不要留一些给她,不然玳瑁紧俏,可能过两日就没了。偏生赵夫人抱恙,今日没来,所以问问赵少爷。”
她向来藏拙,玳瑁是珠宝一类,她只归为材料,一句带过。倒是赵景听见,有点奇怪,笑道:“我哪里知道府内用度的事呢。”
从来男主外,女主内,管家的事男主人都是不过问的,何况他是个还没承袭侯位的少爷。
但卿云问,显然是有理由的。
“玳瑁是做刀柄的。”卿云只说了这么一句。
赵景顿时笑了。
“原来如此。”他道:“想是娘在给我预备秋狩的东西了。
我有一套刀,木柄坏了些,秋日狩猎用得到,说是官家今年会出宫秋狩,反正伴驾少不了咱们家一位。”
他说出这事,多少有点得意的意思,但卿云只是淡淡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让娘留下几件了。”
说话间,月香已经把茶收拾妥当,笑道:“请赵少爷喝茶。这是小姐亲自斟的,原是预备奉给太妃娘娘的。”
她虽然笑,却不小心手偏了些,茶溢出来些,红酸枝桌面又滑,立刻就洒落下来。
赵景眼疾手快,闪过旁边,仍然袖子上沾到一些。
“是我不小心了。”她连连道歉,又叫丫鬟:“小雁,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帮忙收拾。”
小雁连忙过来,帮忙收拾,擦拭了桌子,见赵景身上沾了水,连忙拿出手绢来,想替他擦,赵景倒不至于如此轻佻,笑着接过去自己擦了。
小雁闹了个大红脸,连忙避让去一边,倒也可爱。
“这小丫鬟叫小雁是吧,以前怎么不见你带出来?”赵景笑着问道。
“她也是我房中的,年纪小,不懂事,就一直没带出来。”卿云道。
“小雁这丫头,整日什么也不干,听使唤做事是一概不会,就会折腾个花儿粉儿,没点正型。”月香训道,拿手指戳了戳小雁的额头,道:“今日梳头倒用心,还盘个云鬟,这是什么,怎么在头上戴这么多细碎小花,又是白色,也不吉利呀。”
“她是拿这个当花钿吧。”
卿云笑道,她倒还挺喜欢小雁的样子,拉她过来,替她理了理头发。
她也貌美,小雁也娇艳,两人凑在一起,倒是相映成辉似的。
“要不真赏你一套头面好了,”卿云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道:“这酒窝倒好看,怎么不贴个花靥呢,我倒有许多花靥用不上,不知道这云鬟配什么面靥好看。”
“倒是配珍珠不错。”赵景在旁边喝着茶,就顺口接了一句。
卿云仍然神色淡淡的,但旁边摆点心的月香神色都为之一震。
珍珠面靥,是早二十年就不再流行的东西,一是南珠色重,不适合点靥,如今首饰耳环都流行南珠,和北珠不是一套,所以珍珠点靥的就少了。
二是珍珠也确实挑人,又不能大说大笑,不适合夫人,小姐们又还没到欣赏珍珠的年纪,也就没人用珍珠点靥了,戴珍珠的小姐都少。
这么多小姐里,上次有人用珍珠面靥,还是元宵节的娴月。
灯火辉煌,却带暖色,珍珠也因此变暖,衬着桃花妆,何等惊艳。
也难怪赵少爷记到今天。
月香向来是很满意赵景这个新姑爷的,就连上次的事,也为他说话,为此险些被卿云撵走,但今日这事,实在不好劝。连她也忍不住有些皱眉。
要是一时被三小姐的美貌所迷也就算了,他却从元宵节惦念到如今。
但赵景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正一边懒洋洋喝着茶,一边看卿云逗着小雁玩呢,小雁也想要卿云的手镯,握着卿云的手翻来覆去地看。
赵景也听说过,说有些丫鬟仗着漂亮点,行事很放荡,常常主人家还没给配人,就跟小厮纠缠到一起去了。
更有胆大的,就偷偷勾引男主人,只求做个姨娘。
看小雁这轻佻模样,恐怕几件首饰就能被人哄到手了。
但凡男子,总有点兼美的心的,不然怎么连那些烂俗的戏本子里都是两位小姐一起娶,三人团圆。编戏的穷书生尚且如此,何况王侯子弟呢。
况且卿云也不是什么不能容人的人。
赵景见她今天格外好说话,心知是因为婚期将近,她也不像以前一样,跟个女夫子似的,处处讲规矩了。有意逗她一下,道:“小雁,你求我一句,我让小姐把镯子送你。”
“真的?”小雁眼睛顿时亮了,连忙道:“谢谢小侯爷……”
赵景见她这样好骗,顿时笑了,卿云也道:“你何苦逗她。”
“一个镯子而已,赏就赏了,改日我给你寻更好的。”赵景不以为然地道。
卿云也没说好或不好,只是摸了摸依偎在她腿边的小雁的头发,道:“前两天黄娘子还说,要把小雁带去铺子里学点生意规矩呢,说她还小,跟着我也没什么用处。”
小雁立刻求道:“小姐,我不想跟黄娘子去,让我跟着你吧。”
“你求小姐没用,不如求求我……”赵景笑着逗她。
小雁还真从善如流,立刻跪下来,拉住赵景的衣服下摆,可怜巴巴地道:“小侯爷,求求你劝劝小姐吧,我以后一定听话……”
“小姐,你看……”赵景笑着看卿云。
卿云板起脸道:“赵少爷别玩笑了,等会小雁当真了。”
“当真就当真嘛,”赵景端着盖碗笑道:“我这哪是玩笑,小雁以后,不是咱们的人吗?”
卿云神色如常,看赵景对小雁笑了笑,面上仍然八风不动。
她当然知道赵景的意思——要是小雁跟着卿云嫁到赵家,陪房丫头,默认以后是可以做妾的,不是他赵景的人是什么。
娄三奶奶骂娄三爷,也是骂“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可见是男子的劣根性,赵侯爷的姨娘也不少,凌霜那天说的内宅斗姨娘庶子,赵夫人没少被刺中。
这也没什么,京中的夫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哪个老爷没有三妻四妾呢。
人性是经不起试的,既然要试,就想到这结果。
但这感觉还是像冬天吃了一晚肥油,那东西腻在心头,简直是一阵阵翻腾上来。
她看着还在神态自若饮茶的赵景,他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雁,你和月香退下去,我还有事要问赵少爷。”卿云听见自己的声音道。
赵景还当她有别的事,笑道:“还有什么事,要这么慎重?”
卿云没有看他,而是将手放在桌案上,她的手指似乎在细微地发着抖。
“你调戏过娴月,是不是?”
她只问了这一句,就让赵景顿时弹了起来。
“谁跟你说的,青天白日,这样造谣……是不是她自己……”
“那日你送我马车回府,你身上的胭脂香味,满京城只有娴月有。”她平静地看着赵景,眼神如同湖水:“这里没有别人,争辩的话,也可以不必说了。”
赵景立刻把这话当成示好,既然屏退下人,显然是顾忌脸面,是想私下解决,可能不是兴师问罪,只是问一句而已。
娘对爹也不过是这样,说的是“娶了人进来,我不恼,只是不该在外面偷偷摸摸,一则老爷身体要紧,二是门户不严,取祸之端,三是让人听见,怎么想我?”
她们这些世家小姐,都不是会像那些市井泼妇一样闹得大家难看的。
正因为明白这点,所以赵景的神色只是有一瞬间的尴尬,但很快又回到那种漫不经心的神色来:“哪里,我只是开玩笑而已。
或许有什么误会吧,再说了,她那样的人,我最多也不过是玩玩……”
卿云的眼神顿时一冷,赵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戛然而止。
他自己都没发现过,卿云竟然也有这样冷的眼神,仿佛不是为了争风吃醋在质问自己,而是在审判自己一般,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他本能地有点恼怒,但这份气却有点发不出来,这哪里像未婚妻子的眼神,简直是在学堂里不学无术之后,被先生看烂泥一般的眼神。
“不是我先……”
“太妃娘娘那边还等着我们说话呢,赵公子请回吧。”
卿云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下了逐客令。
赵景向来在赵家是众星捧月,放在花信宴上,也是王孙里极优秀的,被人追捧。
哪里这样被人厌弃过,他等到走出门来,卿云的那个眼神还在他眼前萦绕。
“爷……”永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他见了娄大小姐一面,该心情极好才对,还想上来凑趣,道:“爷,听说太妃娘娘特别喜欢少夫人,夸赞了一天,还说婚礼要来给少夫人铺床呢。”
赵景脸上却乌云密布。
“什么少夫人。”
他只说了这一句,永安是会看脸色的,立刻不敢说话了。
什么少夫人,什么老太妃铺床?
她娄家五品小官,母亲还是商家女出生,和老太妃能有什么瓜葛,不过是因为昨晚她妹妹发疯时她说了两句好话,老太妃嘉奖她也是为了给众人看而已,还以为真是多喜欢她呢。
她娄卿云不过多读了几句书,装得高贵无比,竟然还审判起自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