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倾
二房如今走了背运,娄凌霜发疯跑了,娄卿云又退了婚,剩下个娄娴月又是个痨病鬼,就是嫁了张敬程,又有什么出息,张家家底还赶不上程筠呢。
老东西肯定心里早回过味来了,我们还避什么风头,不愁她不转过头来找我们,你们等着看吧。”娄三奶奶得意地道,叫道:“冯娘子,把我们做的新衣裳拿出来,且等着老太君来请吧。”
娄三奶奶和娄老太君不愧是斗法多年,果然一语成真。
和赵家退婚第二天,娄老太君就托病,卿云只当是真的被自己气病了,所以早饭并没有过去打扰,而是寻了贺南祯之前谢礼的几味驱风邪平气的丸药,和月香一起送了过去。
谁知道刚到暖阁窗外,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娄三奶奶的笑声。
“……到底老祖宗和蔼,玉珠和碧珠两个傻孩子还以为是真要禁足到楝花宴呢,我说她们傻,自家嫡亲祖母,哪有那样狠心的,何况她们又没做错事……”娄三奶奶正在里面大说大笑,玉珠碧珠也娇声叫祖母,听起来像是娄老太君解除了她们的禁足。又听见锦绣凑趣道:“哪能呢,先不说楝花宴重要,单是咱们家这个家,缺了三奶奶,哪里还转得下去呀……”
卿云立刻就在窗下停住了脚步,脸色一白。
“小姐……”月香担忧地看着她脸上神色,想解劝两句,又不知从何说起。
从来如此,世态炎凉,娄老太君自然也不能避免。
二房如今这个样子,又怎么能怪她立刻调转船头呢?
“小姐,咱们回去吧。”月香有些不忍地道。
卿云像是听了劝,转身跟着她走回去几步,却忽然停住了。
她直接转过身来,拿着装丸药的匣子,大踏步朝暖阁走,慌得门口的丫鬟连忙叫道:“大小姐来了。”
卿云大步走进暖阁里间,里面娄老太君正坐在桌边用早膳,旁边自然是娄三奶奶和玉珠碧珠姐妹,卿云把桌上的早膳扫了一眼,饶是娄老太君久经世事,也不由得有些尴尬。
还是锦绣反应快,上来笑道:“可巧大小姐就来了,老祖宗刚才还说呢,多亏二奶奶前日送来的那些温养身体的药膏,用了一贴就好多了,能起来了。
还想去叫大小姐过来用早膳呢,又怕过了病气不好,刚巧三奶奶在这,大小姐既来了,快坐下一起吃吧。”
卿云不着痕迹地躲开了锦绣搀她的手。
她到底守礼,不像凌霜,那样直勾勾看人,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人,眼神微垂,温柔,却有无法动摇的力量。
她们从来是最好的祖孙俩,娄老太君疼爱她的为人,她也尊敬娄老太君。只是终于也到今天。她那审视的目光,最终也落到了娄老太君身上。
娄老太君忍不住道:“卿云……”
“我还有事,不能陪老祖宗一起用早饭了。”卿云仍然温和地道:“老祖宗是要管家的人,卿云也知道,这些药丸都是上好的,老祖宗不嫌弃的话,就留下用吧,我还得回自己家去,娘找我有事呢,失陪了。”
她说完这些话,将药丸放在桌上,温柔而坚决地离开了。
到底是年轻,等走回自己家的院子里,还是一过了院门就眼圈发热,强撑着走回堂中,娄二奶奶正坐在内堂,站在桌边看黄娘子查账,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卿云叫了句“娘”,坐在桌边,端起茶来喝,手指还是微微有点发抖。
娄二奶奶无奈地笑了。
“我早说过了吧。”
她虽然笑,还是心疼自家女儿的,把她肩膀按了按,又摸了摸她的头,道:“你呀。要学的还多得很呢。”
卿云没说话,只是把脸靠在她手上,有些疲倦的样子。
“老太君惯常是这样的,我以前和你们说,你们只不信,以前我年轻那时候,比这寒心的事还多得是呢,不信你问黄娘子。
凭你对她怎么好,她仍然是稳坐中军帐,看我们斗罢了。
不过她也是没办法,大爷一死,她更加独了,人生只怕中年丧子,她一个老寡妇,有什么依靠,不过是行权衡之术,坐山观虎斗罢了,不然她怎么做稳这个老祖宗?不早被人辖制了?”
“话虽如此,大小姐心实,一时只怕接受不了,夫人少说两句吧。”黄娘子也心疼卿云,劝道。
娄二奶奶倒是不说了,只是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非要买下这个院子了,自家一文,胜人千两,是这道理不?
人家再和你好,总归是人家,人心易变,翻脸就什么都不是了,只有自家才永远是自己家,随时可以回来。”
卿云没说话,过了一阵才道:“所以娴月把自家人和外人分得那么清楚,也有她的道理。
是我太笨了,昨天早上就应该想到的,老祖宗那样说她,不是做长辈的品德,以后我也不会把老太君当自家人了。”
她总是这样忠厚,凡事总想到别人,连黄娘子听到,都忍不住笑了。倒是娄二奶奶有点生气地道:“快别说娴月了,她说别人的时候倒是厉害,自己呢,云夫人非亲非故,她倒亲得跟母女似的,一住几天,信也不捎一个回来。等着吧,迟早吃苦头。”
“说到这,张敬程张大人前些天还下了拜帖呢,是给老爷的,可惜忙起来给忘了,等今晚老爷回来,我再和他说。”黄娘子道,也就把话岔开了。
第125章 生病
娄二奶奶这边正生气,娴月那边却正病得七荤八素。
她这场病,倒不是风寒,据说是大怒之后,动了肝火,伤了身,云夫人手腕还是有的,当晚就请了太医来治,太医也是和贺家谙熟的,还问引路的红燕“并不听见侯府有位小姐呀?”
“您老只管治吧,虽不是亲生小姐,咱们夫人却比亲生的还疼呢,治好了少不了重礼谢你。”红燕也急得风风火火的。
好不容易看了太医,开了药。太医又私下和云夫人嘱咐道:“老朽说句不好听的话,夫人不要介意。”
“你说就是。”云夫人也有些着急。
“老朽方才请脉,细细端详下来,这位小姐竟不是一时的病,只怕是胎里带来的不足,许是在胎里时母体受了苛待,耗了心血,或是婴儿时蒙了大难,从小就多病,底子没打好,如今再补,都是来不及了。
只能好生温养着,用宫中的贵人秘药,兴许能补回五六分。
再者,这样的身体,实在是经不起病了,一年四季,避风避寒,避湿避暑,时疫瘴气,都要注意着,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这些都知道了。”云夫人没什么好气,道:“谁说不治了?
要用什么药,要怎么温养,你只管说,凡京中所有,我都能弄来,宫中秘药,要也不难。”
云夫人本来艳丽,平时收敛着还好,如今气急,眉目耀眼,实在让人不敢对视。老太医也只能赔笑道:“老朽哪是这意思呢……”
“那是什么意思?”云夫人皱眉道。
“老朽见小姐心弦不安,是经过大喜大怒的,又已是及笄的年纪。所以大胆劝一句,”老太医大概是当娴月真是侯府小姐,认真劝道:“虽然花信宴时光珍贵,但小姐的身体,还是晚几年参加,晚些出嫁的好。
夫人既然疼爱,不如多养几年,等养好了底子,再思量出嫁之事不迟。”
云夫人这才会过意来。
但凡小姐嫁了出去,做了夫人,家事烦难不说,侍奉公婆夫君也不说,生育也是鬼门关走一趟的事,娴月的身体,还真是该晚嫁的,老太医这样不避嫌疑的劝说,倒也真是一片好心。
“知道了,多谢老太医费心。”她叫红燕:“重重地给老太医诊费,好好送回去,老太医仁心,恕我不能远送了。”
“岂敢呢。”老太医连忙道,又嘱咐道:“夫人也不要过于忧心,我不过是见小姐是个七巧玲珑心,怕多虑伤身,所以多嘴两句罢了。
从来贵人福缘深厚,自有逢凶化吉的时候,夫人放心吧。”
虽是这样说,但云夫人还是为娴月忧心得很。
先守着熬了药,又亲自给娴月喂了药,到午后,娴月才好些,靠在她手上喝了药,道:“辛苦云姨照料我了,实在过意不去。”
她看似柔弱,其实性格极为刚强锋利,轻易不示弱。云夫人也知道,见她这样,顿时更加怜惜,道:“说什么傻话呢,咱们俩,还这样客气?
你只管好好养病,凡事有我呢,快别想这些了,好好休息,只要身体好了,什么没有呢?”
话是这样说,但娴月还是一病深沉,早两天还能支撑起来,到第三日晚间,已经烧糊涂了。
急得云夫人又是请御医,又是打发人去寺里拜佛许愿,在佛前许下千斤灯油,又让贺南祯去老太妃那问一味已经失传的丸药,忙得脚不沾地。略坐下来,就骂贺云章:“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的家要抄,偏是这时候,又死到江南去了,多少也积点阴德,留点余地,等他回来,看我不骂死他。”
红燕连忙劝:“夫人小声点,仔细二小姐听见。”
但娴月显然是听不见了,她这次病得来势汹汹,早上还好,每日晚间最重,一度烧到说胡话,以为自己还是在扬州的小时候,叫一个叫“梨花”的名字,道“给我把风筝拿来,梨花……”
云夫人不解:“梨花是谁?”
桃染坐在床边,急得眼泪汪汪:“是个丫鬟,和我同岁的,十来岁就死了。”
云夫人吓得魂飞魄散,她从来不信神佛的,也连夜让人找了高僧高道,来府里送祟,自己也通宵不眠,合衣守在床边,生怕娴月被带走了。
守到三更,娴月迷迷糊糊醒过来一次,小声叫“娘”,云夫人听得心酸,怕她失望,手抚着她额头,道:“是我呢,云姨在这里。”
娴月只叫娘,叫了两三声,像是又睡过去了。
云夫人担心得一夜没睡,让红燕在外面设了香案,亲自祷告许愿。
谁知道到了天亮,娴月好些了,也能坐起来了,却说要走。
云夫人只当她烧糊涂了,笑道:“傻孩子,你走去哪里呢,还不快把药喝了,趁今天好些,多少喝点粥,不然哪有力气,太医都说了,病去如抽丝,且要温养着呢。”
娴月却不像说胡话。认真道:“云姨把我送回家里去吧?”
云姨不解:“送回去干什么?你家里乱成那样,怎么照顾你?
况且你正病着,怎么经得起折腾,小命还要不要了?”
都说病美人,其实美人真病起来,谁还管美不美,只顾着心疼了。
娴月病得脸色煞白,一丝血色也无,说话都气若游丝的,道:“不打紧,我家里照顾病人惯了的,云姨别管,只给我送回去罢了。”
都说娴月说怪话,其实云夫人也不遑多让,立刻道:“那看样子是我照顾得不好了,怪不得病成这样还要走呢。”
娴月顿时无奈地笑了。
“不是这个意思。”她垂着眼睛道:“云姨这里虽好,可惜我身体不好,万一出了什么事,只怕连累云姨……”
她向来要强,不肯提一个病字,更别说自怜自艾了,说得这样直白,已经是难得了。
她也知道人人拿她的病做文章,但她性格傲气,不似蔡婳,还有“我知道我是没父母撑腰的孤女”这种话出来,她反而当自己是连城锦,别人得她青眼都是福气,哪里还轮得到别人来挑剔她。
今日她说出这种示弱的话,已经和云夫人是极度交心了。
但云夫人哪里肯。立刻道:“这话糊涂,先别说你出不了什么事,我请的是太医院坐堂的大人,世代名医,多少疑难杂症都治好了,况且你这点小病,有他给你诊治,能出什么事?再说了,贺家的权势难道还怕出事?
那几代不是白经营了,你只管放心在这,难道害怕你娘打上门来不成。”
娴月仍然只是不肯,说了几番,索性挑明了,道:“李太医的话,桃染都听见了,也告诉我了,我也知道我这病不是一时养得好的,我且回去,养好了再来找云姨。
我娘是个急性子,要是出了什么事,闹起来不好看,那天在秦家,云姨又不是没看见。”
娄二奶奶是有点市井的泼辣在身上的,娴月这病,她肯定要算在云夫人头上的,要是病还好,要是出什么好歹,不怕她不坐在贺家闹个三天三夜,娴月也是怕这个,所以拼着生病也要回去。
云夫人怎么都劝不住,索性不套车,娴月也倔强,就让桃染雇轿子去,云夫人无法,只能把府里的官轿拿了出来,看着红燕里三层外三层铺好了,弄得比云还软。又劝娴月:“虽说你好些了,但轿子颠簸,颠坏了你怎么办?”
娴月只说不碍事,云夫人却大为担心,为这还迁怒起贺云章来,骂道:“偏是这时候要下江南,抄不完的家,造不完的孽,平时不用他的时候来得勤,用得着他的时候又在千里之外了……”
“他爱抄家,让他抄去,反正雷劈的不是我。”娴月也病恹恹地道。
轿子倒是好轿子,是贺侯爷在的时候留下来的,八抬大轿,是僭越的,但云夫人也顾不得了,忧心忡忡看着娴月被搀扶着上了轿,嘱咐扶轿的婆子和送回去的红燕,道:“千万慢些走,别颠着小姐。”
“夫人放心。”
扶轿的婆子逞能地拿出一杯水放在轿杠上,道:“寻常轿子不敢说,侯爷的官轿是绝不会颠簸的,夫人不信问红燕,水泼出来只管收拾我们就是。”
云夫人哪还有闲心管这些,自己又亲自进轿子里看一下娴月,把她靠着的靠垫整理了一下,道:“我让红燕跟着轿子,你回去别和你娘争吵,她偏心由她偏去,有事只管找我,随时回来,只要说一声,我立刻遣轿子去接你。”
“知道了。”娴月有意逗她笑,脸色苍白地道:“今日托云姨的福,有幸坐了八抬大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