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闻蝉
“虽说话不中听,不过小小年纪,不知者无罪。”
顾兰因牵出自己的驴子,笑容和?煦,就此离开。
那小门童望着他的背影,挠着头,一闭上眼就想起那头驴子,连道两声奇怪。他后来将这?事说给何平安听,吓得何平安从后门的门槛上立马站起来,像个无头苍蝇似得原地打转。
天晴了几日,又落雨了。
春雨丝丝缕缕,恍如剪不断理还?乱的线,交织缠绕,凑成罗网,桎梏住了这?千变万化的红尘天地。
俗话说一场春雨一场暖,窗前听雨的少女呆呆望着檐下飘落的春花。
陈太太见她心不在焉,一面叫人拿糕点给她垫垫肚子,一面将那窗扇关了半边。
“这?几日都心不在焉,是?不是?在家闷的慌?”
何平安点点头,其实心里已经在盘算着要?不要?挪个窝,去别?处躲一躲。
顾兰因要?是?知道她没死,现还?在陈家,只怕已经磨刀霍霍了。她吃过一次亏,好不容易逃过一劫,没成想这?里还?能遇见,现如今敌在明她在暗,若要?逃走,尚还?有?机会。
陈太太掌了灯,在等下做针线,嘴里道:“那正好,柳夫人喊我去她家听戏,日子就定在后日,到时候娘带你?一起过去,惠娘跟你?年纪相仿,你?和?她说说话也好,别?闷出了病。”
何平安吃着酸枣糕,心头微动,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再看屋檐,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有?两只画眉在角落里躲雨。
雨珠晶莹剔透,砸在石砖上,迸出水汽,滴滴答答,时间飞快。
……
今天要?出府,早间陈太太还?说天要?落雨,好在来了一场东风,吹散了沉沉的云絮。
陈太太带着女儿上了马车,金霜跟在后头,打扮齐整,头上换了新的钗环,秋妈妈看着心头冒火,不到地方,半路就将那钗子簪子拔了下来,压低声音质问她是?哪来的。
金霜耳坠子被用力扯下,耳垂那儿都冒血了,她捂着痛处,心里有?几分?害怕,偏还?嘴硬:“你?管我哪来的,既不偷也不抢,清白着呢!”
秋妈妈冷笑一声,一巴掌甩过去。
“你?也有?脸跟老娘替清白二字,你?不说我心里也清楚,这?怕是?少爷哄你?的玩意儿,怎么?你?就这?样?眼皮子浅,我还?想等你?及笄了到太太跟前求个恩典,将你?放出去嫁一户良家子,不成想你?就这?样?迫不及待。”秋妈妈捏着她的脸皮,真是?怒极了,手上没个轻重,不一会儿就看她脸红了,咧着嘴要?哭。
“你?要?不嫌丢人,就哭,到时候太太问起来,你?自己说。”秋妈妈将她一把推开,嫌弃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小姐是?个傻的,可我看着你?连一个傻子都不如。”
金霜咬着唇,压抑着哭声,哽咽道:“你?聪明一世,偏生了我一个蠢货,我还?不嫌弃托生在你?肚子里生下来就是?奴才,你?骂什么?,早知道有?今天,当初不若生下我时就掐死我,大家都好。”
秋妈妈气的发抖,半晌狠狠掰弯了银钗,闭上眼:“你?当我想管你??以后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就是?死了也别?来找我。”
金霜抢过银钗,赌气答应,扭过头,母女两个谁也不理谁,直到了城里柳家的门首,秋妈妈才露出一个笑脸出去。
何平安跟在陈太太身后,偷偷看着周围地形。
柳家两进的院子,靠吃祖上老本,过的也还?算宽裕,几个人在戏台前做好,另有?几家女眷也在,原来今日不单是?请陈太太一人的。柳夫人亲热地摸了摸何平安的脑袋,将她交给女儿,嘱咐道:“你?带着这?个妹妹去玩,她好不容易出来,你?千万要?顾好,别?叫其他姑娘们欺负了。”
柳惠娘应了一声,小心地拉着何平安的手,往里面的一个小园子去,说要?带她荡秋千。
何平安今日穿着葱绿的合腰百褶裙,系着玉白色香囊,身上一件圆领琵琶莲纹的春衫,衣着鲜艳,到了园子里,几人望来,不想竟和?一人穿得有?七八分?相似。
正所谓人比人气死人,季三娘此刻愣了一下,将她头尾打量之后问道:“惠娘,这?是?谁?”
“这?是?……我一个住在城外的姊妹。”柳惠娘道。
何平安低头玩自己的那只镯子,不知她是?什么?神情,听周围人说了几句话后一个人往秋千边上去,自己玩自己的。
这?园子里的小姐们尚还?未出嫁,年纪又小,此刻见她如此不合群,小声议论几句,柳惠娘连忙制止住她们,耐心解释。
季三娘冷哼了一声:“谁要?跟一个傻子置气。”
几个人在石桌边上坐着,刚刚在斗草,这?会子柳惠娘回来了,几个女孩吃了点茶聚在一起说话。
而何平安在那头晒太阳,眯着眼,脑子里冒出诸多想法,随后又一一被她否定。
她目光最后落在柳惠娘身上。
日午柳家摆宴,姑娘们单独置一桌,何平安就贴着柳惠娘,像是?狗皮膏药,柳惠娘心性?温柔,桌上给她夹菜,笑盈盈陪她说话。
季三娘看不惯,故意道:“她人好端端的,比你?个儿还?高,你?又不是?她娘,快吃几口,别?等菜凉了,滋味不好。”
柳惠娘笑道:“知道了,这?是?我家,还?能把自己饿着不成?”
下午戏还?在唱,陈太太却要?准备回去了,她去里面找何平安,何平安抱着柳惠娘就是?不松手,柳夫人见状,就说让她在家住一夜,等明儿带她城里玩一圈再送回去。
陈太太有?些犹豫,若是?她心智健全,倒也罢了,只是?……
“太太放心,有?我在呢,我看着妹妹,决计不会叫她受一点委屈。妹妹喜欢我,我看她就像是?我嫡亲的妹妹。”柳惠娘轻声细语说道。
陈太太对着自己未来的媳妇,心里很满意,仔细一想,终于点头答应。
毕竟日后她们两人就是?姑嫂了,若是?感?情好,自然皆大欢喜,何平安在陈家时除了她谁也不亲,且这?些日子有?些行为反常,她想或许是?常在内院闷得慌,见了同龄人能说说笑笑的,一时舍不得离开,方才如此。
柳夫人这?时候也保证道:“咱们多年老姐妹了,你?女儿就是?我女儿,平安在我这?儿我一定不会亏待了她。”
陈太太闻言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缓缓离去。
入夜,柳夫人将何平安安排在柳惠娘闺房里睡下。
两人洗漱过后换了亵衣躺在床上,没了白日的嘈杂,何平安一个人睡在里面,就听柳惠娘自己在那里自言自语,偶尔叹几口气。
她心下是?有?几分?理解柳惠娘的,只是?口不能言,不能叫她发现自己是?在装傻,而柳惠娘自是?有?个惊天的秘密在心里藏着,也不敢贸然告诉一个心智不全的人。
她翻来覆去,不久,听见墙外传来打更的声音。
竟已到了三更。
柳惠娘转过身,偷偷看向何平安。
入睡前挽了一个顶鬏的少女闭早已经闭上了眼,此刻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一般,只有?此刻柳惠娘才敢去摸她。
她纤细的手指碰到了何平安的手臂,用力擦了几下她瓷白的肌肤,见她没有?醒来,心中似有?一口闷气,不吐不快。
“平安妹妹,他……”柳惠娘皱着长长的细眉,斟酌用词,只是?找寻了半天,仍是?无法来形容。
恰在此时,睡在床里的何平安动了动。
她睡眼惺忪,迷迷糊糊扭过头来,这?样?近地看着柳惠娘,叫她一时开不了口。
柳惠娘紧紧抓着她的手臂,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把何平安都抓疼了,最后她紧张地瞧了她一眼,赶紧松开了手,叮嘱道:“以后可别?睡得这?样?沉了。”
“为什么??”
柳惠娘想起那日看见的画面,闭上眼,欲言又止。
第39章 三十九章
何平安见她又不说, 实在困了?,将眼睛闭上翻了个身。
第二日,柳惠娘早早起来梳妆, 将?饭食备好?。
柳家虽说有厨娘,不过平日里柳惠娘更喜欢自己动手。
因今日柳夫人想带着何平安去将?军庙里烧一炷香, 柳惠娘便趁着何平安尚未起?身, 又在厨房里做好?了?酒食, 丫鬟拿酒盒装好?,等她吃过早膳,几乘女?轿抬着三人就往城东边的将军庙去了?。
柳夫人路上买了?纸马,目下天气甚好?,游人络绎不绝,何平安撩开帘子朝外看去,但见桃柳明?媚, 鼓吹清和, 桥边树下,车马骈阗。
烧完香, 柳夫人瞧见几个熟面?孔, 大家说笑一回, 随后在水边野地上坐下,各自将?酒盒里的吃食摆将?开来, 一起?吃酒。何平安坐在柳惠娘左手侧, 穿的是她的绿衫, 不想又跟季三娘撞了?,那梳着双丫髻的少女?坐在亲娘手边上, 时不时抬眼扫来,显然也?有几分郁闷。
何平安早饭吃的迟, 现下一点不饿,她左右瞧了?瞧,发现这儿?离着六里桥不远。
若是这会子逃走,最是轻松,不过她一走了?之,陈太太那里却?不好?收场。将?心比心,何平安一时迟疑了?。
而柳惠娘见她迟迟不动筷,将?她昨日晚间多吃了?几口的顶皮酥端给她:“平安你也?吃,这是我特意给你带的。”
沉默寡言的少女?抬起?头,柳惠娘见她这副模样,笑了?一笑,捻起?一口酥喂到她嘴里。
“这些都是我自己?亲手做的,你要是想吃,以后我可以天天做给你吃。”
何平安咬了?一口,听着她的声音,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一句话。
柳惠娘果然人如其名,十分贤惠,要她嫁给陈俊卿,那只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只是……
何平安一个人摇了?摇头,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管别?人作甚。
野地上女?人们吃完酒,约莫已过了?日午,旧俗,过午不烧香,是以这将?军庙前不及早间那般的拥挤。季娘子在走之前听说庙里时常给人解签颇为灵验的先生回来了?,等不得下回,她从女?轿里下来,拉着柳夫人等人折返。
原来她早间时候给女?儿?求了?一支姻缘签,签上诗句她看不懂,这会子满心的疑惑。几人留下老妈子看轿,自到了?庙里,而那几个老妈子今日晒了?太阳暖洋洋的,等了?片刻不见女?主人回来,肚子也?饿,就坐到一旁的茶摊上吃茶。
轿子里,季三娘左右等不来人,百无聊赖,正要掀帘子出去,说来也?巧,那轿子就被人抬动了?。
“娘?”季三娘朝外喊了?一声。
轿子被人抬得飞快,她皱着眉,喊完了?第二声,忽觉的不对?劲,连忙掀开帘子看去。
不知哪来的精壮汉子在前抬轿,见她掀了?帘子,嘿嘿笑了?一声,步子更快,一旁还窜出个五尺高的小人,他?往轿子里一钻,不等女?孩哭喊求救,先用浸了?迷药的帕子捂住她的口鼻。
这将?军庙附近长街短巷环环绕绕,鱼龙混杂,就有这样坏事干绝的歹人,专趁初一十五游人烧香之际从中寻下手的目标。柳家、季家都是小富之家,老妈子懒散,喊了?女?轿夫凑在一起?吃茶,一时不备,兼有同伙遮掩,轿子就被抬走了?,等到发现时不过几个眨眼的工夫。
“快、快追!”
茶摊里几家的女?人看直了?眼,有的急的浑身发抖,生怕女?主人怪罪。
只是这一伙熟手做惯了?歹事,又趁地形之便,三两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彼时何平安正和柳惠娘坐在一起?,轿夫一抬动,她下意识便觉出不对?劲来。
原来她早在徽州时吃过亏,但凡人多处乘轿乘车,必要留个心眼。早上来时女?轿夫抬两个女?孩可没这样的轻松,何平安不敢多想,当即掀帘子,柳惠娘还没反应过来,忽就被她一把扯住。
奈何抬轿的男人离轿帘太近,又有两个帮手在侧,一人眼疾手快,将?何平安堵回去。
何平安抬眼,先嗅到一股水腥气,只见眼前的男人约莫三十左右,古铜肤色,样貌极为平庸,四目相对?,他?拿着帕子就要捂住她的口鼻。
半边身子出了?轿的少女?缩回头,心跳加速,她看着柳惠娘慌慌张张的模样,手心出汗。
“小娘子别?急,等会儿?就到地方了?。”
说话间一个侏儒小人跳上女?轿,何平安听着故意掐细的嗓音,一脚就踢过去。
“呦,力气还不小!”侏儒小人怪笑一声,像是个兔子一样蓄力想跳到她怀里。
何平安见他?花白的头发,猥琐的面?貌,恶心的不得了?,咬着牙先递一拳。
这样狭小的空间,她管不得什?么三七二十一,摁住人就打,柳惠娘贴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双眼看直了?。
轿子外面?两个汉子见抬不住,里头晃得厉害,还有侏儒小人的怪叫,心下差异之余更是加快步伐,三两下躲进一家事先伪装好?的民宅。
“快快!快捂住这两个小娘们儿?!”叫许三七的小头头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