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步长安
史嬷嬷心里还有气?,哪怕再是心动依然坚持走人。张嬷嬷刚抬的腿硬生生地放下?,眼底不再有挣扎和犹豫。但?见同伴继续往出走,她想?着银子会不会再往上加,于是跟着迈出去了一步。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算了,你?们快些去告状吧。若是太后娘娘训斥我之?后不换人,那么你?们不仅拿不到银子,我也依然不会配合你?们。若是太后娘娘换了人过来,这银子给谁都是给,说不定其他人比你?们更识趣。”
张嬷嬷当下?转身,道:“徐姑娘,我们并?非有意为难你?,只是若是一点都不教你?,日后你?规矩学得不好?太后娘娘定会责罚我们。”
姜觅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道:“天下?哪有白?拿的银子,我都说了你?们尽可以在?太后娘娘那里说我的坏话,至于如何免于被太后娘娘责罚,那是你?们应该想?法子的事。”
所以能不能一直在?她这里拿银子,便要看她们的本事了。如果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两千两银子她岂不是花得冤枉。
史嬷嬷一身的狼藉,并?不如张嬷嬷这般干脆。张嬷嬷知道她在?纠结什么,低声苦口婆心地劝道:“老姐姐,咱们都这个年纪了,眼看着在?宫里也混不出什么名堂来,日后年纪大了怕是再无指望。徐姑娘学的也是在?理,与有方便自己得利的事我们何乐而不为,又?怎能和银子过不去。”
“可是…徐姑娘的性子实在?是太过骄纵,谁知道日后她会不会刁难我们。”
“我们做奴才的,这些年来受到的刁难还少吗?若是刁难能换来银子,岂不是比在?宫里光受刁难排挤强。”
这倒也是。
史嬷嬷大为动心,又?觉得在?姜觅面前落了脸面,一时有些尴尬。
姜觅走了过来,道:“我这个人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位嬷嬷若是愿意留下?来,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们。”
这话算是给史嬷嬷台阶了。
张嬷嬷首先表态,史嬷嬷也跟着说了软话。
很快子规就取来两千两银子,按照姜觅的吩咐给了她们每人一千两,余下?的一千两等她们被余太后召回宫时再付。
热乎乎的千两银票到了手,瞬间火热了史嬷嬷的心,再也不觉得尴尬和冷了。她和张嬷嬷一起向姜觅谢恩时,已经能挤出讨好?与恭敬的笑容。
姜觅花了银子,也买到了清静。
两位嬷嬷便在?安国?公府住了下?来,一日三餐都有人好?吃好?喝地侍候着,时不时进宫一趟向余太后禀报姜觅学习的进展。
她们是如何说的,姜觅一概不问。但?她们每回回来之?后会把余太后说的话反馈给姜觅,也算是变相地讨好?姜觅。
姜觅对余太后说什么并?不怎么在?意,因为她很清楚余太后对自己的利用,也知道陛下?对萧隽的杀心。不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哪怕是说得再好?听也改变不了事实的残酷。
当然她想?让他们知道的不仅是她和徐效的不睦,还有她对这门亲事的食之?有味弃之?可惜,以及对萧隽本人的不满和对王妃身份的得意。大部分的信息她都是透过两位嬷嬷传到余太后的耳中,因为她清楚明白?地告诉过史张二人这些事情无需隐瞒。
而她有心上人的事,随着大婚日子的逼近越发被传得纷纷扬扬,仿佛是三月里的柳絮,几?日不到全?城皆知。
所有人都说幸亏慎王是个傻子,否则必是要质问于她。她也纳闷,萧隽为何从不在?意此事,难道是毫无保留地信任她?
自那夜密谈之?后,萧隽再也没有露面。慎王府外银甲侍卫镇守,外人不得入内,也没有一星半点的消息传出来。
倒是有一桩事慢慢传来,俨然盖过了她的绯闻:那就是顾霖不日就要被押解归京的消息。
消息传开?之?后如春日后的急雨,不多时就传遍了京中的大街小巷。不拘是市井坊间,还是庙堂深宅,不少人都在?说着南平王府的往事。
一个世家的倾覆衰落,往往不过是世人口中的一段故事。故事皆是戏剧性,或是皆大欢喜或是悲惨不堪,除了当事之?人没有人会在?意真相如何。
姜觅知道萧隽近几?日之?所以没出现,应该是忙着如何解救顾霖。
眼看着婚期将近,姜惟居然要见她。
自离开?武昌侯府后,她已经将那些所谓的至亲抛之?脑后,所以再见姜惟时她是抱着见陌生人的心态。
一段时日不见,姜惟的气?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通身的淡薄清雅变成了憔悴黯然,人也瘦了一些。
时隔多年,自徐令娇去世之?后他是第一次来安国?公府,满府的落败与萧条给了他深深的冲击,他一路走来背都佝偻了一些。
西院半开?的扇门内,姜觅坐着未动。
父女?之?情已断,她并?不需要以一个女?儿的姿态面对姜惟,所以她没有亲自出去迎接,而是在?屋子里等。
姜惟亲眼看到了徐家如今的光景,心中感慨不知有多少。等看到空荡的屋子里仅剩简单的几?样家具时,他更是悲切万分。
曾几?何时,这里是何等的奢华雅致。八千珍宝于一阁,万年檀梨聚一堂,而今物是人非,便是那些东西都已不在?。
他来安国?公府必然是有事,姜觅不愿意绕弯子,见他迟迟不语便开?门见山相问。
“我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不管你?以前如何,眼下?你?已被赐婚慎王,有些事有些人也只能放下?了。”
所以姜惟是听了她有心上人的传言,特意上门来提醒她?
“此事我心中有数,还有其它?的事吗?”
姜惟听到这冷淡的口气?,莫名觉得酸涩难当。
觅儿终究是怨他了。
他垂下?眼皮,道:“慎王呆傻,却也未必是坏事。你?日后安分守己,想?来这辈子定能平平安安。”
从一开?始他对这个女?儿的愿望就是平平安安。
姜觅扯了扯嘴角,很想?笑,却笑不出来。
哪怕萧隽是真的傻了,哪怕她嫁过去之?后关上门和萧隽过日子,安分守己不理世间的纷纷扰扰,这辈子也不可能平平安安。
匹夫无罪,生便是罪。
她如此,萧隽亦是如此。
“你?来就是要说这些,那我知道了。”
或许是姜觅太过平静,也或许是姜觅表现出的冷淡,让姜惟很多话都说不出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女?儿。
良久,他取出一个小匣子放在?姜觅面前。
匣子看着不大,样式倒是颇为精致。里面装着一沓银票和几?张地契。
“无论你?在?哪里,你?都是我的女?儿。如今你?要嫁人,这是为父为你?准备的嫁妆。”
只有银票和地契,想?来是不愿意张扬,更不想?让人知道。所以这些东西是他私下?准备的,余氏和刘氏应该都不知情。
姜觅推拒,“我已改姓徐,婚嫁之?事自然和武昌侯府无关,日后种种也和姜家没有干系。”
“…骨肉血脉,岂是说断就断。我没有强迫你?还认我这个父亲的意思,只是我到底是你?的亲生父亲,这些东西你?就当是我一个当父亲的心意。”
“真的不用了。”
“觅儿…”
姜惟突然觉得心里像堵了一块巨石,喉咙也艰涩得厉害。他想?说无论如何自己还是觅儿的父亲,他想?说自己以后想?尽力补偿这个女?儿。
然而当他的目光与姜觅清澈冷清的眼神对上时,所有的郁闷和艰涩都显得那么的卑微,他甚至连补偿的话都觉得难以出口。或许从这个女?儿离开?侯府的那一日,他们的父女?之?情就到了头。
“你?出嫁…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你?母亲一定会怨我。你?就当是为了她在?地底下?安心,将这些东西收了吧。”
姜觅突然觉得有点可笑,或许姜惟确实对徐令娇有感情,只是这份感情经过多年的消磨与掺杂,早已不复当年的模样。
事到如今,他已没有资格再提徐令娇。
“我母亲不会怨你?的。”
“你?怎知她不会怨我?”姜惟压着声音,有着明显的伤感与愧疚。
姜觅道:“我母亲深爱的是多年前的那个你?,那时的你?眼里只有她,你?们相知相悦,海誓山盟心心相印。而我母亲不曾见过如今的你?,你?也不是再是从前的那个你?,她又?怎么会责怪一个不认识的人。”
姜惟怔住。
他感觉脑子里像是什么东西在?绕着圈子,一圈又?一圈理不清剪还乱。娇娘不曾见过现在?的他,他如今的模样绝对不会是娇娘喜欢的样子。
姜觅又?道:“当年的那个你?,才是我母亲的丈夫与爱人。现在?的你?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她的爱人,你?们不曾相识,自然也就没有牵扯。”
“我…”
“你?还记得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吗?我听秦妈妈说过,她说你?温润如玉风度翩翩,为人谦逊雅致端方。她还说你?心地善良怜悯他人,行事张驰有度光明磊落。她说你?是当年郦京城中最为出色的世家公子,心里眼里只有我母亲,从不对曾别?的姑娘假以辞色。而今的你?,是这样的人吗?”
姜惟面色难看,身形晃了晃。
曾经的过往如云烟一样从眼前飘过,他发现自己居然不认识自己如今的模样。如此的浑浑噩噩,如此的颓废荒芜,无一不是他最为陌生的样子。若娇娘还在?,定然是不屑与这样的自己为伍,更不可能倾心这样的他。
“昨日种种,宛如死去。曾经的那个你?已经不在?,好?比是故去一般。活下?来的你?是另一个你?,再也不复当年的模样,自然也不是我母亲认识的那个人。”
“另一个我?”姜惟喃喃着。
是啊。
这样的他哪里配得上娇娘。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自己,正如过去的那个我,以前我盼着父亲的关注,希望得到父亲的疼爱,可是从来都只有失望。如今我已没有了期盼,变成了另一个我。所以无论是当年的你?,还是曾经的我,其实都已经死去。”
姜觅的话如同迷雾中的一道惊雷,不断回响在?姜惟的耳边。明明他应该觉得这般言论荒谬至极,但?他心里却莫名其妙地认同。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安国?公府的,口中不停呢喃着“都死了”的话。
突然一阵风吹来,风中似乎有一丝微不可闻的桂花香。他像是被过去的记忆击中,茫然地站在?路中间。
过往人的认出他来,窃窃私语。
他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死了好?,死了好?。”
有人听到这句话,大为震惊。
谁死了?
难道安国?公府里出人命了?
余氏匆匆赶来,听到的就是这样的议论声。她一眼看到失魂落魄的姜惟,立马上前来关切相问。
“侯爷,出什么事了?”
如果徐家真出了人命,不会和侯爷有关吧?徐家死多少人她不在?意,甚至还巴不得死光了才好?,但?不能牵连到她的男人。
姜惟似是在?看她,又?不像是在?看她。
“我死了,死了好?。”
那个娇娘喜欢的他,那个只有娇娘的他,早已随娘娇而去。
余氏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侯爷,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望向安国?公府的高墙朱门,像是瞬间舍去了什么东西一般,有着说不出来的失落。从此以后他再也不配提娇娘,也不配再自称是觅儿的父亲。
半晌,他说了两个字。
“走吧。”
他一离开?,门房就报到了姜觅那里。
话说到那个份上,以后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姜觅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继续着手中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