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夕阶酒
但她不想。
沈晗霜并未触碰那些祝隐洲亲手?为?她准备的石榴,她起身?离开?前只留下了一句:“这些事情, 殿下今后?都不必再做了。”
祝隐洲安静地立于沈晗霜身?后?, 只字不言,沉默地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 行宫中的女眷们便?一一搬去了青云寺。沈晗霜和春叶也被引路的侍女带到了属于她们的寮房。
沈晗霜和春叶的屋子挨着。沈晗霜都看过之后?, 发现因为?位置的缘故,唯独自己的寮房窗外是一片怡人?的秋景。
而这一进院子里虽然还有好几间屋子空着, 却?似乎再没有别的人?搬来,其余人?的寮房都离她这边有一段距离。
引路的侍女适时解释道:“皇后?娘娘知道姑娘喜静,特意命人?将这一处院子单独留给了姑娘居住,没再安排别的女眷。”
“多谢娘娘恩典。”沈晗霜垂眸应道。
她知道,自己又该去见皇后?,向皇后?谢恩了。
即便?她从未要求过这些特殊的对待,但上位者给了的,便?是恩赐,受着的人?须得感恩戴德。
同春叶一起将屋子收拾得差不多后?,沈晗霜换了一身?裙衫,转而带着春叶一道去了皇后?暂住的寮房那边。
皇后?住得离沈晗霜不算远,但中间隔着几处庭院,沈晗霜也走了好一会儿。
而一路上,沈晗霜发现原本应随处可见的僧人?们都不见了踪影,周围这一片似乎都只有随皇后?来洛阳参加秋祈的女眷们。
沈晗霜猜测,因为?女眷们入寺清修一事,僧人?们或许都提前转去了寺里的其他?地方居住。
她们这么多女眷住进来,或许还是打扰了原本便?在寺中清修多年的僧人?们。
可秋祈一行结束后?,她们从此处离开?,又有多少人?会继续虔诚礼佛?
或者应该问,即便?此时身?处青雾袅袅的寺庙中,又有几人?当真能做到心无杂念,清净无尘?
走到了皇后?所住的寮房前,沈晗霜收敛心神,无声轻吐了一口气?,将春叶留在外面,独自抬步走了进去。
甫一看见沈晗霜,皇后?便?笑着招她走近:“给你安排的屋子,可还满意?”
沈晗霜面带笑意,柔声回道:“很喜欢,多谢娘娘费心安排。”
“喜欢就好。”
皇后?欣慰地看着她,温声道:“寺里冷清,我担心你住不惯,便?想着找一处景致好些的地方让你住,总不至于太过乏味烦闷。”
“这里很好。”沈晗霜轻声说着。
皇后?摇了摇头,似是慨叹:“自然还是比不上家里。”
想到了什么,皇后?转而问起了明家老夫人?的病情。
沈晗霜神色如常地回答道:“多谢娘娘挂怀,民女的外祖母还是之前那样,风寒久不见好,但情况也没有变得更差。”
皇后?忧虑地问:“还没痊愈吗?两?位太医照料得可还算仔细?”
“两?位太医都尽心尽力,”沈晗霜眼睫微垂,难掩担忧,“但外祖母许是因为?年纪大了,病了之后?恢复得有些慢,应得再养一段时日。”
皇后?:“秋冬时节生了病,是得好好养着。”
“有你这样好的孩子常在跟前照料,老夫人?心里应也好过些。即便?病着,应也会少些难受。”
皇后?的声音里忽而有些藏不住的低落。
沈晗霜敏锐地察觉了什么,侧首看向皇后?。
便?见皇后?此时有些出神,似是忆起了什么久远的往事。
“娘娘,您……”沈晗霜欲言又止。
皇后?回过神来,看清眼前的人?后?眉眼柔和地笑了笑。
“无事,我只是想起了我那个没能出生的女儿。”
“我是不是不曾与你说过那个孩子?”
闻言,沈晗霜没有接话,随即便?听见皇后?神情悠远地与她说起了当年的一桩旧事。
沈晗霜之前只知道皇后?当年嫁进王府后?曾怀过一个孩子,但在怀胎七月时,她不幸小产,失去了那个已经成型的女婴。她自己也因此差点?没能从鬼门?关?回来。
但在听见皇后?说起内情时,沈晗霜心里一紧——
“那个孩子,是因为?隐洲,才?没了的。”皇后?神色间难掩悲戚道。
沈晗霜安静地听皇后?继续说着当年的意外。
据皇后?所说,那时祝隐洲病了一场,高热难退,醒来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皇后?不放心只由嬷嬷照料,便?亲自喂他?服药,守在他?身?边看顾。
但那一日,祝隐洲醒来后?连坐起身?都还很艰难,却?非要去他?母亲生前居住的松荷院。皇后?担心他?出了屋子后?再见风受凉,便?想为?他?系上披风。
可祝隐洲许是以为?皇后?想要拦他?,不让他?去生母的院子,便?推了她一把。
皇后?因此摔了一跤,小产了。
祝隐洲应是被当时的场景吓得不轻,在原地站了许久,只一言不发地看着那滩血色,嬷嬷们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将他?带回屋里。
皇后?醒来后?命令所有人?都不许再在祝隐洲面前提起此事,更不许再在他?面前提起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
“听陛下说,生母离世后?,隐洲便?不再像其他?的孩子那样活泼了。我小产之后?,他?便?更加寡言少语,平日里常自己待在隐竹院中,不许任何人?靠近。”皇后?缓缓说着。
“长此以往,他?的性子也就成了如今的模样,待人?疏离,难以与人?交心。”
“让他?成了现在这样,我这个做母亲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皇后?温柔地握着沈晗霜的手?,同她解释道:“虽然隐洲拒绝了我的赐婚,但我和他?父皇都看得出来,你们成婚这么久,他?心里是有你的。”
“但他?不知如何才?算待你好,也不知该如何爱和心疼自己的妻子,以致于你们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他?的生母已经回不来了,我那个没能出生的女儿也一样,但我希望他?能从那些往事中走出来,像常人?一样生活。”
皇后?的话里多了几分恳切和请求:“晗霜,你愿意帮帮我,也帮帮隐洲吗?”
沈晗霜原本一直沉默地听着皇后?说那些她不曾听说过的往事,闻言,她心思?百转却?面上不显,只缓声道:“娘娘,人?生无易事,唯有自渡。”
皇后?顿了顿,言语间有些遗憾道:“是啊,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唯有自渡。”
“只是有些话,按隐洲的性子,他?只会藏在心里,说不出口。我总想着,该替他?,也替我自己,求一个从往事中走出来的契机。”
“也罢,不说这些了,这些事本也不是你的责任。”
皇后?轻轻拍了拍沈晗霜细腻的手?背,温声道:“方才?那些话,你只当我从未说过,别往心里去。”
沈晗霜垂眸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她不知道皇后?方才?那些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但她知道,祝隐洲不会,也不需要请求任何人?将他?拉出往事的泥淖。
她也做不了谁求生的浮木。
*
翌日清晨。
沈晗霜和春叶一起乘马车进城,回了明府看望“病中”的外祖母。
甫一步入云松斋,沈晗霜便?看见外祖母和表妹正坐在院子里说着话,两?人?手?上都正在剥着石榴。
“姐姐!”明姝雪看见沈晗霜,立即迎了上来,手?都没顾得上擦。
明老夫人?也温声笑道:“我们刚剥好了这些石榴,你就回来了。”
知道今日沈晗霜会从青云寺回府,明老夫人?和明姝雪便?提前为?她准备了点?心、茶水和鲜果。
“那我可就吃现成的了。”
沈晗霜挽着明姝雪在外祖母身?边坐下,祖孙三人?在院子里说着话,院内满是祥和安宁。
那两?名被皇后?派来明府的太医已经知道该如何向皇后?回话了,明府便?又只是她们的家,可以放下防备。
沈晗霜之前回来时本想出手?解决那两?位太医可能会带来的隐患。但她还什么都没做,那两?名太医便?先向她表了衷心。
那时沈晗霜才?知道,早在送外祖母回府前,祝隐洲就先拿捏住了他?们的命门?——
皇后?用两?位太医的妻儿要挟他?们以医者身?份行害人?性命之事,祝隐洲便?命手?下乔装易容后?将他?们的妻儿换了出来,妥善安置。
那两?位太医说起此事时,沈晗霜听出他?们话里的感恩与谢意。但她和他?们都知道,归根究底,祝隐洲与皇后?做的其实?是同样的事。
只是有皇后?的狠辣手?段与威胁在前,以救人?之名另外安置他?们妻儿的祝隐洲的行为?便?显得正当了许多。
平心而论?,沈晗霜做不到以旁人?性命来威胁这两?位太医。但沈晗霜也不得不承认,她原本想的法子不会比祝隐洲的方法更行之有效。
或许某些时候,更强硬些,更狠心些,才?能保护好她想保护的人?。
沈晗霜暗自思?索道。
陪外祖母用过午食后?,她歇下午睡,沈晗霜和明姝雪才?转而去了明溪院。
上次回来时,沈晗霜便?打算今日抽空摘些石榴来酿酒试试。
这会儿她刚回明溪院,便?看见院子里的石桌上正摆着不少刚摘下来的石榴。
沈晗霜正有些意外时,便?看见表哥明述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走进了明溪院。
“来得正好,我刚将这些已经熟得很好的石榴摘下来。小厮已经带人?去搬酒了,我们可以先剥石榴,过会儿一起来酿酒。”明述柏温声道。
“好。”沈晗霜笑着应下。
见兄长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姝雪忍不住打趣道:“兄长今日不忙着做生意吗?怎的还有闲心和我们一起酿酒?”
明述柏瞥了她一眼,从善如流道:“不是和你一起,是和晗霜一起。”
“你酿的酒,我可不敢尝。”他?老神在在道。
“你!”
明姝雪被明述柏说得一噎,她侧首看向表姐,故作气?恼和委屈道:“姐姐,你看看,你在家的时候他?都这样欺负我。可想而知,你不在家时我过的是什么样的苦日子。”
沈晗霜失笑道:“你跟我告状有什么用?自去同外祖母和舅舅说。”
明姝雪瞧了明述柏一眼,暗自腹诽道:“恐怕同父亲和祖母告状的确没有同姐姐哭诉管用。”
沈晗霜今晚便?得回青云寺,三人?不多耽搁,先一起用侍女已经备好的清水将那些新?鲜的石榴洗净。
沈晗霜之前不曾亲自酿过酒。但这次回洛阳,她挖出父母当年酿的酒尝了,觉得口感很不错,便?动了心思?,想自己也试一试。
她查过方子,知道将石榴洗净只是第一步。
待将这些石榴都除去外皮和白膜,剥下石榴粒后?,还得挑去那些不好的石榴粒。等?把红宝石一样漂亮的石榴粒倒进酒坛底,再加入白酒和白糖,最后?封坛。
这是最简单的做法。只需一两?月,石榴的颜色、香味、甜润便?都会沁入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