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朝 第29章

作者:梦溪石 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悬疑推理 轻松 古代言情

  衣服弄脏了,洗洗便是,为何要剪开,甚至想烧掉?

  那只能让人想到,毁尸灭迹。

  “眉娘,你一直在孙娘子身边服侍,孙娘子也没有苛待你,你们名为婢女,实则起居用度与小家碧玉无异。边军大牢之苦,远非你这种娇滴滴的小娘子所能承受,你现在若说实话,还来得及。”

  陆惟的声音越发轻柔。

  他走到眉娘面前,半蹲下身,平视对方。

  眉娘的脸色很可怕,是那种像死人的白,又还带着点儿活气,仿佛在阴阳之间徘徊,生命之线则捏在陆惟手中,只要陆惟稍稍动力将线扯断,她就会立马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陆惟甚至能听见她牙齿上下打颤,咯咯作响的声音。

  “我相信,如果你家娘子死因有异,你这样的人,肯定不是杀人凶手,但如果你受不住刑死了,幕后凶手就会永远不为人知,说不定,他正在暗处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呢,你甘心吗?”

  陆惟隔着衣袖捉住她的手腕,感受对方的微微颤抖。

  “你这手,纤纤十指,受刑应该是先从这里开始的,先把手指全部夹住,不断收紧,放松,收紧,十指连心,每次你都能感觉到锥心的痛,但身体被绑住了,动不了,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手指骨被夹断,那种滋味,没有人愿意尝试,你想试试?”

  泪水和惧意一并夺眶而出。

  眉娘颤声道:“不是我,孙娘子真不是我害的!”

  陆惟:“但你一定知道什么。”

  眉娘嗫喏着,说不出话。

  陆惟:“你家里人都没了,父母早逝,只有叔叔婶母,你听说都护府月例优厚,便想着进来干活,补贴家用,好让你堂弟娶个媳妇,若你出了事,他们都要受你牵连的。”

  早在孙氏身边另一名婢女木娘死时,陆惟就已经将她周围熟识的人都查了一遍。

  眉娘摒除乱七八糟的念头,咬咬牙:“孙娘子染了风寒后,又常做噩梦,是吃了厨娘给的方子才好转的,但是她却日日心神不宁,而且越发严重!”

  陆惟:“哪个厨娘?”

  眉娘:“苏氏!”

  正是那个给公主饮食里下了毒又跑掉的苏氏。

  陆惟与公主对视一眼。

  这兜兜转转,就又跟苏氏扯上关系了。

  孙娘子从老家过来,虽然独占李闻鹊一人,后宅也无争宠,但她想到自己膝下空虚,始终有所不安,这种焦虑加上水土不服,身体就容易出毛病。

  她不好让大夫直接过来看病,也不想出门去看病,那样动静闹得太大,李闻鹊知道了,说不定还会怪她多事,后厨的厨娘苏氏,因为经常给孙氏做吃的,很合孙氏胃口,孙氏还见过她,赏了些东西,苏氏听说孙娘子胃口不开,心神不宁,就给孙氏献了一张药方子,说是能安神的,让眉娘去照方抓药,说吃了可以好转。

  眉娘一开始去的是林氏药铺,那坐堂大夫看了方子,说没什么问题,后来孙氏吃了一些,的确有所好转,还让眉娘去外头继续抓来吃。

  陆惟就问:“你还记得方子吗?”

  眉娘自然记得。

  “酸枣仁、甘草、知母、茯苓、川芎。”

  药都是常见的药,药性平和,即便分量多点少点,也不至于中毒。

  “我谨慎一些,听了那大夫的话,也没有次次在他们家抓药,还跑了其它药铺,孙娘子一共喝了四回,我是在四个不同的药铺里抓的。”

  陆惟:“哪四个药铺?”

  眉娘想了想:“林氏药铺、回春堂、百草堂、乐善堂。其中百草堂不配外方,我还是亮出都护府的身份,他们才肯的,而且他们配药后都会记录,现在去问应该还能问到。”

  陆惟:“这些事,你方才为何不说?”

  眉娘低着头:“那厨娘逃跑之后,孙娘子忧思更重,从前我们也不知道她竟是个刺客,生怕因此扯上瓜葛,哪里还敢说呢?可我也没想到,孙娘子会……”

  这也是说得通的,毕竟作为下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服侍的主家娘子突然上吊死了,眉娘为了避嫌,就隐下这一段。

  陆惟听不出破绽。

  他望向公主。

  公主面色寻常,似乎也没有异议。

  陆惟忽然发现,自从地下归来之后,他似乎默认了公主在此中发挥的作用,而且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公主主动冒险,他们现在可能仍对此地知之甚少。

  可见,有个不拖后腿,能起关键作用的盟友,是多么重要。

  李闻鹊随即命人出去,照眉娘说的四个药铺分头跑一遍,询问眉娘所说是否属实,又让人去后厨搜罗药汤熬剩下的残渣。

  不过残渣在今天早前已经被人收拾了,连带熬药的药壶都洗得干干净净。

  这也没有什么可疑的,毕竟孙娘子喝这调理的药也喝了几个月,一直没事,谁能想到今天正好就出事了。

  李闻鹊深吸了口气,他内心实在疲惫,只是面上还得强撑镇定。

  “李某治家不严,连累殿下与诸位在此,夜色已深,还行诸位回去歇息,此等家丑,就由我来料理吧,我会让人尽快清理此处,以免影响殿下居住!”

  李闻鹊此人,打仗是有一手的,做事也很认真。

  冲着皇帝提拔他当西州都护,他就一门心思研究打柔然,最后还把张掖郡给收复回来了,这都属于开疆的功劳了。

  但他也有性格上的致命缺陷。

  上次因为公主接连出事,李闻鹊有心弥补一下,就让人买下从长安运来的高价蔬菜,送到公主的饭桌上,可他没有就此事向公主示过好,还是公主自己发现的。

  李闻鹊跟杨长史等下属关系平平,他不以势压人,也没兴趣跟这些人搞好关系,只要他们别扯自己后腿,爱干嘛就干嘛去,平时他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一下。

  他甚至对家里人也是这样,孙氏虽然是妾,但跟了他多年,他将人带来边城,却很少与之沟通。在李闻鹊看来,孙氏就该为自己打理好后院,至于孙氏每天在想什么,需要什么,那不重要,他也没有时间过问这些。

  这样的性格,说好听点,叫清高,说难听点,就是孤芳自赏,还死要面子活受罪。

  所以杨长史他们表面上尊重李闻鹊,实际上这都护府却跟一盘散沙一样。

  李闻鹊此人,能为将,不能为帅。

  公主见他人还可以,曾有心提点他两句,但李闻鹊对此却不以为意。

  他说:“武将只要关心如何打胜仗,仗打得好不好,后勤粮草是否充足,麾下士兵是否齐心,至于朝堂那些尔虞我诈,不是我应该关心的,我也无权关心。像如今都护府,虽说我手下副将和杨长史他们都要听我调遣,但杨长史背后另有恩主,我也不可能礼贤下士就让他五体投地,这样的事我见得多了,我如今只为报陛下知遇之恩,专心守好这边城便是。甭管底下人有多少歪心思,只要不动到我头上来,就随他去。”

  李闻鹊都说到这份上了,摆明我行我素,听不进去,公主也就随他去了。

  但现在孙氏死了,公主也不可能当面再揭人伤疤,就说了两句场面话。

  “李都护不必自责,此事也是意外,谁都不希望发生。”

  李闻鹊:“殿下若想换个住处……”

  公主温声打断他:“先前官驿那边遭遇下毒,李都护就马上将都护府让出来,如今再换,不说兴师动众,城中百废待兴,恐怕也没别的地方了。”

  李闻鹊拱手摇头:“惭愧!”

  公主:“李都护也刚到不久,许多事情还需要你亲力亲为,就不必为住处的事情烦心了,我在此处住得挺好,孙娘子不幸身故,李都护节哀顺变。”

  李闻鹊:“多谢殿下体谅。”

  没有闲工夫多说,李闻鹊匆匆去料理后事,公主则带着风至雨落回正院。

  陆惟刘复他们要离开,与公主同路,便跟在后面。

  刘复欲言又止,几次想说点什么,但张开口都觉得不合时宜。

  反倒是陆惟忽然停住脚步。

  刘复奇怪:“你怎么了?”

  公主听见动静,也回过头:“陆少卿想到什么了?”

  陆惟还真想到了点东西。

  他记得他和刘复刚到张掖,就撞上都护府婢女木娘之死。当时木娘死在风雪之夜,仵作判定她因为路滑摔倒,又因深夜无人及时救助之死。

  木娘就是孙氏身边的两名婢女之一,另外一名婢女,正是刚刚被讯问的眉娘。

  而这木娘是怎么会深夜出门的呢?据说她是去药铺给家中生病的老娘抓药。

  药铺……

  陆惟记得,木娘去抓药的那间药铺,就叫乐善堂!

  他蓦地望向刘复。

  刘复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算了,此人靠不住。陆惟心想,面无表情转向公主。

  “殿下应该记得,我曾与你说过木娘之死。”

  公主果然冰雪聪明,一点即通。

  “你怀疑木娘的死,也跟这件事有关?”

  陆惟:“木娘从乐善堂抓药,死在药铺回家的路上,当时陆无事去查过,在木娘家出来,本来还有一间更近的药铺,她却舍近求远,在乐善堂抓药。”

  公主:“是不是因为乐善堂更大,药材更齐全?这也是说得通的。”

  陆惟:“所以当时我也没再深究,但现在孙氏死了,生前抓药的药铺里,正好也有乐善堂。”

  公主沉吟:“如果不是巧合,而是有意为之,那么乐善堂应该很快会有相应的动静。”

  陆惟:“无事,你去乐善堂查一下,他们新近有无人员增减。”

  陆无事答应一声,随即转身离开。

  他给侍从起的名字很怪,不过他本人就够怪了,大家也就不觉得如何。

  刘复看了看陆惟,又看了看公主,忽然有种自己脑子跟不上他们的感觉。

  但,那又如何?

  同样是来边城,陆惟殚精竭虑出生入死,自己有吃有喝还不用管那么多。

  这么一想,刘复就又快乐起来了。

  翌日一大清早,公主刚起,还未来得及用早膳,出去打听消息的风至就回来了。

  “殿下,陆少卿所料不差!昨夜李都护派人分头去四个药铺询问对质,四间药铺都承认眉娘曾经拿过那张药方去找他们抓药,也都说药方上的药都是无毒无害的。结果陆无事今日往乐善堂一打听,就发现少了个坐堂大夫。”

  公主放下粥碗:“那大夫昨日还在的?”

  风至点头:“那大夫名叫周逢春,是乐善堂三名坐堂大夫之一,昨日和今日本该都在,结果今日却不在,陆无事询问之后,得知周逢春正好告病了,又设法找到他的住处,到那一看,发现屋门紧闭。”

  矮墙和屋门自然拦不住陆无事,他又翻墙进去搜了一圈,果然早已人去楼空。

  所以昨天眉娘说了四个药铺,明为招认,实际上是给周逢春通风报信吗?

  风至道:“陆少卿也将此事告知李都护,李都护勃然大怒,正准备对眉娘用刑,逼她说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