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月蜜糖
卢辰钊侧过身,喉咙带着鼻音:“我?病着呢,你离我?远一些。”
李幼白的手停在半空,一下想?到那日他抱自己回来时的场景,脸和耳根微微发热,哦了?声,到底没再上前,只是隔着两三丈的距离小?声唤:“卷卷,过几日我?要走?了?,可没肉脯再去喂你。”
卢辰钊转头看?向屋内,白毫和半青把架子上的东西几乎搬空,春锦阁也恢复的跟从前相差无几,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时,他的心就?像春锦阁一样,乍然被掏空了?,他握住黑猫的颈,捏的它不舒服地喵呜,李幼白提醒他,他不自在地松手,眼神从屋内移到李幼白脸上,又从她脸上飞快地看?向猫儿。
“都没发榜,你怎急的收拾起东西来?”
“也只两天了?,两天后?看?完榜,我?就?得准备启程去京里。早点打算总是好的,省的到时匆忙丢三落四。”李幼白笑,露出?洁白的小?牙。
卢辰钊面色沉静,她是有这个?自信,知道自己一定能中,便迫不及待收拾了?东西,虽说没甚可挑剔的,可他总是觉得不舒服,思来想?去闷出?一个?词来,“冷心冷肺”。
住在公府这么久,走?的倒是干脆利落。
他这么想?,却没径直说,只顿了?少顷,迎风咳嗽起来。
李幼白见他咳得狠了?,便将人请进屋里,倒了?热茶,白毫和半青去往里间继续拾掇。
“这套文房四宝瞧着不似凡物,像杏园宜春的东西。若当真如?此,你可要好生收起来,毕竟一套便抵十两金,寻常读书人用不起,也只高门望族才?偶尔买上一套,但也只是开?开?荤。”
东西就?放在案上,故而卢辰钊进门一打眼便瞧见了?,就?像兜头打翻了?醋缸,肺脏里尽数都是酸水,说话不觉也带上几分。
他曲指点着案面,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双眸一直窥着李幼白的反应,怀里的猫儿舒适地勾起身体,往他怀里找了?个?更安稳的位置,眯起眼,不时发出?低微的呼噜声。
李幼白看?着文房四宝,自打拿回来便没拆开?,就?这般放在桌上,被卢辰钊提醒,她跟着垂下眼睫,小?脸也不似方?才?那般轻松。
“很贵吗?”
“自然,我?也不过两套而已。”卢辰钊其实怕她不舍得,但若旁人送她如?此贵重的东西,她又能拿何?物当做回礼?回不起,岂不是人情债?
这世间什么都能欠,唯独人情不可。还不了?,便会一直记在心里,长期以往,生根发芽,便是铲也铲不掉的。
李幼白果然犹豫了?,小?手捏起来,又松开?,又捏起来,反反复复在做斗争似的。
卢辰钊暗暗着急,觉得她掂量不轻,遂又开?口?问道:“四郎送你的?”
“不是。”
李幼白没抬头,揪着衣角回他。
“那是谁送的?总不会是我?不认识的吧?”
“你认识。”李幼白没想?隐瞒,说完便将那四宝往他手边一推,“我?不想?要,送你吧。”
卢辰钊唇勾了?下,又很快隐去笑意,不动?声色掀开?眼皮打量她此时的反应,揣摩她真正的心情,见她没有小?女儿家的情态,方?才?的酸也慢慢晕染成微甜,从喉咙涌到舌尖,他舔了?下唇,淡声道:“无功不受禄。”
“哦。”李幼白伸手便要拿回来,却被卢辰钊摁住。
“你要留下?”
李幼白:“你不要,我?自然得留下了?。”
“我?说了?,无功不受禄,既是旁人无端端送给你的,便该如?数奉还,切不能因贵重而妄图昧下,日后?少不得因此受人钳制,作甚都束手束脚。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他弯腰,对上她的脸,唯恐她犯糊涂。
李幼白点头:“我?知道,那我?明?日去还给他。”
卢辰钊很满意她的通情理,以为是被自己三番五次点拨开?了?,不由往后?一仰,靠着椅背抚摸那猫的后?颈,忽又想?起什么,将那文房四宝拖到自己跟前,咳了?声道:“既要归还,你再去与他见面怕也不合适,总归会有拉扯,不若你告诉我?,我?去帮你还了?。”
李幼白怔住,看?他面容严肃,一本正经,不由笑道:“我?自己还吧。”
卢辰钊郁结,酝酿着如?何?劝说时,李幼白又想?通了?一样,收回手去,“罢了?,劳烦卢世子代我?还给他吧。”
卢辰钊挑了?挑眉,怕她又反悔,将东西立时抱在怀里,压得那黑猫猛一哆嗦,旋即跳下去窜了?。
“卢世子知道是谁?”
还能是谁,进到春锦阁,坐下后?,猜也猜明?白了?。除了?闵裕文,不可能有旁人,总不会是燕王,更不可能是卢家其他郎君,整个?齐州城,她也只认得这几个?人了?。
仔细想?想?,李幼白其实非常规矩安分,一年多时间里也不主动?去外头书院结交学子,也不会因花朝节别人的示好而窃喜回应,她仿佛就?是专心为了?读书来的,但她又明?确对自己动?过心思。
可惜,没有得偿所愿。
李幼白打了?个?哈欠眼眶发红,卢辰钊便起身准备离开?,临走?告诉她,待开?榜后?要为几位先生办谢师宴,燕王的意思是要在他离开?齐州之前,办的隆重些,这也是陛下的意思,昭示对天下读书人的尊敬和重视。
走?到楹窗外又回头,抬手扒着窗沿看?着李幼白:“咱们说话挨得太近,等会儿你煮完姜汤..算了?,我?让莲池给你送碗姜汤过来。”
“不...”拒绝的话没说完,卢辰钊便提步走?了?。
李幼白望着他匆忙的背影,忽然闪出?个?奇怪的念头,卢辰钊是不是喜欢自己?
他总是霸道蛮横的帮助自己,不问缘由,不分场合,也不知道避着旁人,其实很多时候容易引起误会,她倒是不介意,横竖她门第?低,也从没指望依靠嫁人改善身份。他不同,本身就?不喜别人觊觎攀附,为着以后?能娶门当户对的女娘,他合该跟自己划清界限才?是。
但他没有,还愈发主动?关心自己,这种关心远超乎主家对客人的程度。
这念头刚浮上来,又被李幼白自己否定。
他那高高在上的眼神分明?同以前一样,傲慢自尊,明?面上客气,但鄙薄和轻蔑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就?像他说话永远会挑出?对方?的不是,也能时不时展示自己的优越感一般。方?才?说那文房四宝的时候,便是这种姿态,无礼而又自以为是,仿佛她一定用不起这东西,而送她东西的人,也一定是贪图她某种东西,才?会拿来交换。他不会觉得仅仅是一件趁手的写字物件,闵裕文之所以送给她,是觉得她会用好,会用它写的更好,仅此而已。
李幼白轻笑,许是他最近过于殷勤和古怪,才?令她产生这种荒唐的错觉。
天淅淅沥沥下着雨,考院门口?却是乌泱泱人挤人。
榜单甫一张贴上,便立时聚满了?人群,推搡着争先去帮家中郎君娘子看?名次,不时爆发出?大喊,也有人沮丧拍腿。
李幼白和卢辰瑞等人同来的,撑着伞站在树下,想?着等会儿再去看?。
卢辰瑞没考,浑身轻松极了?,见几位兄长面色紧张,便把那伞收起来往卢辰睦怀里一拍,猴子一样挤了?进去。
没多时,便听见他在里头连连大叫:“二哥,你中了?!大哥你也中了?!三哥,你在甲榜啊!都中了?!哎,让让,让我?过去!”
声音被淹没在人群鼎沸中,过了?会儿,他一脸震惊地冲出?来,朝着李幼白上上下下逡巡再三,随后?激动?的大喊一声:“小?白,你家祖坟冒青烟了?!你是甲榜头名,是第?一名啊!”
李幼白提着的心稍稍落下,随之而来的喜悦浮上面庞。
卢辰睦轻拍她肩:“李娘子,你是咱们齐州城百年来的第?一个?女案首。”
卢辰泽点头:“恭喜李娘子了?。”
李幼白忙还礼,道:“同喜同贺!”
李幼白夺得齐州乡试案首的消息很快传开?,卢家家学再度被人热议,好些个?懊恼没能托人进去的,也有商量着如?何?叫那诸葛先生到自己门户教课。
李幼白回公府时,刚下马车便被几个?拿着名帖的嬷嬷拦住,她有些手足无措,那嬷嬷都是说媒的好手,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拉着李幼白不让她走?,纷纷递上名帖争先说自家郎君的妙处,听得李幼白脑子发懵,连连拒绝后?,却是半点用也没有。
最后?还是莲池出?来解围,给那些嬷嬷递了?红封,赶紧将人拽着拉进侧门,随即咣当合上。
“李娘子,给你道喜了?!”
李幼白还未从嬷嬷的围攻中缓过神,闻言愣了?瞬,道:“多谢莲池小?哥。”
“我?们世子爷给李娘子准备了?贺礼,而今已经送去了?春锦阁,李娘子回屋后?一定要记得看?。”
李幼白不知卢辰钊送了?什么,进屋后?看?了?眼,忽然笑起来。
却是一套崭新的文房四宝,不过比闵裕文送的那套更精美,龙尾砚台面都是精美雕花,更何?况那紫檀笔杆,澄心堂纸和李廷圭墨,极品中的极品,便是她这辈子都鲜少可能用到。
可是,他为何?要送她这般贵重的贺礼呢?
扶风苑
卢辰钊问莲池她收到贺礼的表情,莲池便细致入微地描述了?一遍,末了?忍不住道:“世子爷这份礼送的当真得李娘子喜欢,她看?见东西时,眼睛都亮了?,上前摸了?好久的墨碇,还说只见李大人用过一回。”
卢辰钊心里高兴,面上却还是正经样子,淡淡说道:“终归是给卢家长脸了?。”
谢师宴请了?齐州许多官员,礼部下属的部分郎中也都汇聚于此,除去刘鸿光刘学政,还有诸葛澜等一众先生,闵裕文以及燕王刘识最后?才?到,坐的是当中主位。
原是办大席面的院子,拆了?几堵院墙后?四处打通,又将北面做了?个?戏台,底下能容几百人。
李幼白刚到公府时办的那场菊花宴,便是在此处,如?今她坐在桌前,仰头看?了?眼阴雨可扯开?的幕布,又见四下廊柱皆有雕花,不禁感叹富贵奢华,也难怪卢辰钊总端着那样一张脸。
底蕴浓厚,怪不得瞧不起别人。
“你收了?我?的东西倒也没说句谢谢。”他不知何?时来的,从她身后?绕过去,坐在旁边。
李幼白笑,就?势做了?一礼:“多谢卢世子。”
卢辰钊哼了?声,瞥见她腰上挂了?个?新坠子,仔细看?,坠子下仿佛是块玉佩,但叠在裙裾间,看?不清楚,他抬手摁住椅背上方?,问:“可有回礼的?”
说着,他朝她伸出?手去,细长的手指往上颠了?颠。
李幼白睁大眼睛:“贺礼也要回礼吗?”
“自然。”
李幼白咬唇:“那算了?,你送的贺礼我?不收了?,也不知怎样的回礼才?能配的上,横竖我?买不起。”
“小?气。”卢辰钊如?是说着,面上却始终带笑,他也不是当真要回礼,只是想?同她说话。
不多时,陆续有人过来询问,知道她是今年秋闱头名,俱是感叹佩服,想?要敬酒,李幼白只道自己从不喝酒,一一推辞了?。
而后?李幼白灌了?一肚子茶水,途中便去雅室。
卢辰钊本想?跟着去看?看?,但实在需要应付来客,便只得目送她拐出?游廊,才?收回视线。
闵裕文和燕王刘识正在游廊尽头说话,李幼白远远瞥见,本想?趁他们没有发觉赶紧避开?,谁知闵裕文抬头望见她,且又跟刘识说了?几句话,接着刘识便也看?来。
李幼白没法,只好走?过去,快到跟前时福了?一礼:“在下见过燕王殿下,闵大人。”
她低着头,刘识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还有纤白的后?颈,他嗯了?声,又道:“你便是今年的齐州案首,李幼白?”
李幼白道是。
刘识笑:“抬起头来,让本王看?看?。”
李幼白便依言抬头,闵裕文看?她白皙的脸上冷静自持,连一个?多余眼神都没给自己,又想?着昨夜卢世子将东西带还给他,不免觉得惋惜。
如?此才?华,如?
此相貌,又如?此桀骜的秉性,若是当初自己稍微处置妥当些,如?今也能把酒言欢,共谈趣事,何?至于落得见面不相识。
刘识自然瞥见闵裕文的神情,前几日他们二人出?府办事,途径杏园宜春,闵裕文特意下车挑了?一套文房四宝,他还问闵裕文想?要赠谁,闵裕文坦诚相告,说是要送一个?小?娘子。
当时他还觉得奇怪,会是怎样的小?娘子能叫闵裕文高看?,今日见了?,果真不俗。
也太过不俗!
单单长得俊俏便也罢了?,偏还是齐州城的女案首!
当真了?不得。
他朝闵裕文看?了?眼,意味深长,闵裕文想?解释,但当着李幼白的面,又不好开?口?,只得硬着头皮任由燕王误会了?去。
三人一道儿回席,众人目光倏地投来。
李幼白想?折返回自己位上,却被燕王叫住,“李娘子,你到本王这一桌来。”
话音刚落,正与国公爷招呼客人的卢辰钊后?脊一僵,回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