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月蜜糖
卢辰钊垂下眼皮,少顷点头:“我知道。”
燕王和闵裕文在礼部署衙就寝,连日来?昼夜不停审阅答卷,根本?无暇顾及贵妃。
每日只派身边得力扈从折返询问,得到答复后便又到礼部回禀,如?此?几日,崔慕珠的?身子已经渐渐好转。
晌午的?日头被阴云覆盖,伴随着一声闷涩的?雷鸣,淅淅沥沥的?雨开始滴落,先是把屋檐染成透润的?青灰,接着又把初绽的?芍药牡丹洗涤干净,那绿意仿佛用墨画出来?的?。
梅香打开楹窗,又去将薄纱帐子撩起?。
崔慕珠已经醒来?,歪在软枕上看着对面那人,小姑娘端着薄瓷碗,试过毒后才给自己递来?,她眼睛生的?好看,又聪颖又坚定?,崔慕珠看着她,仿佛想到自己年轻时候。
“你怀疑有?人对我用毒?”崔慕珠支开宫人,低声询问。
李幼白点了点头:“事情太凑巧,像是有?人在背后布局,皆是冲着娘娘来?的?。”
她说?起?每年崔贵妃梦魇惊厥,而贾念之离宫的?事,“娘娘既知道女?医的?身份,为何还如?此?信任?”
“她跟她哥不同?,她不会害我。”崔慕珠很是笃定?。
李幼白没有?再说?,只是建议道:“娘娘应该找人将仙居殿的?东西查一查,看看是否有?对身子有?害的?物?件。娘娘每年春日犯病,我总觉得古怪,庞公就在嘉州,要不要将他请来?暗查?”
崔慕珠撑着下颌,微微抬眸笑?道:“庞公年纪大了,不好叫他为这等小事奔波。”
李幼白沉思了少顷,决计将安福姑姑的?事告诉崔贵妃,不管怎样,事情发生在仙居殿外,身为主宫娘娘,是要警醒防备起?来?的?。李幼白不会将怀疑对象点名,毕竟事关皇室,她不好随意议论。
如?若当真是长公主,那么如?今她的?手段称得上明目张胆的?示威和挑衅了。
此?中关键,还在长公主和崔贵妃的?陈年旧怨上。
崔慕珠缓缓坐起?身来?,惊骇之后面上逐渐露出痛苦之色,她叹了声,回躺在榻上,明艳的?脸孔像是蒙上一层薄薄的?纱雾,她交叠着手搭在腹部,自言自语一般。
“安福是个可怜人,是我害了她...”
“娘娘。”李幼白上前,崔慕珠握住她的?手,歪过头来?,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就这般将李幼白的?手握在掌中,不多时睡了过去。
礼部官员在燕王和国子监诸位先生的?共同?协助下,于一月后彻底阅完所有?考生试卷,誊抄存档,再将选出的?前五十名糊名试卷交到燕王和主考官手中,通过层层审核,最终确认前二十,也?就是进入殿试的?二十人。
闵裕文随燕王回仙居殿时,将李幼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了出来?,两人坐上马车,闵裕文看她消瘦了些,便知这些日子彻夜难熬。
“可有?发现异常举动?”
李幼白嗯了声,将宣徽院送来?的?赏赐跟他说?了遍,又道:“我挑出几件仿佛不大对劲的?物?件,这是名单,你可以回去跟燕王殿下找人查验一番。”
闵裕文接过,匆匆扫了几眼后收起?来?。
“还有?,我觉得娘娘的?病需要找个靠得住的?大夫仔细查查,比如?致仕的?庞太医。”
闵裕文皱眉,后宫之事他不太了解,但因?跟燕王熟识,故而他知道崔贵妃的?梦魇惊厥困扰多年。贵妃信任贾念之,也?一直都?由?她来?帮忙料理身子,贾念之查不出病因?,贵妃却?也?没换旁人再诊。
宠爱贵妃的?陛下,竟也?由?着贵妃性?子,任由?她每年春日发病却?不闻不问,甚至连仙居殿的?门都?不进。
闵裕文也?觉得奇怪,遂点头应声。
春闱发榜,李幼白带着半青去院门前看,她们过去时,那里已经围的?水泄不通。
半青走在前头,扒开人往里挤,她虽不认字,但知道姑娘名字怎么写,便好容易挤到头榜处,刚要看,忽听有?人喊她。
“半青?!”
半青扭头,这一恍惚便被人挤了出来?。
“许公子?!”半青也?是一惊,毕竟他乡遇故人,还是从前经常往来?的?许家小郎君。
许玉成拉着半青出来?,看到站在树下的?李幼白,脸上闪过喜色,快步上前拱手作揖:“幼白妹妹,恭喜了!”
李幼白甫一见他,忙回礼:“许家哥哥好。”
“幼白妹妹高中头榜第一名!实在令人欣喜振奋啊!”他的?语气充斥着激动高兴,皙白的?脸浮起?红光,“你是济州唯一上榜的?考生,且是第一名,是会元啊!”
李幼白攥了攥手,一股难以名状的?喜悦之情涌上心头,她弯起?眉眼,看向人山人海的?张榜处,她考上了!
待两人走到僻静处,许玉成仍未压下震惊,行走间大步昂然,仿佛比自己中了会元还要高兴。
“过几日便要参加殿试,我在此?预祝幼白妹妹金榜题名,一举夺魁!”
“多谢许家哥哥!”李幼白问,“你考的?如?何,可得偿所愿?”
许玉成摇头,但没有?多少遗憾:“我连第三个榜都?没上,素日里疏忽学习,便不如?妹妹考的?好。”
“三年之后再考,相信许家哥哥一定?能成!”
“也?借妹妹吉言了。”
许玉成跟她说?了没几句,便得收拾东西折返济州了,他本?就多留了一段时日,如?今家书一封一封的?催促,是为着跟李晓筠的?婚事。两家长辈皆已准备完所有?事宜,只等着他回去穿上喜服,将妻子迎娶进门。
他不是没有?遗憾,当年他和李幼白一起?读书,欣赏她的?刻苦认真,钟情她的?低调内敛,他心悦她,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娶这样的?小娘子过门。但爹娘却?没如?他所愿,反而私底下定?了李晓筠。
他同?爹娘反抗过,但还是无能为力,孝为先,个人意愿皆得往后排序。
李幼白同?他辞别,许玉成站在原地极目远眺,直到人影消失不见,才吩咐随从去牵马过来?。
国子监内早已知道诸生成绩,尤其是在听到李幼白得了会元之后,几乎全都?震惊。
闵裕文随父亲闵弘致前来?巡视,一眼看见监生里的?李幼白,不由?冲她微微颔首,她亦客气回礼。
待得空,他特意找到李幼白,与?她单独说?了恭喜,又依着当年自己殿试的?经验同?她分析今年可能考到的?题目,尤其在策论上。
“之前同?你讲过,国子监讲小经的?何怀,他参与?殿试出题,你便按照他的?个人风格多去揣摩,基本?不会有?什么纰漏。除此?之外,陛下和长公主各出一题策论,约莫也?是围绕今年的?税收和治理堤坝,或者是改道运河,这是我来?时顺道买的?书,都?是京里最新出来?的?,你看着做参考。”
“多谢。”李幼白扫了眼,的?确是针对性?很强的?朝事见解,她从荷包里掏出碎银子,递给闵裕文,“买书的?钱。”
闵裕文没接,她便一直举着。
“你不用跟我这般见外。”
李幼白笑?:“一码归一码,你为我操心我已然感激,总不能连书钱都?要赖账吧。”
闵裕文知她固执,便只好收下。
殿试前只有?两日准备时间,李幼白看的?很快,第一遍粗粗扫了眼,将所有?内容做到心中有?数,接着便扫第二遍,降低速度,深入分析,到入夜时,她还在翻看记录。
窗子被人叩响,她起?身,走上前。
“是我。”卢辰钊从窗后走出,投在窗纸上一道影子。
李幼白推开窗,他熟稔地翻身进来?,窗咔哒合上。
“是不是安福姑姑的?案子有?了眉目?”李幼白下意识想到这个。
卢辰钊:“你半夜问案子不怕梦见那尸体?不怕吓得睡不着?”
“我没看见。”
“我不介意帮你回顾。”
想起?卢辰钊那日惨白的?脸,李幼白表示拒绝,“那你过来?是为了何事?”
“我去过道观,辗转找了好些女?冠打听,都?说?不知道贵妃在那修行。因?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又去翻阅了在册女?冠,发现贞武九年后,观里少了几位年长的?女?冠,也?就是大理寺案录中提到的?那些人。”
“所以贵妃很可能根本?没去道观修行,而是大火烧宫后特意逃离,贞武六年到贞武九年,此?间三年她去了哪,又为何重返仙居殿?”
卢辰钊看着她,小脸绷紧,两条细长的?眉也?皱起?来?。许是看书看的?,眼底尽是乌青。
“对了,有?件秘闻或许你不知道,但我觉得可能跟贞武六年那场大火有?关。”李幼白忽然想起?来?在仙居殿时听到议论,彼时贵妃在病中,大理寺又去查安福的?尸首,梅香和梅梧便时常坐在殿中说?话,多是跟贵妃相关的?陈年往事。
“她们说?大火前,贵妃和陛下曾有?过争吵,且很是激烈,也?因?此?事,陛下数月没去仙居殿。后来?便发生了大火,陛下抱着“贵妃尸骸”许久,将其厚葬。时隔三年,贵妃完好无损回宫,却?没令人彻查那场大火,这本?身就很奇怪了。是不是有?不为人知的?隐情,不便叫世人知道,所以才会编出贵妃失忆,去道观修行的?故事...“
“李幼白,我是来?恭喜你的?。”卢辰钊静静看着她,像是许久没有?见到,目光流连在她脸上,不放过分毫地仔细盯视。
李幼白愣了瞬,少顷微微红了脸,道:“谢谢。”
“你想要何贺礼?”
“啊?不需要,不必麻烦。”人情往来?总要费银子,他送自己名贵的?,下回自己便要送他更贵重的?,如?此?几番,却?也?没甚意思。尤其他送的?东西,总是不大符合心意。
卢辰钊:“那我自己做决定?了。”
“真的?不用。”
“李幼白,殿试之后你有?没有?想过去处,比如?说?去翰林院还是别的?什么部门?”卢辰钊径直打断,换了话题。
李幼白只得作罢,回道:“我想去礼部。”
“为了闵裕文?!”卢辰钊语气有?些不悦。
李幼白惊讶:“当然不是。”
“你不喜欢办案?”卢辰钊咽了咽喉咙,尽量让自己显得一切如?常,可内心期待,便总也?忍不住去看李幼白的?反应。
李幼白笑?:“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没想过。之前有?想着读书做官,赚钱。后来?便想去翰林院修书,再后来?,我想到礼部,多历练历练吧。”
真实原因?她自然不会坦白。
卢辰钊捏着手指,眼眸斜斜看去,“那你要不要想一想?”
“想什么?”
“到大理寺来?。”
话音刚落,两人俱是愣住。
温凉的?空气也?变得浮躁起?来?,仿佛撒开一张极细密的?网子,将两人罩在一起?。
卢辰钊今夜过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在他看来?,是连自尊都?抛弃的?那种。
有?些话,迟了便再也?说?不出口。有?些人,错过便是一辈子。所以有?些事,今夜必须得做。
“李幼白,我想,我怕是喜欢上你了。”
第48章
屋内静谧无声, 两人的呼吸都敛了。
李幼白像是没听见,更或者说是被他惊到,以至于僵在原地神色茫然。
卢辰钊耳根发烫, 但话已经说出,便没有临阵脱逃半途而废的道理,他是镇国公府世子,是卢辰钊,是从来不会自卑, 只?会睥睨旁人的卢开霁。
他合该沉声淡定,等着必然的答复。
他都?这?般低声下气, 坦言告白了, 她应当明白他的心,明白他是怎样?的人。但李幼白的沉默让他渐渐焦躁,他甚至在脑中不断盘算,要不要再多许些承诺, 诸如他会一生一世待她如珠如宝, 会爱她护她不叫任何人欺负她。但他又怕说出来适得其反, 显得太过迫不及待和轻浮, 便忍着,等着。
可李幼白是怎么了, 呆呆地?站在原地?, 既不点头也不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