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跃
沈明酥一笑,忽然道:“哈齐燕,哈齐单于的独生之女,大草原唯一的公主。”
‘天女’看微微一愣,似乎对她知道自己的名字有些意外。
沈明酥没功夫听她的天神,缓缓道:“二十二年前,你的祖父被顺景帝斩杀,死在了青州。”
“五年前,你的兄长被彼时不到二十岁的封将军踩死在了马蹄下,也在青州。”
“同样是五年前,你的父亲被固安帝搁下头颅,连同他那把刻着‘天女’的佩剑一同挂在了营帐之外,也在青州。”
‘天女’的脸色终于起了变化,喃喃地念了一声:“阿耶......”
沈明酥继续道:“那把佩剑上的‘天女’图腾,画功稚嫩,好几处都勾错了笔,作画之人想必年纪不大。”
沈明酥看着‘天女’眸子里逐渐浮出的一抹悲痛和震怒,平静地道:“所以,天神没有庇佑你们,你也将要死在这片土地上,灵魂永远被禁锢。”
“不过,我大邺慈悲,愿意给鬼魂留一条生路。”沈明酥回头看向秦智,“不必再审问,所有胡军残党,还有他们的公主哈齐燕,午后城门前问斩。”
秦智正听得得意,见沈明酥忽然丢出这么一句军令,愣了愣,没回过神。
正疑惑,便见她身旁的封重彦对她微微一额首,先应了一句:“是。”
地牢内一瞬安静了下来。
不只是秦智,底下的一众人都呆呆地立在那儿,一时摸不着头脑。
封丞相对白金娘子行了礼?
见他迟迟不动,封重彦看了过来,“没听明白?”
秦智听明白了又没听明白,但明不明白,他都得明白,应道:“属下明白。”
且对这样的处置方式非常满意,立马精神了起来,吩咐底下的人,“上断头饭,老子要看这帮畜生哭......”
—
天色已经大亮,胡人百姓作乱,粮仓被烧,地牢外被重兵把守,一片森严。
地牢位于西侧,出去后往右是府衙大门。
沈明酥跨出了门槛,封重彦跟在她身后,见她脚尖微微朝外,不由驻步,轻唤了她一声,“阿锦。”
沈明酥她知道自己适才的那一句话后,意味着什么。
老头子说得对,她终究还是逃不过。
逃不了,面对便是。
顿了片刻,转过身,到底走向了左侧。
州府内忙得人仰马翻,头顶的寒风飞雪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还在不断地往下飘,没有人清理积雪,青色的石砖上覆了一层薄薄的轻白,靴子踩在上面,微微往下一沉,一声一声‘呲呲——”作响。
封重彦撑着伞,两人并肩而行,刚走到院子前,便看到了对面的台阶下立着一人。
一身白衣,与他脚下的白雪相应,乍一眼瞧去,很容易让人忽略。
但那张脸,此时出现在这儿,怎么也无法让人忽视。
凌墨尘。
封重彦脸色一瞬乌黑,想出声唤人,转念一想,他能堵到这儿来,必然已经撂倒了一片。
沉默片刻,三人皆没有出声,沈明酥先迈了步,神色淡然,似乎并不认识他。
封重彦举着伞跟上,压住怒意,也当作看不见。
两人的脚步缓缓靠近,沈明酥的位置恰好靠在了凌墨尘那边,错身的刹那,凌墨尘转过头来,看着那张陌生的半边侧脸,张了张唇,终于开了口,声音低哑,问道:“丹十,是你吗。”
封重彦眉心跳了跳,握着伞的手紧紧一捏,正欲发作,却见沈明酥脚步并没有停留,继续往前。
沈明酥没有去应他。
她可以是沈明酥,也可以是赵十锦,但唯独不会再是江丹十。
雪粒子落下来,又密又疾,扑在人脸上,一阵阵的生疼,从皮肉凉到了骨头。凌墨尘立在台阶上,竖着耳朵,等那一声答案。
半晌过去,只听着两道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门扇即将关上的瞬间,凌墨尘忽然转身扑来,胸口被封重彦一掌击中,也没去躲,生生地受了,一只手手死死地拽住门扇不松,抬头看着左侧长廊下的那道身影,再一次问道:“沈明酥,是你对不对......”
沈明酥的脚步终是一顿。
一旁的红柱挡住了她大半个身子,凌墨尘只看着了她被风雪吹动的裙摆,喉咙似刀一般,颤声道:“我找了你五年,你只需要回答我,你是不是还活着......”
他只要一句答案。
求她给他一个解脱。
这些年,凌墨尘到处找她的传闻,沈明酥不是没有听过,但她一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执着。
此时同样不理解。她活着与否,与他而言,又有什么关系?
“我再说一遍,出去。”封重彦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手摸向了腰间的弯刀。
没等他出手,三只雪狼忽然窜了出来,院子里的那颗青松,瞬间被溅起了一团雪花,沈明酥眼皮一跳,出声制止,“伯鹰!”
可这段日子的喂养,并非白费,养育之恩是娘,给肉吃的是爹,似乎感觉到了封重彦此时怒意,为首的那批雪狼头一回没听沈明酥的。
它不听,其余两匹雪狼也没听。
一瞬将凌墨尘团团围住。
眼见要扑上去了,以凌墨尘昨夜的身手,只会两败俱伤,叫了一个不听,沈明酥只能叫第二个,“务观!”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加更来了,虽然有点短小。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喜欢过的人也不只是他一个◎
雪地里一静。
不知何时鹅毛大雪已成了雪粒子, 落在瓦片上簌簌轻响,被唤住的那匹雪狼停了下来,许是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不满, 余下两只动作跟着减缓,但收势不及, 还是扑了过去。
凌墨尘立在那,神色木讷,忘了躲闪, 被雪狼直直地扑在了地上, 还是没回过神,头枕在门槛上的青石板上,任由雪珠打在脸上, 半晌都没起来, 与世无争的一双清淡瞳仁, 褪去了孤寂高傲,红意快速蔓延, 嘴角却慢慢地扬了起来, 一时分不清是高兴还是悲痛,只觉得心口彷佛被一把柔软的刀子在搅动, 一阵翻江倒海, 又疼又酸。
她还活着。
五年了。
他终于找到了。
凌墨尘躺在那, 一张脸欲哭还笑, 胸膛一阵一阵发颤,当真如同疯癫了一般。
一匹雪狼的腿还压在他身上, 隔得太远, 沈明酥只看到凌墨尘被扑倒在了地上, 不知道他有没有被伤到, 又唤了一遍,“伯鹰,过来!”
这回三匹雪狼都乖乖地到了她身旁。
沈明酥没去看对面两人是什么样的神色,怪只怪自己当初图了个便利,这会儿改名是来不及了。
到了如今,她也没想过再继续隐藏自己的身份。
但即便她是沈明酥,与他凌墨尘之间也没有什么事可以叙说,赵家夺了他周家的江山,同时也遭到了报应,赔给了他几条人命。
是江山重要,还是人命重要,赵家是不是已经偿还清了周家的债,这一笔账没人能算得清,也没有资格替任何一方去衡量。
毕竟他们都各自失去了家人。
她也失去了双亲,与她而言,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替代。
成王败寇,他若是还想要夺回江山,那便堂堂正正地来,她能理解也会奉陪到底。若只是过来问她是否还活着,她刚才的那一句‘务观’已经给了他答案。
昨夜一夜没睡,午后还得问斩胡军,眼皮有些疲倦,她得先去躺一会儿。
怕再惹事,带走了三匹雪狼,转过身先进了院子。
一时耳畔又只余下了风雪声。
福安适才听人传信说,乔阳有事找他,过去后却没见到人,赶紧折了回来,一进来便见到坐在门槛上,半带疯癫的凌墨尘。
心头一怔,如临大敌一般惊呼了一声,“来人!”
抬头又看到了立在廊下的封重彦,脚边的油纸伞被风雪吹翻,簌簌摇晃,脸上的颜色与旁边的雪地没有什么差别。神色颓败,像是被一盆凉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彻彻底底地输了一场。
这番神态福安太熟悉了。
长公主‘死’后的那五年内,主子大多时候皆是如此。
直到这回来了青州,找到了‘长公主’,又才有了点活人的生气,福安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知道定与凌墨尘有关。
福安看了一眼凌墨尘,气不打一处来,痛声道:“凌公子,该还的咱们都还了,也约定好了,自此之后再不相见,你也答应了,如今又还来找主子做什么......”
主子卧床的那半年内,身心俱损,险些没挺过来。
也不知两人是不是八字不合,从一遇上便不对付,水火不相容,杀得你死我活。
大邺地大物博,难道就容不下两个人同时活着?
世上那么多的姑娘,他凌墨尘就不能再去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为何偏生要来同主子争。
每回他一出现,主子铁定讨不到好,福安说完,匆匆从凌墨尘身旁绕过,去扶封重彦,“主子......”
封重彦没应,也没让他扶,甚至没心思再去赶凌墨尘,抬步往里走,双脚尤如千金重,沉重地拖在了地上,眼里的光芒被抽尽。
重逢后,他与她从未去提过以前,故作平静地相处,以为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但那些曾经埋在深处的伤痛和现实,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终究还是被扯了出来。
时间没抹去她曾穿着婚服,同他说过的那句,“我又不喜欢你。”
同样也没抹去,五年前凌墨尘躺在他剑下的狼狈模样,绝望地质问他,“封重彦,你为什么要放手?为什么要让我有机可乘,喜欢上了她。她死了,我也该死,你杀了我吧......”
她记住的不只是他一个,喜欢过的人也不只是他一个。
“你们都不配她的喜欢。”沈月摇的哭声像是从远处雪地里传来,索饶在耳边,沉沉地落下,“我也不配。”
关上房门,封重彦坐在了蒲团上,好了一段日子的喘咳又开始了。
福安立在几步外,看着他埋下头,咳得喘不过气来,一脸着急又不敢上前,“主子,莫要动气,奴才这就把人赶走。”
不用他赶,再出去凌墨尘已经不在了,坐在白雪茫茫的瓦片上,静静地看着底下院子里的三匹雪狼。
迎头灌入一口烈酒,很久没有感觉到烈酒入喉的辛辣劲儿,这些年喝得太多,再烈的酒到最后都会变得寡淡。
五年前那场大雪,他遣散了所有人,孑然一身,日子过着过着,都快忘记了自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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