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跃
沈明酥蹲在他跟前,眸子轻轻一颤,脸上也有几道血迹,耳畔的发丝被风寒吹乱,黏在了脸上,伸着的手,终于缓缓地落下。
“别觉得愧疚。”凌墨尘道:“我不喜欢那个位置,赵佐凌比我更适合。”
风刮着她的鼻尖而过,寒气一浸,又刺又酸,沈明酥看着他身旁溢出来的血迹,喉咙哑了哑,没说出来话,脸颊上却忽然滑下来的一滴泪。
凌墨尘看到了,下意识抬起手,想去擦。
看到自己满手的血污,又收了回来,笑了一下道:“也别怕,我是谁?无所不能的凌国师,怎会如此轻易死了?况且我还有雲骨在身,会好好地活着,大邺二十几个州,之前走了一趟,走得太过于匆忙,还没来得及细细游耍,又怎会让自己的灵魂禁锢于此。”
他道:“原本要打算找你道别的,如今见到了,正好,便就此别过。”
歇息得差不多了,试着爬起来,手撑着地,没让她扶,挣扎了几下,到底是站了起来,冰面上留下的一滩血渍,分不清是他身上沾的,还是他自己的。身子几番摇摇欲坠,又彷佛永远都不会倒。
“要是哪天走到了昌都,再让丹十请我吃一个鸡蛋。”他最后对沈明酥一笑,“丹十,我走了,保重。”
沈明酥已跪坐在了冰面上。
他转过身,同来时一样,脚步踉跄,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迹,走进尸海堆里,从里面拉起了同样一身血的冯肃,一主一仆,两人相互搀扶着,跌撞往前,不知道要去哪儿。
但大邺这么大,走到哪儿便是哪儿。
二十二年前,顺景帝放弃了自己的江山,守住了这条北河,他告诉身边的人,天下从来都不是某一个人的,他属于苍生,属于每一个大邺人。
今日周家的太子,再一次守住了这条河,把太平留给了这座江山的新主,赵家。
两人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地消失在了浓雾之中,秦智一时摸不着头脑,“这,国师怎么走了,还一身的伤呢......”
今日这场战,一点都不逊于当年的顺景帝,国师一战成名啊,为何要走?秦智看了一眼还蹲在那的沈明酥,问道:“殿下,要属下去追吗?”
沈明酥这才收回了视线,缓了一阵,手撑着膝盖,战起身,轻声道:“不必。”
他不会再回来了。
脑海里曾经的画面,一幕一幕忽然浮了出来。
两人初遇,在昌都京兆府的地牢里,他朝她递过来一个枕头,“要不借你一用?”
那日在桥市的石桥上,他戴着面具,躺在桥栏上,手枕着头,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朝她瞧来,问她:“在找我?”
“公子怎么称呼。”
“务观。”
......
“绕了我吧,我不想吃鸡蛋了,要被噎死,我来做饭吧。”
“煮面都不会?沈明酥,你这些年是怎么活过来的?水烧开,面条放进去,过上一阵用筷子挑起来,看面条中间的白心只剩下一条银丝线了,便捞起来,早了没熟,晚了太软,很快坨......没听懂?算了,还是我来。”
“又被欺负了?”
“沈明酥,不是所有人,你都要跪......”
“我有个故事,丹十想听吗?”
“咱们离开这儿吧,我带你走......”
“你姓沈,叫沈明酥,还姓江,叫江十锦,叫江丹十......”
“沈明酥,你怎么这么蠢?你杀了我啊......”
“丹十,再陪我看一场紫藤花海。”
她道:“好。”
一个明知得不到,还是开了口,一个明知赴不了约,还是应了。
因为都曾走过冬季,知道冰天雪地里的寒凉,不忍再让他受冻,因为曾相互取暖过,还想贪念那份温暖。
可她到底无法陪他最后。
沈明酥眨了一下眼,最后一滴泪落下,轻声给了他一句迟来的回应,道:“务观,保重。”
这一日的太阳尤其明媚,靠近附北河近的人都闻到了血腥味。
在青州生活的人都知道,外面越是艳阳天,北河的雾气越浓,传说是死去的英魂太多,那些雾霾都是掉入北河内的魂魄阴气,平日无人敢靠近。
今日不同,北河热闹非凡。
侍卫们齐声欢呼,围着那十六个侍卫,不断询问国师是如何带领他们,杀死的胡人。说的人激动,听的人更激动,将那十几位侍卫当成了祖宗,齐齐抛起来庆祝。
凌墨尘也因此一战成名。
“看来,这北河结冰,不是咱们大邺人的劫难,是他胡军的命劫才对!”
“二十二年前北河结冰,千名胡军葬身在此,单于死在了顺景帝手里,二十二年后,萧家当家,不信邪,还敢来,这不直接来了个全军覆没,萧家的三皇子死在了国师手里,一回比一回惨,往后不知道还敢不敢再来......”
“虎父无犬子,周家就是他们胡军的克星......”
“听说国师一人杀了对方近六百人,手里的双刀都砍断了,胡军最后看到他,都以为是被北河里大邺英魂附了身......”
外面的议论声纷纷传了进来,沈明酥坐在营帐内,看着门外悬着的那颗头颅,出了神。
“殿下,这些是今日前去北河抗敌的侍卫名册,按军规,当升迁,赏白银。”秦智递给了她一个名册。
沈明酥点头,“照规矩来。”
“国师那......”立了这么大一个功劳,人却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沈明酥道:“人不在,名要在。”
秦智道:“属下明白。”
从北河回来,沈明酥没回州府,直接到了军营,清点完胡人的人头,身上的衣裳还没还,一身的血迹,见秦智走了出去,起身去了旁边的水盆架前,这才开始净面,埋头缓缓地搓着手背上的血迹,一时没察觉外面的热闹声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
净完手,又扯下了架子上搭着的布巾,慢慢地擦着,耳边实在太过于安静,连说话声都没了,沈明酥终于察觉出了不对,转过头去。
今日杀了千余名胡人,军营正在庆祝,灯火亮堂,营帐外悬挂着一盏马灯。
灯火的光晕照在门口人身上。
那人个头极高,一身绛色圆领长袍,身披鸦青色大氅,腰间佩玉,头配玉石金冠,气度非凡,衣裳上的九爪龙纹,把那张美得近乎于妖邪的脸,染出了几分威严。
赵佐凌。
两人目光隔着昏黄灯火相碰,万赖俱寂,连夜风彷佛都停了一般,沈明酥冲他一笑,“陛下来了。”
赵佐凌没应,抬步走了过来,起初几步走得很慢,到了跟前忽然快了起来,伸出胳膊一把抱住了她。
力道撞过来,沈明酥脚步退了几步,接着便被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心头蓦然一酸,从他怀里仰起头,伸手也抱住了他。
好像又长高了。
赵佐凌抱了一阵,才出声,声音闷沉,“十锦。”
沈明酥应道:“嗯。”
“妹妹。”这回带了哭腔。
沈明酥的喉咙也有了哽塞,“嗯。”
赵佐凌摸着他的头,又想压住喉咙里的颤抖,没压住,“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她知道。
她回来了。
“我找到你了。”赵佐凌的泪落在她的发丝上,又道:“我才找到你。”
赵佐凌进去时,姚永守在了门外,片刻后听到了里面传来的隐隐的哭声,忙退开,也没让任何人靠近。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来啦~今天还有二更。(正文写完后,番外会有每个人的自传。)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正文完(阿锦,带我回去。)◎
允州支援过来的物资早已运到了山腰上, 雪山的路一通,陆续都拉进了城。
昨儿一日的艳阳,积雪开始融化, 百姓终于推开了门,听说陛下带着物资到了青州, 激动地落泪,无论老少,能动的, 都去了街头的米面铺子前抢粮食。
到了才知道, 压根儿不用抢,大米白面,一车一车地摆在了街头, 不要一分钱, 每个百姓都能分到。
张家公子也来了。
昨日胡军偷|渡到了北河, 雪山的几百胡人,本也跟着凌墨尘一道下了山, 凌墨尘拦住了他们, “大邺还没有到需要百姓打仗的地步,想投军, 先去军营。”
余下的人继续上了雪山, 看着底下那条北河, 被鲜血一点一点地染红, 所有人站在雪地里,谁也没有说话, 那时他们才知道, 一场战乱, 最先遭殃的不是百姓, 而是这些捍卫着领土的兵将。
因自己的父亲是胡人,导致他从小在外面也跟着低人一等,心里也曾埋怨过,恨父亲怎么就是胡人百姓。
如今明白了,恨,起不了半点作用,要学会接受现实,并且去承受和补偿。
去了四五日的雪山,他双手双脚被磨出了一个一个的冻疮,心中却格外的踏实。
见其他人排得差不多了,张家公子才上前,不知道哪里来的孩童忽然撞在了他身上,一时没稳住,踩到前面大邺百姓的后跟,慌忙道歉,“对,对不起。”
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若是往日,必然会遭一顿骂,这回对方却没吱声,看了一眼他后,把手里刚领来的大米递给了他,“给你。”
张家公子一愣,“不,不用!”
对方看向他有些瘸的腿,“你腿脚不方便,我家人数同你家一样,待会儿我再用你的名去领一份便是,拿着吧。”
说完硬是把大米塞进张家公子怀里,继续排队去拿白面。
张家公子低头看着那袋大米,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道了一声,“多谢。”
那人虽没回头,但回了道:“不客气。”
张家公子扬了扬唇,一缕阳光正好落在他唇角,寒冬里所有的阴霾,彷佛都随着这一场久违的阳光,消散了一般。
抬起头来,只觉日头都是崭新的。
到了跟前,张家公子仰起头,面上再无自卑之色,同配发白面的官兵高声道:“二村张家,家主张赛,十日前去世,如今只剩三口人。”
他话音一落,周围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二村刘家,家主刘明宴,家中五口人,雪灾冻死一人,饿死一人,共去世两人,余三人。”
“一村梁家......”
一道一道的声音,不断从周围传来,所有人都忍不住红了眼圈,有的眼泪含在眼眶内,有的则泪流满面,虽悲伤却不再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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