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跃
“多谢殿下,挺好。”
赵佐凌犹豫了一阵,见她似乎着急着要走,忽然道:“我,我不是有意要瞒你。”
他身份特殊,不能告诉他真名,但他说的名字,并非为假,那一日他没说出来的解释,今日便想都告诉她,“我乳名就叫十全,不过是鲜少有人知道,我从未想过要去骗你,我与你相处之时,除了身份之外,所说的一切皆为真。”
赵佐凌看着她,“我自小就在宫中长大,每日读书练字,因此读过不少英雄忠烈的故事,我心疼他们悲惨的结局,偶然之间,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我容不得任何人去贬低他们,便一时冲动,不断地去干涉,但得来的结果,并不如人意。后来是十锦告诉我,喜欢一个人,在心里喜欢就好了,每一个人的立场都不一样,每个人心目中的英雄也不一样,不一定非要去在意别人的声音。”
他眸光黑白分明,眼底的赤城之色,世间少有。
沈明酥缓缓地抬起头来,沉默地看着他。
她能对一群与她毫不相识的人生存善意,可唯独对跟前这个想要保护她的少年,给不了一点。
他不该来靠近自己。
赵佐凌全然不知她的想法,立在她跟前五步远,正色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查出真相,还你父母,还有你妹妹一个公道。”
他个头比她高出了一个头,此时挺直了身板,似是想要用自己的肩膀,替她挡下所有。
阴沉沉的天,压在三人头上。
沈明酥被那双眼睛灼得心口生涩。
阿月站在她身后,闻言也打破了规矩,抬头看向那个年轻的东宫少主,心中不免觉得可笑,若是他知道那无畏的公道,是要他赵家所有的命来血债血偿,不知他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可目光抬起来,却迟迟没能收回去,慢慢地落在了两人身上,看着跟前叫了十几年的姐姐面朝着旁人,与她后背相对。
血脉大过于一切,便是这般分开十几年,再见面也能惺惺相惜。
他们才是真正的兄妹。
而她呢,什么都不是。
那日在甬道,自己一眼便认出了她,不管她如何乔装,纵然是化成了灰,她也能认出来。
可她的阿姐已经认不出来她了。
沈家剩下的只有她一个人。
沈月摇。
白茫茫的天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艰难地低下头,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赵佐凌唤了她一声,“阿月,走吧。”
阿月抬步,从她曾经最亲的阿姐身旁经过,裙摆荡起来的海棠,擦着她的袍摆而过,到底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沈明酥始终没察觉到身后的那道目光,静静地立在那,目送着赵佐凌消失在了长廊尽头。
—
浣衣局果真如丹一说得那般,人多嘈杂,沈明酥一进去便感受到了忙碌。
同这一比,仙丹阁确实像神仙住的地方。
个个都忙着手里的活儿,没功夫看她,沈明酥想找个人来问问,一直找不到插话的机会。
往前走了一段,终于见到了一位清闲的太监,笑着上前,“请问公公,阮婆婆在吗?”
昨日她已经去过了牛市,打听到了消息,阮云漫半月之前进了宫,而宫中最好藏人的地方,便是这儿了。
那公公自然也认出了她身上的衣裳,知道他是仙丹阁来的,态度很客气,“哟,今儿是什么日子,仙童怎么来了?”
沈明酥一笑,“公公客气了,国师最近想要一只仙鹤腾云的花样,奈何找来的人绣出来的东西一直不如意,听闻这儿有位叫阮云漫的婆婆,绣功了得,今日登门来,不知可否见上一面。”
那公公一听说她出了名字,忙往周围看了一眼,再低头同沈明酥道:“仙童跟我来吧。”
沈明酥跟在他身后,到了一处织布房,前面的公公才停下了脚步,低声同沈明酥道:“人在里面。”话锋一转又问:“国师最近可有练出什么丹药?”
沈明酥了然,从袖筒内掏出了瓷瓶,将最后一颗护心丹交到了他手里,“劳烦公公了。”
公公顿时心花怒放,“还是国师惦记着咱们,仙童有什么话尽管说,我去外面守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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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沈家真正的大娘子生下来就死了◎
沈明酥进去后关上了门, 里面断断续续的织布声因她的闯入停了下来,沈明酥抬起头,便看到了一张陌生的妇人脸。
对方五六十岁的模样, 同样打探着她,脸上露出了疑惑。
沈明酥冲她一笑, 问道:“可是阮婆婆?”
阮元漫点头,“你是?”
沈明酥坐过去立在了她跟前,“我也是宫女的奴才, 与阮婆婆颇有缘分, 听说婆婆在这儿,立马过来瞧瞧。”
阮云漫看着她,把自己大半辈子遇上的人都回忆了一圈, 确定不认识。
沈明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糖, 塞到了她手里, 亲热地道:“我是阮婆婆接生的。”
阮云漫一愣,倒不觉得奇怪了。
她这一双手早年接过的新生儿, 不上百人, 也有六七十,白花花的肉团子落地差不多一个样, 她哪里还认识, 自来都是旁人叫出她的名字, 她认不出对方。
只不过这样的风光, 早几年便断了,生了一场大病, 身子骨弱了, 找她接生的人越来越少, 日子也越过越差, 后来给人当起了奴才,前些日子听说宫里招一批老绣娘,想捡起自己早年的手艺,进宫中讨一份稳定的俸禄也好,谁知进来后,却被安排在了这儿没日没夜的织布。
阮云漫没想到还能在此见到自己曾接生过的人,问她:“你是哪家的哥儿?”
“杏花村李家的老幺。”
人老了,记忆也不太好,阮云漫压根不知道李家是谁。
只觉得跟前人样貌一般,瞧着却舒心,既是来认亲的,阮云漫便把糖收了起来,笑着道:“多谢公子了。”
沈明酥笑笑,“不过几颗糖罢了,母亲常说,当年若不是阮婆婆,我这条命多半要死在肚子里了。”
这倒并非是假话,她接了半辈子的生,一双手不知救了多少人,管他是横生还是难产,只要母胎肚子里的孩子尚有一口气在,她都能把人接出来。
“听母亲说,当年同我母亲一道怀孕的还有沈家。”沈明酥似乎怕她想不起来,说得更清楚了一些,“就是之前的沈太医,十七年前产下了一女,也是阮婆婆接生,如今已成了人人羡慕的主儿,麻雀飞上枝头,要成宰相夫人了,当真是好福气,若是知道阮婆婆,想必定会登门答谢......”
阮云漫的脸色却渐渐起了变化。
沈明酥看进了眼里,“阮婆婆怎么了?”
阮云漫呆了一阵,忽然摇头,“不对。”
“是时辰不对?”沈明酥轻声追问,“我听母亲提过,原本那沈家娘子肚子里的孩子月份比她还大,却迟迟推后了大半月,也不知是何缘故......”
阮云漫还是摇头,“沈夫人肚子里的那孩子......”
沈明酥看着她。
“生下来就死了。”
沈明酥一愣,笑着道:“是阮婆婆记错了,沈家大娘子分明还活着......”
阮云漫却道:“不会错,沈壑岩沈家,那大娘子早就死了,我亲手接的生,孩子落地就没了气儿,沈夫人哭得死去活来,让人抱到跟前,死也不撒手。”
这事儿她藏在心里许多年,曾同不少人说过,可没一个人相信。
沈家也说是岔了气,后面救回来了。
可她接生了那么多孩子,孩子是死是活,怎么可能弄错,“我亲眼所见,孩子一声不吭,嘴唇发乌,面无血色,身体泛紫,明显就是死了啊,怎还能活得过来,可奇怪的是,那沈家隔日却对外宣称,喜得千金,我还纳闷是沈夫人悲伤过度,想给那死去的孩子一个体面,满月那日我才瞧见人,那孩子白白胖胖,鲜活得很......”
沈明酥还未回过神,脸色先白了,心头的恐慌后知后觉的传来,一双手脚冰凉,良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十七年了,阮婆婆怎可能还记得。”
“我做稳婆十几年,手上死的就那么一个孩子,怎可能不记得,沈家大娘子早就死了,临盆前沈夫人可是摔过一跤......”
阮云漫还在回忆,忽见跟前的人影一晃,待回神转过头,人已经不打一声招呼,疾步走了。
守在屋外的公公见人出来了,笑着上前,本想再奉为几句,还未来得及出声,只见其脚步匆忙,抬头再一瞧,那张脸没了半点生气,目光里透着一股焦灼,当下一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犹豫的功夫,人已经从他跟前匆匆走过。
早上的日头冒了那么一下后,再也没有出来,云雾阴沉天压得格外低,沈明酥抬眼望去,只觉那狭长的甬道,似乎怎么走,永远都没有尽头。
胸口绷得发酸,才方觉自己的一口气还未吐出来。
脑海里涌出来的东西太多,她不敢去想,只一股脑儿的强行压住,微微张着嘴,让外面的气息透进来,大口大口地喘着。
渐渐地,那嘴里轻轻地,碎碎而念,“不可能......”
......
“你去找一个叫阮云漫的稳婆,别说你是谁,只问她十七年前你母亲是何时生的你,问完了,再来找我。”
不会的......
她忙晃了晃头,将那即将要冒出来的可怕念头,尽数甩去。
王伯伯只是想告诉她,她是个不祥之人,她被父亲和母亲篡改了出生日子,她真正的生辰实则是父亲每年同她单独过的那一日。
她是个乃阴年阴时出生的不祥人,任何人同她靠近,都会没有好下场。
仅此而已。
她是沈家大娘子,沈壑岩是她的父亲,朱鸳是她的母亲,她出生在昌都,后随父母迁到了幽州,她还有一个小自己两岁,叫做沈月摇的妹妹......
脚步越走越快,踉跄了后,继续往前。
太医院再没有人拦着她,她径直到了那间矮房子前。
自那一日之后,王太医一直没见人上门,本以为她找不到稳婆了,忽然见她推开门,从屏风外走过来,面色像是从土里刚刨出来的一般,便明白她已经找到了稳婆,知道了一切。
“先喝口茶吧。”养了几日,王太医已经能下地,替她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
沈明酥摇头,“我不渴。”也没坐,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期盼地看着王太医,像是要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希望他能说出她想要听的话。
王太医没去看她,轻声问:“找到稳婆了?”
沈明酥点头,“她年纪大了,许多事记不清......”
“她记不清,你母亲,你父亲,他们总记得清。”王太医打断她,“你就从未怀疑过?沈夫人当初极为抗拒,她不想要任何人代替了她的亲生女儿,即便是死了,她也要给她一个沈家大娘子的名分,是你父亲跪下求了她,她为了沈家......”
王太医话语至此,再也没有往下说,“孩子,出去吧,别留在宫里,你不是沈家人,沈家的仇,不需要你去报。”
沈明酥没能说一句话,双目已经落下了两行泪。
她不是沈家人。
她怎么可能不是沈家人......
“你父亲之所以会将感情倾注在了你身上,只不过是对他失去的第一个女儿在做补偿,而你恰好被他抱进了沈家而已,别去尝试为沈家报仇,沈家的仇,自有沈家自己报,你父亲临死前必然也提醒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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