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妙玉子
薛怀见状, 心里愈发不是滋味。甚至在李氏开口前,先敛下沉郁的眉宇对她说:“万事都要讲究证据, 三叔母如此污蔑瑛瑛,可有证据?”
李氏哪里想到像活佛一样的薛怀竟会在荣禧堂的正屋里如此直言不讳地顶撞她这个长辈?
她愣了一息,也正是因这短暂的空隙让薛怀寻到了她的纰漏。
只见薛怀扬起那双璨若曜石的眸子,锐利地觑见了李氏面容上敷好的一层脂粉,以及她特意挑件好的新巧珠衫。
“昨日燕姐儿病成这副模样,三叔母竟还有闲心逸致打扮自己。您既说是瑛瑛在燕姐儿的吃食里使了坏,那便不如将大厨房的所有厨娘都唤来荣禧堂,这毒从何处而来也要查清楚,便把采买的人也一并叫过来,再去请太医和回春馆的大夫来查检昨日的泔水桶,总是不能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这一通话砸下来,李氏的面色已极不好看。
可薛怀却没有半分要息止的意思,只听他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我听丫鬟们说,昨日是奶娘们领着燕姐儿来了松柏院,好端端的来松柏院做什么?指不定是瑛瑛收买了这几个奶娘,连她们也要拷问清楚才是。”
话毕,荣禧堂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氏满目惊讶地望着身前的薛怀,好似是不敢置信会从他嘴里冒出这么繁复又赘多的一番话来。
往日里薛怀至多是与她们这些长辈微笑示好,态度总是进退有度,彬彬有礼。
谁曾想如此温顺仁善的人也有如此咄咄逼人的一面。
薛老太太一见李氏这副支支吾吾的模样,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联想到前几日瑛瑛接受了庞氏手底下的庶务,将李氏挤到了一旁。
本就钱财紧张的三房自然愈发捉襟见肘,李氏又是个把银子看的比命还重要的性子,只怕今日的发难十有八九是为了银两。
薛老太太打从心底瞧不上李氏这副小家子气的做派,却又不想担上个苛待庶子和庶子媳妇的名声,便道:“燕姐儿总是遭了一回罪,我这个做祖母的瞧着也心疼,这五百两银子你拿着,去给燕姐儿买些好药材补补身子。”
薛老太太意欲借钱消灾,李氏也意识到了薛怀并不是好糊弄的人,思来想去,收下五百两银子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结局。
她方要应下时,薛怀却蹙起剑眉,声声冷厉地说:“此事与钱财无关,瑛瑛不曾做过的事,三叔母凭何要污蔑她?”
他不依不饶地追问着李氏,将李氏逼得额间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年幼的燕姐儿似是察觉到了母亲的窘境,当下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一哭,薛怀也不好再发问,薛老太太心里嫌弃燕姐儿吵闹,便瞪了一眼薛怀道:“好了,你三叔母虽糊涂,你也往后退一步,何必苦苦相逼。”
“苦苦相逼的人并不是我。”薛怀肃正着脸色,那双清若古潭的眸子里涌起愈发深切的不虞来。
薛老太太瞥了一眼底下立着的嫡孙,只觉得如此执拗的薛怀像极了故去的老承恩侯。
她一时心生感慨,便也不再出言为李氏打圆场。
瑛瑛在一旁默然无语,心里却委屈到了极致,这点委屈并不是因李氏的污蔑而起,而是因燕姐儿。
她暗自叹息一番,自这一日之后再也没有在承恩侯府里施舍过自己的善心。
后来,薛老太太也敲打了李氏一番,照例舍下了五百两银子。
拿了银子的李氏也与薛怀说了好几句软话,只是薛怀木着脸不肯搭理他。
庞氏知晓此事后,暗地里把三房的人骂了一通,三房的人来公中拿令牌时也被她刁难了一番。
瑛瑛倒是心绪开明,并未因这桩腌臜的事而闷闷不乐。
倒是薛怀为此怄了好几天的气,自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笔走龙蛇般地练了数十张大字,也不曾消弭心中的怨愤。
比起怨愤李氏,他最责怪的还是他自己。
面对李氏突如其来的脏水,连薛怀这个旁观之人都觉得无比气愤,又何况是瑛瑛?
李氏只是别房的叔母,她的恶意与污蔑都能让瑛瑛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令她伤心难当,又何况是薛怀对她的误解?
言语如快刀。
切肤之痛,痛煞人心。
薛怀深切地懊悔着自己对瑛瑛的误解,他着实不该听信了柔嘉公主的一面之言,让瑛瑛陷入那般难堪的境地。
此刻,薛怀只觉得自己万般亏欠瑛瑛。
第46章 温泉
薛怀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的举措透着些怪异。
瑛瑛理好松柏院内的事务后, 便赶去了书房,先盘问了诗书和五经一通:“今日可有人来拜访世子爷?”
诗书瞥了一眼紧紧闭阖的书房屋门,压低了声音对瑛瑛说:“回夫人的话, 并没有人来拜访世子爷。自从去了一回荣禧堂后, 世子爷便总是这样闷闷不乐的,我们也不敢进去伺候。”
如今繁琐的公务已不能扰动薛怀的心弦,那么还能让他如此烦心的便也只有瑛瑛一人, 思及此, 瑛瑛便心肠一软。
“好了, 你们先下去歇息吧,这儿有我呢。”瑛瑛遣退了诗书和五经,自个儿走进了书房内。
薛怀的书房从不对瑛瑛设防,她悄然地推开闭阖的屋门,将明媚的春色带进昏天暗地的书房之中。
彼时薛怀正坐在翘头案后微怔出神,听见瑛瑛的声响后, 才驱散了心中的阴霾, 朝着她笑道:“是该用晚膳了吗?”
瑛瑛含笑着凑近他眼前,不等他变换脸色,便轻轻捏了一把他的脸颊, 揶揄道:“夫君整日里板着脸, 可会变老的。”
她周身的芳香无孔不入, 顷刻间便把薛怀紧紧包裹住。
在她的揶揄声中,薛怀也将心头的烦闷抛之脑后, 只倾身上前一把揽住了瑛瑛,完完整整地体悟着与心上人紧贴相拥的暖意。
瑛瑛的身量要比薛怀矮上一个头, 两人相拥时却只有薛怀低头的时候。
她倚靠在薛怀的肩头,回想起自己与薛怀从初遇到如今密不可分的境地, 似乎总是由薛怀来低头。
低下身段将她这个五品小官家的庶女娶进门,低头答应带她远赴江南,低头原谅她的自私。
若是抛开情爱一说,薛怀也是远胜其余京城纨绔的真君子,即便是他落入狼狈的境地,他也从不曾埋怨旁人。正是因他如此光明磊落,才会如此容易心软。
瑛瑛知晓,薛怀是因李氏冤枉她一事而闷闷不乐,或许是心疼着她,或许是联想到了那日他们之间的争吵。
总之,薛怀如今心间必定怀揣着不少的愧怍,这些愧怍对瑛瑛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纵然她想明白了这一点,却还是出声抚慰薛怀:“夫君不要为了我难过,瑛瑛其实一点都不觉得委屈。父亲和母亲都待我极好,夫君也把我捧在心上宠爱,瑛瑛真的很高兴。”
这番话出自肺腑,并无半点虚言。
薛怀却是久久无言,压下心间沟壑万千、惊涛骇浪,再多的热切也只化成了一句:“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无论是李氏冤她,还是薛怀伤人至深的怀疑,都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他的承诺价值千金,瑛瑛的心也随之热切了起来,她收紧了自己箍在薛怀劲腰上的皓腕,依恋又餍足地对他说:“夫君,能嫁给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了。”
*
薛怀如今在翰林院里当差时不再像从前那般拼命,周景然回江南前夕与他月下对酌了一番,并婉言安慰他:“世人皆醉我独醒,欧阳公的箴言当真是振聋发聩。”
好在还有周景然能明白薛怀心里的苦楚,两人就此分别,约定好了明年开春的时候再相聚一番。
送走周景然之后,薛怀向上司讨要了十日的假期,带着瑛瑛去了京郊的西山,泡了瑛瑛心心念念的温泉。
这温泉是成国公的私产,成国公与薛敬川关系匪浅,便大手笔地将温泉旁的宅院也送予薛怀去小住一段时日。
薛敬川谢过老友的好意,执意要奉上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成国公却板着脸道:“你是把我当破落户了不成?难道我们两家之间还要讲究这种虚礼?”
“并非是瞧不起成兄,只是怎么好意思白占了你的庄子?”薛敬川好声好气地解释道。
成国公却执意不收,只在侧笑道:“薛弟可知晓外头的人如何称呼我这间庄子?”
薛敬川也来了兴致:“如何称呼?”
“送子庄。不信你等着瞧,一月之后你家儿媳肚子里一定有动静,我这庄子可灵验着呢。”成国公放声大笑道。
薛敬川也盼着薛怀与瑛瑛早日诞育子嗣,闻言也拱手作礼道:“若当真如此,我可要好生谢谢成兄。”
薛怀与瑛瑛却不知晓这些官司,他们二人赶赴京郊,一路上瑛瑛难掩心间的喜悦,几次三番地拉着薛怀观赏沿途的烂漫景色。
一个时辰的路途转眼如烟,马车临到庄子门前时,瑛瑛满心振奋,还拉着小桃与芳华喋喋不休地议论着清澈的景色。
小桃知晓瑛瑛从前在闺中时甚少跟着宁氏去外间游玩,心里漫起些伤意,只笑道:“夫人高兴,奴婢就高兴。”
薛怀也不舍得打扰瑛瑛的欢喜,便让丫鬟收拾两人的行李,他则握着瑛瑛的柔荑,将她带去了庄子后侧的西山,先立在山头欣赏了一通景色。
“夫君。”微风习习,瑛瑛立在薛怀身后,清风拂起她鬓边的碎发,明澈澈的鸦色与她唇红齿白的妍丽相依相衬,勾出几分摄人心魄的美丽。
薛怀并不是个贪图美色之人,如今含情脉脉的凝望着瑛瑛,也不过是因为她是瑛瑛而已,即便她貌若无盐,薛怀也会将她奉成心头至宝。
瑛瑛眺望了一阵远处的风景,将这妍丽的景色纳进心间之后,便朝着薛怀走近一步,笑盈盈地问他:“夫君也是第一回来这儿观赏景色吗?”
她鬼使神差般地问出了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连自己也不知晓自己是犯了何等邪心左性。
瑛瑛的确是存了两分要刺探薛怀的意思,原因也很简单,从眼前的山头眺望远处,能收纳进眼底里的景色太过烂漫,甚至烂漫到让瑛瑛心存妒忌。
若是薛怀从前也与柔嘉公主一齐来领略过这等别致的风光,她心里便会泛出数以万计的酸涩来。
她会嫉妒,也会不高兴,她想与薛怀拥有只属于彼此的回忆。
瑛瑛的小女儿心思如此明显,可偏偏薛怀并不是什么情场高手,当下只能蹙起眉头迎上瑛瑛的诘问。
“是头一回。”他下意识地回答,却又觉得自己的回答不够老练。
薛怀何其敏锐,转眼间便察觉到了瑛瑛的不虞,如此细微的不虞,不用心些寻觅便根本发觉不了。
可是瑛瑛为何不高兴了呢?明明前一刻她还如此欢喜地欣赏景色。
“我也是头一回。”瑛瑛压下心头的酸涩,朝着薛怀莞尔一笑。
得了薛怀的这一句“是第一回”后,瑛瑛便一扫方才的阴霾,盈盈的杏眸笑弯成了月牙的模样,只让薛怀愈发疑惑。
瑛瑛方才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怎么如今又兴高采烈了起来?
薛怀仔细琢磨了一番,却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过分的困顿之后,他便在心里暗下决心,要好生学些为人处世的本事才是,否则根本勘不破瑛瑛的心思。
“夫君。”
瑛瑛却不知晓薛怀心里的慌乱,她得了心满意足的答案,便倾身凑到了薛怀身前,盘弄着他修长的玉指。
薛怀怔惘着不曾言语,瑛瑛也不受其扰,只踮起脚往薛怀的唇上轻啄了一口,并红着脸道:“瑛瑛想和夫君一起领略全天下所有的风光。”
她没有什么雄心壮志,整日里除了烦恼管家理事的事外,便是期盼着自己能早日怀上薛怀的子嗣。
怀上子嗣之后,瑛瑛也会担负起一个母亲的责任,将孩子将养长大。
然后,她就该与自己的夫君去游历大好山河,不必再被拘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而是做一对翱翔在天际里的鹰雁。
此刻的瑛瑛心绪开阔,更明白自己是因为嫁给了薛怀才能有攀升向上的机会。
所以除了男女之情外,她对薛怀更有些浓厚的感激之情。
薛怀受了瑛瑛的一吻,心中的疑惑愈发加深,只是自己的妻子已主动献吻,他更不好像坐冰山一样不闻不问。
只见他上前攫住了瑛瑛的下巴,将方才蜻蜓点水似的吻重新描绘成了一个攻城略池般的深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