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弦珂
‘山高水长,愿卿无忧。’
秦桢目光从信件上挪起时,对面的长公主不知?从何处取出了蜡烛并将其?点燃,视线相对须臾,章玥伸手取过信纸,沾上油沫的信纸散着刺鼻的气味,火苗染上信纸的刹那间倏然将其?吞噬成灰烬。
这封信就如同过往云烟,只来过天地一瞬便消散无踪。
章玥漫不经?心地拍了拍不小心沾在袖口上的灰烬,“他不愿给你带来麻烦,是以就不来和你相见了。”
望着随风扬起继而散开的灰烬,秦桢张了张嘴角,灰烬恰似重物?那般压着她的内心,使她久久都?不知?道该如何言语,“他——”顿了顿,“他会去哪儿。”
“这个就得问沈大人了。”章玥笑得淡然,现下这个结局是她能够料想到的最好的结果,对此她也不觉得愧对于?三个承诺之一,她抬眸望了高挂于?天空中的日头,道:“这个时候,他的人应该已经?将叶煦带走了。”
闻言,秦桢心跳漏了一拍。
章玥垂下眼眸,撑着石桌慢悠悠地站起身,“时候不早了,陪本?宫去前边待客吧。”
秦桢颔首,上前扶着她走出院子?。
临近开席时分,前院的宾客皆已入座,吵杂的人群在掠见长公主的身影霎时静下,百来道目光齐刷刷地看来,在看到长公主身侧跟着的女子?身影时都?是愣了下,不明?所以的人纷纷询问着女子?是谁。
见过秦桢的人也没想到她会和长公主相识,且好似交情匪浅的样子?,一时之间也不敢说她是因为国公府才会和长公主相识的。
章玥落座后,秦桢顶着众人或是探寻或是疑惑的目光朝着沈希桥所在的位置走去,而沈聿白并不在位置上,不知?道去了哪儿,但鹤一等人就在不远处守着。
她过去坐下,状似随意地环视了圈,问:“沈聿白不在吗?”
“哥哥说开席前会回来。”沈希桥定定地看着秦桢许久,这一瞬间就好像从未认识过那般,她眨了眨眼眸,又看眼不远处的长公主,最终还是将心中的疑惑咽下。
沈聿白的不在场像那一道又一道随风散去的灰烬,于?此刻而言看似不夺目实则如千金重落在秦桢的心中,若非极为重要?的事情,他不会无缘无故独留沈希桥一人在此。
诚如长公主所言,叶煦已经?落在了他的手中。
秦桢心思深沉地摩挲着手中的茶盏,涌上一阵又一阵难以言喻的心情,就连沈聿白回席,她都?没有察觉到。
还未走到席间,沈聿白一眼就瞧见了那道纤细背影,她的身影挺得很直,直到带着些许僵硬,一眼看去就能够看出她被繁琐心事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眸光扫向?高台之上与旁人言笑的长公主,蹙了眉。
回去前沈聿白唤来女官低语几句,待他走到席间时,女官也端着托盘走了过来,他接过女官送来的掺了花蜜的清水,他伸手从另一侧握住秦桢手中的茶盏。
这一握令秦桢倏然回过神来,颤乱间她侧眸看向?来人,看到沈聿白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明?白他要?做些什么。
略显娇憨的神色让沈聿白心尖微颤,甚少能够在秦桢的脸庞上看到这样的神情,他视线微垂,示意她松手,“我记得你不喝茶。”
秦桢瞥了眼他手中的另一道杯盏,沉默须臾,松手接过,“多谢。”
着实有些口涩的她轻抿了口,清水入口甘甜又不黏腻,一来一回之间,压在她心中的事情也散了不少,有些想要?询问的话语突然就失去了询问的动?机。
就好似长公主为了护住叶煦所做的一切,沈聿白也只是在履行他应尽的职责而已。
秦桢敛下心中的思绪,双手握着茶盏看向?席中央,一书画大家?正在向?大家?展示着自己的作品并向?提问者?做出解释,正当她快要?听入神时,耳畔响起两?个字。
“流放。”
秦桢神色难懂地侧眸,怔然地凝着沈聿白,他身姿慵懒地倚着木椅,指节间把玩着的不知?是什么,定眼一看方才发现赫然就是那道雀坠。
沈聿白微微抬起下颌,眼眸越过她看向?高台上的长公主,带着几分冷漠疏离,“对他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秦桢抿唇。
叶煦被擒,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如今等待着他的只有两?个结局。
一是被拘于?牢中永不见天日,二是流放于?边境之地。
对于?曾经?走南闯北的叶煦来说,比起拘于?一方狭小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流放于?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沈聿白道。
闻言,强压在秦桢心中的石头陡然被移开。
心中的巨石被移开后,席间展示的作品好似更为出彩了几分。
能够参与本?次盛筵展会的本?就只有十来人,秦桢知?晓自己作品是压轴登场,但好巧不巧的,苏霄竟然排在了她的前头,当巨布掀开瑶山之景露出的刹那,她眼眸倏地瞪大。
秦桢不可思议地看向?席间神情清爽的苏霄,他神色间的骄傲溢于?言表,侧眸看向?她时甚至带着些她根本?看不懂的情绪。
“看看看,我都?和你们说了,苏霄的功力又上升了!”
“这雕刻一眼就能看出是瑶山。”
“这视角仿佛从未见过。”
“我觉得还是稍显浮躁了些,打磨之中的细节没有处理好,你看那棵桃树下,不甚光滑。”
“可是能够做到如此已经?很好了,何必吹毛求疵。”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玉雕上,沈聿白是第?一个发现秦桢的不对劲,那双握着杯盏的纤细十指微微颤抖着,绷起的神色不是畏惧更多的是不解……
他拧眉看向?正中央的苏霄,深沉的嗓音凛起,“怎么回事。”
“我刻的,也是瑶山。”秦桢眸光一眨不眨地扫视着场中的玉雕,想要?从中看出和自己的有何不同,毕竟瑶山如此庞大,就算是百来位工匠同时对瑶山进行取景雕刻,也不会出现相同的情况。
可事实告诉她,苏霄所雕刻的瑶山之景,和她的一模一样!
这个认知?让秦桢难以接受。
沈聿白深邃幽深的眼眸紧紧地凝着场中侃侃而谈的苏霄,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想起由苏霄自导自演的那场闹剧,恰好就是在瑶山发生的,而那日的最后……
“你的草案是画在了何处,可被他看到过。”
经?他这么提醒,秦桢也想起了瑶山的那场闹剧,眸光沉沉地颔了颔首,“那日我离开时,画卷散了,他有看到。”
“我此次灵感来源,恰好就在场上。”
爽利的话语吸引了秦桢和沈聿白的注意,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去。
面对文人墨客的提问,苏霄嘴角含笑地说着,他侧眸看向?左侧神色似乎有些僵硬的秦桢,不解地挑了挑眉后继续道:“因为我的缘故,曾经?和秦姑娘闹了个意外,那日恰好撞见秦姑娘临摹的瑶山之景,也就以此为灵感雕刻下此景,以此赠与秦姑娘,求得其?谅解。”
话音落下,场上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声。
若不是沈聿白还坐在那儿,众人都?想要?叫嚣着这岂不是佳话一桩。
可他不但坐在那儿,神色看上去活似阎王,众人也只敢发出惊叹声,且惊叹声越来越小,直到消散。
听他这么一说,秦桢忽而想起不久前在璙园见面时,苏霄那些个她听不懂的话语,原来都?在这儿等着让她听明?。
不多时,苏霄便带着他的作品下去。
而众人也知?道下一个登场的是祁洲的作品,适才兴致缺缺的文人墨客此刻都?坐直了身,翘首以盼。
秦桢的作品是明?若姑姑亲自带上来的,望着场上的明?若姑姑,她微微皱眉看向?长公主,两?人的作品相似这件事,长公主应当是第?一个发现的,可她们并未过多的言语,而是就让两?个相撞的作品前后登场。
巨布掀开的瞬间,吵杂的场上陡然静下。
众人面面相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皆是不知?该如何言语,就连归席的苏霄也是愣在原地。
“这不是苏霄的作品吗?”
此话一出,场间瞬间被点燃。
“不是苏霄的作品,虽然视角和各式花草都?尤为相似,但这个的做工明?显要?精细不少,是祁洲的风格。”
“可是怎么会出现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作品!?”
“剽窃?”
剽窃两?字一出,场上哗然。
对于?以灵感和独特?闻名的工匠,若是作品被定义剽窃,这辈子?也就毁了!
“你的意思是,祁洲剽窃苏霄?”
听到身侧响起的话语,秦桢侧眸望去,是她没有见过的男子?,他也只是提出了心中的困惑。
“祁洲剽窃苏霄,你是说一个功力远高于?苏霄的人,会去剽窃他的创意他的灵感,你在想什么呢!”
“谁知?道呢,万一空有功力脑袋空空呢,也不是做不出来。”
“若真要?说祁洲剽窃,苏霄还剽窃那位秦姑娘的画卷呢!”
“就是,而且一个瑶山而已,怎的就他苏霄雕刻的了,祁洲就不能雕刻,且你看看这做工,不比苏霄那个精细上百倍,一看就是花费了时间打磨出来的。”
“虽说就一个瑶山,可能够在一个时辰中出现那也是人间奇观,更何况苏霄和秦姑娘之间那是认识,苏霄和祁洲认识吗?不认识吧,况且在座的有谁见过祁洲,他的人品如何,你们又怎么保证!”
“对啊,而且苏霄和秦姑娘认识,这就不可能是剽窃,最多算是灵感借鉴,倒是祁洲剽窃是真的!”
眼看着场上就要?发生争执,长公主府的侍卫们当即出现,众人倏地静了下来。
坐在高台上的章玥冷眼看着这一幕,在听到苏霄的灵感来源之时她就已经?不想再管后面的事情,可如今发生这场闹剧也不是她想要?看到的,她垂眸扫了眼垂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秦桢,“这件事,本?宫——”
说到一半,她对上了秦桢的视线。
秦桢对她微微点头,无声道:“我来。”
不管是在瑶山被贸然绑架,还是如今一口黑锅压下,这一场又一场的闹剧,也需要?就此打住。
在众人的注视下,秦桢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场中的玉雕身旁,明?若姑姑也适时地给她让了路,面对满是狐疑的视线,她不疾不徐道:“各位好,我是祁洲。”
第71章
霎时间,喧闹不已的院子静下。
微风徐徐拂过女?子淡绿纱衣,扬起的纱衣似有似无地轻抚玉雕,无端给玉雕带来一层浅薄的雾色。
反应快的文人墨客回过神来,凝着场中?央女?子的视线掠向不远处伫立的身影,他的神色说不上多么地好看,微启的唇瓣也足以证明他的不解与?诧异,不知不觉中?,惊诧的眼眸逐渐被晦暗所?取缔。
苏霄眸色深沉地凝视着秦桢的身影,如今方才想明白?为何会时常在?璙园遇见她,她与李掌柜之间的关系又为何如此和睦,他负在?身后的手渐渐握成拳,白?皙手背绷起的青筋几乎要将整个手背覆盖。
秦桢竟然就是祁洲!
苏琛言语中?他永远都无法匹及的祁洲,竟然就是秦桢!
这个事实恰似暴雨天昏天黑地的乌云压下,叫嚣着吞噬去苏霄心中?的理智,他的指甲紧紧地扣着掌心,不多时,红润覆盖住了?掌心中?的白?,落下一道又一道瘆人的印记。
-‘没有人规定这世间只能亮起一颗璀璨星星,自古以来也有不少文人墨客携手同行,后人仰望他们光芒的同时,也无不赞叹他们惺惺相惜的情谊’。
女?子温和的话语闪过思绪,苏霄眸中?的骇意愈发地深沉。
当初他听闻这句话时,只是疑惑秦桢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也不理解她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如今得?知她就是祁洲,只觉得?可笑。高高在?上的话语就如同这些年被众人捧上云霄的她一样,根本不懂他的痛处是什么,而是在?那儿说着假惺惺的话语!
倘若秦桢不是祁洲,那就好了?。
苏霄心想。
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祁洲就是秦桢,秦桢就是祁洲,这已?经是既定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