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尔礼
看着谢敛冷冽沉静的面容,觉得他大概不想听?她说出什么不太礼貌、甚至轻薄于他的词语来。
于是她组织措辞,准备更?委婉体面地询问。
谢敛却默了默,淡看了她一眼。
“倒也未曾。”他说。
于是宋矜松了口气,他却又补了句,“你脸色惨白,是因为担心这个?”
谢敛安静等了片晌,女郎终于可怜巴巴地抬起脸来,闪烁眸里分明就是这个意?思。如此情?态,可怜可爱,令人不忍苛责。
甚至连谢大人都叫出来了,可见是真的慌了。
“无妨。”谢敛迟疑道。
然而女郎眼睫一颤,苍白的脸颊还是渗出红晕,越来越红。她恨不得把脸埋进被褥里,却又强撑着,气息微弱又可怜地瞧着他,补充道:“我……怕你恼我。”
谢敛眸光落在她耳畔。
汴京曾有一样极出名?的胭脂,他曾被秦念吵着去铺子看过一眼,鲜妍澄明,却远不如宋矜面色动人。
这没由?来的念头,却令他也是一怔。
女郎又低咳起来,瘦弱的肩背微颤,片晌指间渗出鲜红的血丝来。
谢敛顾不上别的,下意?识伸手接住她。
她还未栉发,乌黑长发披散了满床,衬出一张雪白单薄的脸。杂乱呼吸落在他脖颈间,带着潮湿的痒意?,身躯也带着久病的无力。
而此去岭南十分遥远。
尚且在江陵她便病成这样,更?不要说穿过荒蛮遥远的五岭,去往烟瘴之地。
谢敛心中几度考量,还是忍不住生出点焦灼来。
一时间,屋内岑寂。
见他不做声,宋矜心中还是不安。
她捂住咳嗽的唇,忍住生理性的泪水,挣扎着问道:“无妨?那我是不是真的……”做了太失礼的事。
话未说完,谢敛便朝她看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对?方似乎有些近乎心疼的愠怒,但即刻归于沉默。片晌,她才听?见对?方低低道:“沅娘,我是你的夫君。”
她心口被闷叩一声,发麻。
宋矜越发心虚了,两人的婚约是心照不宣的权宜之计,算不得真。但这话她无法戳破,只好也沉默,抿唇不再说了。
或许是见她不做声。
谢敛又说:“只要你想,做什么都无妨。”
宋矜陡然生出种,自己是个登徒子的错觉,有气无力地乜了谢敛一眼。
她才不想轻薄他。
但喉间一直痒,她再也无力和他掰扯。
因为持续发烧的缘故,她的意?识也不太清晰,稀里糊涂竟有打起盹来。欢迎加入企,鹅八八伞令七弃呜伞流正理本文只是恍惚间,想起昨夜窗外晃动的人影,她还是下意?识攥紧了谢敛的衣袖。
青年坐在她身侧,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窗外水波潋滟,偶尔有白鹭掠过水面,两岸青山迤逦而过,传来子规声声。
她模糊看见,谢敛又翻开了书卷。
墨香混杂着苏合香,从他身边散开来,宋矜听?着书页脆响有些犯困。她想睡,可头疼胸口疼嗓子也疼,一时间难受得无声啜泣起来。
谢敛便又放下书。
他惯来沉默寡言,最是冷淡克制。此时手边的书卷落了地,却倾身靠近过来,扶起她的上半身道:“沅娘,莫怕了。”
可她不是在怕,她疼。
宋矜想着,有些莫名?的委屈,眼泪霎时间落得更?多了。
“先忍一忍,忍过今夜便好。”他又说。
宋矜听?不太懂,她的意?识太模糊了,实?在思考不出太复杂的东西。
“谢先生,”她迷迷糊糊的,吹拂着窗外的河风,忍不住攥紧了他的衣袖,向他为昨夜的事情?道歉,“昨夜我把你当?做阿嬷,抱歉。”
良久,谢敛都不言语。
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青年只道:“日?后还是警惕些。”
警惕什么?
宋矜心口有些茫然,她应当?不必警惕他吧?
“谢先生是君子。”她迷迷糊糊说。
谢敛一时间意?外,不由?看她。却见女郎攥着他的袖子,垂眼又睡了过去,但颊边仍带着薄薄的红晕,有些无知无觉的妩媚。
河风一阵一阵吹进来,书页脆响。
他伸手为她拢好被褥,目光无意?识垂落在她脸上,有些失笑。着笑意?很浅,远比不过他眉眼间的冷寂,稍纵即逝。
君子。
他并不是君子。
谢敛扶着桌子,起来时动作?很慢。
他起身朝外走?去,右腿在行走?间不太自然。然而他的仪态极好,行走?间身量端正,步履从容,很难让人察觉出这点轻微的滞涩。
船舱外,众人聚着推牌九。
只有蔡嬷嬷一边忙着熬药,一边指挥田二郎收拾东西。
船舷外碧波如翠,沿岸是江南层叠的青山,云遮雾绕间偶尔透出几片绯红的杜鹃花,浅红轻绿分外美?好。
谢敛的目光却落在依依芦苇丛中。
水匪和船夫勾结,十分常见。
在水路上杀人越货,可以轻松归结为溺水,极其?划算。更?有甚者,两者和官府一起勾结,专门?屠杀带着货物往返的富商,再行分赃。
有些贸易不发达的地方,官匪合作?得来的银钱,竟可以占营收的大头。
但他们一行人,明显并不是富商,还有朝廷的差役。
如此费心,当?然是冲他来的。
上回在驿站,尚且有路可以逃。此时却在水上,即便是勉强凫水上岸,恐怕只会一头闯入水匪的老窝,到时候杀人卸货,抛尸河上。
他是全然没有把握带着这么多人逃出去的。
除非先下手为强。
谢敛做过许多先下手为强的事,远的不说,今年二月末太后暗中调兵入京都,妄图启动政变诛杀新帝,便是他提前将太后困在宫内,迫使她自请撤帘还政于陛下。
无数宫人死在一夜间。
次日?皇城外流出的御水,是血的颜色。
他缓步朝着田二郎走?去。
青年察觉到他的目光,立刻迎了上去,凶恶的脸上满是真心诚意?的笑容,抢先问道:“大人要小人做什么吗?小人现在没事干。”
“嗯。”谢敛应了声,瞥了一眼船头的船夫,“稍后不许出声,我有要事交代。”
田二郎一呆,二话不说伸出双手紧紧捂住嘴,点头。
谢敛便道:“入夜后,偷走?宋……我夫人的财物,背好了凫水朝靠岸的方向去。此去往西南方向,有渡口,尽量凫上渡口。”
田二郎手一抖,险些啊出了声。
“捂好。”谢敛淡声。
于是田二郎双手用力,捂严实?了。他双眼瞪得像是兔子,怎么都想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对?方眉眼清癯冷厉,透着说一不二。
总之,谢大人对?谁都没好脸。
但听?他的准没错。
田二郎重重点头。
眼前清冷消瘦的青年也一点头,说道:“可以出声了。”
“大人,你怎么知道我会凫水……”田二郎忍不住问。
谢敛淡瞥他一眼,目光不带任何?情?绪。饶是如此,田二郎还觉得这眸光十分锐利,藏刃的刀般悄无声息,便剥开了许多东西。
好半天,他才听?见谢敛道:“你说话带着乡音,这几日?又时常与他们讨论,这个季节吃什么鱼好。”
田二郎尚且愣怔,谢敛便又转身走?了。
他望着青年清骨潇潇的背影,一时间又是好奇,又是佩服,但更?多的是震惊。
可……可偷走?夫人的财物,不怕他捐款潜逃吗?
谢敛却不在意?田二郎所?思所?想,他与蔡嬷嬷说了宋矜的病症,令蔡嬷嬷又煎了些镇痛止咳的药,让她着人暗中收拾好行李。
做完这些,他重新回了房。
宋矜睡得不太安稳。
苍白的脸低垂着,眉心蹙起一道阴影,仿佛喘不过来气。她原本是攥着他袖子的,此时无处可抓,指尖紧紧攥紧了掌心,仿佛陷入噩梦里醒不过来。
他疾步上前,右腿带起一阵疼意?。
“沅娘。”谢敛托起她的后脑,想要令她的呼吸顺畅一些,“深呼吸,别怕。”
女郎含着水雾的眼睫微颤,却未曾从梦魇中醒来,只是无意?识地往他怀中缩去,咬着牙关眼泪簌簌而落,滑入他的衣襟。
“……阿嬷。”她泣声道。
他其?实?不该抱她。
或是即刻出去,将蔡嬷嬷唤进来也好。
然而女郎声音哀切,带着隐忍的难过,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谢敛迁就着,任由?她蜷缩入自己怀中。见她苍白的脸色,病弱的模样,他漆黑的眸子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却只撇掉记忆里明快的影子。
宋矜醒来时,天色将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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