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挽星霜
有那么多王朝到了绝嗣的境地,都没把王位传给私生子呢。只要一想到这点,布鲁尼主教的脸上就觉得火辣辣的。
于是他又想到了扶植路德维希二世上位的教皇冕下,这位可是和布鲁尼不和多年,布鲁尼甚至怀疑路德维希二世这次派他到翡翠领就是教皇出的主意,想把他累死在这横跨大半个帝国的路程上。
因此布鲁尼并不急着返回帝都。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踏上返程的旅途了。
绝不能真让教皇如愿。
安珀也充分理解这样一个老人的需求,甚至还邀请他去住菲拉赫港口的天空之镜酒店,费用她来出。
不过布鲁尼主教打听到那里的情况以后,以恐高的理由拒绝了。听说如今港口那边全是帝国那些追逐时髦的年轻贵族,他去了免不了要与这些人打交道,简直一点清静的时间都没有了。
若放在别处,像布鲁尼这样来访的贵客,居住的当然是领主的城堡。这是领主向访客表示亲近的一种手段,就连皇帝的宫廷里,也住着不少贵族,一是这些贵族是路德维希二世的近臣和官员,居住在宫廷里方便参与政事,二则是皇帝拉拢贵族的一个方法,显示亲密和看重。
但安珀所住的黑石城堡安保极其严格,向来是不留宿客人的,哪怕是北境小国那些来访翡翠领的王子公主们,也没在城堡中住过一晚。
得知这一消息的布鲁尼就已开始做准备,叫仆人为自己寻一个高档的公馆或修道院居住。
只不过这次,这个他一向看重且认为相当机灵的仆人却没能拿定主意,而是收集了许多信息回来,叫布鲁尼主教自己做决断。
因为翡翠郡商业发达,为富商和贵族准备的高级旅馆有许多,相比之下,修道院就寥寥无几了,这里的人从前穷的没钱敬神,如今手头宽裕,也不认为是神的功劳。唯一适合居住的就是圣皮埃尔修道院,不过到了那里布鲁尼主教又免不了与霍米斯院长应酬,也算不上多清静。
所以仆人着重为布鲁尼主教打听了旅馆的情况。
第一等价格最高,许多装潢都仿制菲拉赫港口的天空之镜酒店,多用纯白的纱幔和剔透的大块玻璃窗,不单单是作为一个居住的场所,也讲究客人在房间向外看到的景观,有的房间外是色彩斑斓的花园,有的房间外是溪水与乔木,还有一家这样的旅馆,打出了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晨雾中的山峦这样的名头。
相较于第一等,第二等价格只低了一点,所在的地点也离城中繁华处更近,那些对窗外的风景有追求的旅馆,当然也不可能被安置在闹市中,没有这样的资源来造景。
这第二等的旅馆,打出来的名号是舒适、洁净、方便。听说那些在翡翠领求学的王子公主们住的就是这样的旅馆。他们拿出来宣传的物件是优质床品、水龙头和抽水马桶。因为仆人并不能理解这几种东西的含义,所以只是原样复述回来给布鲁尼主教听。
至于第三等,并没有什么格外出彩的特点,但既然能被仆人挑选出来供布鲁尼主教选择,就是因为他亲自查看过里面的装潢,觉得并不比他曾见过的任何一个高级旅馆要差。
布鲁尼主教听过以后,虽然也不明白被旅馆拿出来宣传的水龙头一类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却很自然的选择了这第二等的旅馆。
第一等固然哪里都好,但太奢侈,容易惹人诟病,且位置相对就有那么一些偏远了。
第三等又没有什么新鲜的,而且也不必简朴到这个地步。他一个主教,出行的排面还是有的,不能逊于那些小国的贵族们。
至于水龙头和抽水马桶是什么,去了就知道了。
布鲁尼主教来到这个叫做[古登莱恩]的旅馆,得到了热情的招待。这里的伙计得知他们是初次到来,主动要为他们介绍房间的装潢和设施,以免客人在使用时遇到不便。
首先是床垫,[古登莱恩]提供三种硬度不同的床垫供客人选择,因为个人习惯和身体素质的不同,人们对让自己感觉最舒适的床垫的软硬度是没有统一标准的。
布鲁尼主教一一试过以后,选择了其中适中偏硬的那一款床垫。若是试也不试就叫他挑选,他必定会不假思索的选择最柔软的那一个,因为柔软即是舒适是铭刻在很多人脑袋中的真理。但实际试验过才知道,竟然是偏硬的那一款让布鲁尼主教感觉更好。
这其中竟然是有理论依据的,旅馆的伙计解释道:“上了年纪的人骨骼和肌肉的力量减弱,又经过旅途中的颠簸,可能会出现腰痛、背痛等情况,偏硬的床垫能够增加支撑力,减轻身体本身的压力,也就缓解了这种疼痛。”
他说的条理清晰,不卑不亢,让布鲁尼主教多看了他两眼。没想到一个在旅馆做事的仆人也能有这样的见解和口才。
哪怕这些都是旅馆叫他们提前记诵下来的,也有许多人根本就背不下来这么一长串的话。
一个人若是不识字,背诵就格外困难。布鲁尼主教见过许多女修道院中的修女,她们大多都是文盲。即便整日只做祷告这一件事,也往往需要花费好几年才能背诵下圣箴的内容。
一是最开始学习的时候,要有人逐句的讲给她听,一时没有记牢固,就要反反复复的请人重复,十分麻烦。二是在学习中产生了谬误,对一些语句有错漏和篡改,也不能自行发觉,非要等人指出才行。
不过布鲁尼主教很快想到,在这样一家收费不菲的旅馆任职,这位年轻人应当也是识字的。
翡翠领大力推崇教育,布鲁尼虽然还未查证是不是像传言中那样连路边一个卖菜的小贩都识文断字,但确实感受到这里的人说话有条理,应当是接受过教育,而且街道、商铺等地到处都有文字的指示牌,也侧面印证了这个说法。
于是布鲁尼又想到,看来教这些底层人识字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那为什么那些修道院院长,宁愿一遍遍地叫人重复书上的内容,供那些不识字的修女背诵,也不把她们召集起来,教她们识字呢?
仆人的一声惊呼打断了布鲁尼的思绪。他有些责怪的望去,却看到了伙计将他们带到的这个水池前,轻轻拨动一个开关,就有汩汩的清水从那个金属头中流出,落入了水池当中。
这叫布鲁尼也忍不住愣了一下,但他也不是没见识的人,心里有种自然而然的直觉,认为这装置有些类似城市中央广场的喷泉,是对水流的一种运用。但确实极为方便,将弄脏的手这个叫水龙头的装置下面,水流直接带走污秽,反而比用水盆清洗更加洁净。
那旅馆的伙计似乎也常为客人解释这其中的道理,竟然还带了一个玻璃制的U型管,只是一头的管子更高,一头更低。他在里面装上水后,水流就自然的从较低的那一面淌出来了,当他用手堵住出口,水流停止,松开手,水流又流出,可谓是一目了然,叫布鲁尼的仆人这样未受过教育的人都明白了其中的原理。
伙计说:“用畜力将水送到高处的水箱里,这边拨动开关,就能控制水流。”
布鲁尼点了点头,这方法确实巧妙,也说不上有多复杂,若是他用着觉得方便,将来回去对工匠一讲,也能在自己家中造出个一模一样的水龙头来。
不过,当他发现站在盥洗室时,只能看见探出的水龙头和下面的水池,却找不到水管所在,就忍不住发问了:“水管被隐藏在了何处?”
“藏在墙壁中和地下,先生。”
布鲁尼微微一惊:“水管将来经过天长日久的使用损坏了,难道还要把墙壁砸开更换?”
水管不管是用陶还是用铜铁,损坏的速度是很快的,哪怕有一个地方漏了一个小洞,也不能坐视不管,必须要立刻修理。如果每次都需要把墙壁和地面砸开,那为了美观把管子隐藏起来就显得得不偿失了。
伙计微笑着说:“用特制的精钢水管,使用数年也不会损坏,虽然造价高了一些,但给客人最好的使用体验,一切都是值得的,这就是我们旅馆的宗旨。”
布鲁尼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精钢水管!在别处的军队还用着破烂的铁甲和包钢的长矛和长刀,翡翠领的旅馆已经用上了精钢水管!可见他们这里的钢铁产量是多么庞大,必定是供军队全部武装上精钢的制品后还有剩余,才会流入民间,用作民用品。
和这样一支装备精良,又斗志昂扬、悍不畏死的军队在战场上相遇,会是所有人的噩梦。
布鲁尼主教对翡翠领军事力量的认知又上升了一个档次。以至于伙计向他介绍抽水马桶时,他还有些恍惚,以为那是个椅子。
只见伙计将覆盖在上面的一个盖子掀开,露出了一个中空的座椅,与布鲁尼主教平时如厕使用的倒是些许相似,只是棱角更为圆滑,只是视线向下,却没有看到意料中深黑的空洞,也没有异味传来,而是清清澈澈的一泓清水。
此时的贵族如厕,厕所并没有什么排水系统,而是人坐在厕所上方挖空的椅子上,由一个很长的通道连接着下面的粪池。
又因为这个通道空间很大,经常藏有刺客,用长矛或匕首向着毫无防备的贵族发起攻击。许多贵族遇刺都是在如厕时,但人又不可能不排泄,可以说每次听到有贵族在厕所被人刺伤或暗杀,其他听闻这个消息的贵族就要有好一段时间在上厕所时提心吊胆了。
所以在看到这个“抽水马桶”的一瞬间,布鲁尼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果这马桶真的好用,至少不用担心下面藏着刺客了。
一想到这,布鲁尼就要试验一下。
他坐在马桶之上,只觉得下面的垫圈十分舒适,即稳固又托住了身体,等起身以后,伙计便教着布鲁尼的仆人拉下一个金属链子,只听轰隆一声,从上面的水箱冲下水流,带走秽物,等那盖子再打开,里面又是极其清澈的水洼。
布鲁尼主教连连点头,很是满意。如果水龙头只是叫他略微心动。那么抽水马桶就让他产生了一定要在自己家中仿制一个的念头。
伙计观察着他的表情,连忙说:“有许多客人用过我们这里的盥洗室,回到家中很不适应,还来打听给我们装修的工程队是哪里,想聘请到家中呢。”
这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自己回去叫工匠琢磨,那边的工匠都不如翡翠领的工匠机灵,否则为什么这么好的东西迟迟没有发明出来?叫他去仿制,也未必能仿个七七八八。
要是把工程队一起请走,那必定能完美复制,达到和这旅馆一样的舒适体验。
可这又不适合布鲁尼的情况,帝都距离翡翠领实在是太远了,什么样的工程队能跟着他穿越大半个帝国?
伙计听了他的顾虑,眼睛一亮,知道布鲁尼确实有意给家中的盥洗室更换设施,又推荐道:“抽水马桶的零件都能拆分组装,还配有图解,买上一套运回家里,连刚出师的工匠都能学着组装上。即便是缺了水泥这样的材料,也只是在美观上略有缺憾,实际使用起来并不影响。”
布鲁尼当即就心动了,他问了伙计这一整套盥洗室设施的价格,包括抽水马桶的组件、各种精钢水管、以及水龙头等等,果不其然得到了一个昂贵的让普通人咋舌的价钱。
但到了布鲁尼这个年纪,再做守财奴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想方设法让自己的生活更加舒适是最要紧的。
他想,一套是完全不够的,至少要买上五套分别装在他的城堡和别院的几个房间中。接着他又继续想到,自用的倒是足够了,他的那些老朋友们,还从来没见识过这样的新鲜物件,既方便又减少了被刺杀的风险,以后就能安心地上厕所了,为他们捎上几套,也不费什么力气。
这样一来,布鲁尼主教有意购买的盥洗室套件的数量就到了没法和一个伙计敲定的地步了。伙计赶紧引领着他去与自己的老板交谈,殷勤周到的同时,脸上也是满溢着喜悦。
哪怕是来光顾他们这种高级旅馆的客人,出手这么阔绰的也不多呢!竟然要买十几套!
当初,他们的旅馆老板在亲自体验了抽水马桶以后,当即拍板要在旅馆中全部装上这种方便清洁的装置,把自己旅馆的定位提高到高档旅馆,同时自己也参与了卖马桶的这门生意,这也是伙计为何积极向客人推销的缘故,一笔交易谈成,伙计自己也能拿到不少奖金!
作者有话要说:
在目标上厕所的时候刺杀成功率很高,要么刺客的英文怎么叫assassin。
ass-ass-in
真是忍辱负重的刺客和颜面尽失的贵族啊。
第117章 积极传教
在旅馆中好好休息了两天,长途旅行的疲乏渐渐从布鲁尼主教身上褪去,他神清气爽地从适合自己的床垫上醒来,又进入盥洗室完成了对自身的清洁,这股新奇劲叫他都没有召唤自己的仆人来为他服务,而是亲自动手,感受着其中的便利。
这真是处极其细微、又对人的幸福感提升如此之大的改动,也只有翡翠领会有这样的巧妙心思。
不过,想法虽然重要,能将其付诸现实的能力也不是谁都有的,布鲁尼主教不免又想起了让他震惊的精钢水管。
他本次来翡翠领除了调和安珀和路德维希二世陛下的矛盾,也不免受了路德维希二世的暗示,叫他多观察翡翠领的真实实力。为了回到帝都以后应付这位陛下的盘问,布鲁尼主教本来准备旁敲侧击的打听一下钢铁厂的产量,现在看来具体的数字倒也没什么意义。
因为答案就是多得用不完。
输水的水管也能用上钢,这样能耐水流长久冲刷而不锈蚀的精钢,放在别处只会锻造成男爵的盔甲,还是要一代代传下去的那种。大街上来来回回骑脚踏车的人也只是普通市民,却能买到用了许多好铁的脚踏三轮车。就连那些乡下的农民,也不能再用手无寸铁来形容他们了,想找出一家还用着旧式的木质和石质农具的农人,还不好找呢!
布鲁尼主教一边想着,一边披上自己的外套,准备叫上仆人出门去,多看看这翡翠城中的景象。
仆人这时刚从街上回来,一见到布鲁尼主教就告起状来:“主教大人!你还记得我们往北走的路上遇到的那些伪教徒吗?翡翠城竟然也有这样的人出没,他在街上拦住我,叫我听他们的教义,我赶紧撇下他们跑了。”
仆人说的必定是最近一年多来在北方地区扩散速度极快的“曦光新教”,每次听到这个名称,布鲁尼就有些恼怒。这个教派名称中的曦光完全跟自己所信奉的曦光,没有半点关系,根本就是借着同样的名字扩大自己的影响,狐假虎威。他们所宣扬的教义,是对曦光扭曲的解读,是亵神的行为!
布鲁尼主教这一路,越往北走,越能感受到这个新教的影响力增强。翡翠城也有新教教徒出没,倒也不让人奇怪。
就是不知道安珀有没有什么办法,将这些伪教徒彻底揪出来,驱赶出领地。
布鲁尼主教相信,一个希望自己治下安宁稳定的领主,都绝不能容忍这种为强盗量身定制的教派在自己的领地传播。
他气势汹汹地大步踏出门去,要与这胆大到竟敢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伪教徒好好辩论一番,叫他知道什么才是曦光的真谛,而他所信奉的那些又是怎样的歪门邪道。
没想到等布鲁尼找到刚刚向仆人传教的这个伪教徒,已经有人在与他辩论了。
“这位朋友,你是否感到痛苦,明明付出了努力却没有相应的回报,依然生活在困苦和贫穷中?这都是由于你的信仰遭受了无耻之人的欺骗,叫该受苦的人在享乐,该享乐的人却在痛苦。”
这个伪教徒拦住一个路人,这样说道。
那个路人衣着朴素,身上没有张扬的饰物,却显得顺整洁净,他愣了一下,很快便明白这个拦住自己的人在说什么。“可是,我既不痛苦,努力也得到回报了啊?”
伪教徒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回答,张着嘴巴好半晌才接下去:“那你是做什么的?这么早出现在街道上,不是在为生计奔波吗?”
路人:“我在工厂做工,刚值完夜班准备回家。”
伪教徒听到这话,眼睛一亮:“整晚不能休息,这难道不是受苦吗?”
“夜班有夜班补贴,还能换来一天半的休假,大家都抢着做,这算什么受苦。”这个工人反驳道。
“谁说这不是受苦!”传教的伪教徒语气坚定,“曦光赐予我们光明,区分白天黑夜,难道是叫人昼夜颠倒,不得安宁的吗?我知道,这都是生活所迫,但有一条明路,是可以不叫我们这样辛苦就能过上好日子的!那就是新奉曦光新教,无所不能的曦光之神就会指引我们,叫我们获得应得的财富。”
那工人似笑非笑的说:“信奉了你们这个教派,以后是不是就不用工作了?”
“那是当然!”
“我每天坐在家里,神赐予我的财富在哪呢?”
“神会指引财富的位置,你就可前去取得了。”
“哦——我明白了!但这财富现在是被别人占有的,我得去抢对吧,可是去抢就意味着与人争斗,在这过程中劳累、受伤甚至是丢掉性命都有可能,”工人摇了摇头,“这哪里比我在工厂工作好了。你那里有没有更支持我不劳而获的神让我信奉?”
伪教徒气愤道:“你连神赐给的财富都不去拿,像你这么懒惰的人,不配得到神的恩赐!”
“你不懒惰,干嘛宣扬这种思想,”工人冷冷道,“有手有脚,不去做事赚钱,劝人去做盗匪,下次再在这条街上看见你,我就叫卫兵把你抓起来。”
工人撂下这样一句话,打了个困倦的哈欠,向着自己家走去。
伪教徒受挫,脸上出现了短暂的失落,但他很快又打起精神来,继续搜寻着自己传教的对象。他认为刚才的失败是因为选错了目标,这工人明显很满足于当下的生活,这样的人不适合发展为新教的教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