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挽星霜
老贝克急忙抬脚走开,来到被搬出来的桌子面前,农庄的厨子头也不抬,先拿起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面包,用刀在中间划开,然后用勺子从巨大的锅子里舀起一勺厚重的糊糊——老贝克敢发誓,那比起自己昨天的晚饭稠多了,塞进了豁开的面包里。
老贝克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已经多了一个热腾腾的“夹心”面包。
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吃法,但无疑很是方便,直接拿着就可以吃,他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这面包有手掌大小,只比一般的面包扁了一些,但一口咬下去,老贝克立刻意识到不一样,这种面包软乎得多,不用蘸着汤也咬的动,可看面粉似乎也和平日吃的没有差别。
他正拿着面包翻来覆去的看,想要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子卢克突然大叫一声:“是肉和豆子做的肉酱!”
老贝克不可置信的又咬了一大口,这次吃到了里面的糊糊,是肉没错!虽然混了豆子在里面,但肉味是很容易吃出来的,那些沁到面包里的汁水,也带着肉汁的香味。
发现肉酱的人越来越多,那些还在排队等待的人眼睛都亮了,一个劲的咽口水,领到面包的农奴幸福的大嚼着,原本麻木的表情都鲜活了起来,有的高兴于今天可以省下些粮食,既然早饭和午饭都在农庄里吃了,那晚上也不必再吃一顿,直接上床睡觉就行,哪有那么奢侈,一天要吃上三顿饭!有的只是单纯的为这一口肉开心,并且真心实意的为那位善心的领主小姐祈祷。
要是有人来问安珀,安珀就有机会告诉他,这种面包叫馒头,这种夹心面包,叫异界版肉夹馍。
她受够了硬邦邦的、既能食用又能拿来防身的面包了,同样是发酵的面团,蒸一下不是柔软的多吗?
但想吃个馒头也不怎么顺利,没有竹子,不仅影响她造竹纸,还做不了蒸笼,不得不费劲的改用藤条和木头,试验过许多次才成功。
今天的肉酱来自于女骑士们在一个农庄猎到的野猪,几只野猪从林子里跑出来,拱坏了篱笆,还践踏了不少田地,好在现在还没播种,没造成太大的损失。
这些野猪本来是应该献给安珀的,毕竟领地上树林里的树木和动物都属于领主,但是这么多鲜肉难保鲜,放起来都糟蹋了,安珀就让人把肉分给近处的农庄,给贫苦的农奴们改善下伙食。
那几只也不怎么肥硕的野猪剃去了骨头,再分给几个农庄的上百名农奴,最后也就是在酱里多了点肉味儿而已。
农奴们却都很高兴,好像捡到了天大的便宜,并有人壮着胆子问管事们,女人那边吃的是什么样的食物。
女性农奴一般不需要在田间工作,她们的任务是梳羊毛、纺织或者染布,因此不与男人们在一处。问话的农奴心想,要是那边没有吃上这种新式的夹心面包,就把自己这还没吃完的半个揣回家去。说不定妻子就能弄明白这种面包为什么软乎得多。自从上了年纪以后,他和妻子再吃面包,非得掰碎了扔进汤里煮上好一会儿才行,否则光靠牙齿咀嚼,已经是吃不消了。
得到那边吃的也是一样的答复以后,农奴们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
但今天的变化还不止这些,等他们第一次带着几分心甘情愿,而不是满腹怨气的想要去套犁时,再次发现了不同。
那些他们用了一辈子、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浅犁原本放置的位置,被一些怪模怪样、更加复杂和沉重的新农具代替了。
管事们说,这就是他们今天要试用的新犁。
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人走出来,教农奴们怎样给牲畜套上这种新犁,并且说这种叫做赛德森重犁的新犁不需要纵横着在田里来回翻土,只要直着犁一次就行。
“一块地只需要犁一次?那怎么能有好收成?”有人这样疑惑道。
旁边的人立刻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这又不是你家的地!少犁几次,省力的可是我们!
也有人听到新犁的名字,随口说道:“这犁竟然有名字,还和我一样,我也叫赛德森!”
“我的叔叔也叫赛德森!我的爷爷,就是老赛德森。”
真正和赛德森重犁有关系的那个赛德森小声说:“我也叫赛德森。”
大家恍然大悟:“真是巧了!难怪你被派来教用这种犁,简直是冥冥之中的巧合!”
赛德森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大家快把犁拉到田里,遇到什么问题我好给大家解释。”
于是农奴们将牲畜往田里赶去,生疏的使用起新式重犁,新犁一上手就感觉十分不同,不需要用脚狠狠踩着犁,把犁头压进土地里,犁头自然就能深入土层。随着耕牛慢吞吞的迈开步子,厚重的土壤轻松的就被翻开,土块一下子变得松软,长出来的杂草也被整个翻进土里。
农奴们在别的事情上没有什么敏锐的见识,但是推着新犁走出几步,他们的眼睛里都要迸射出精光来,这是顶级的好犁!
同样是两只牲畜牵拉,轻犁就算犁上四五次,效果也没有这种赛德森重犁一次效果好,凡是这种犁走过一次的地方,过于潮湿的土壤连深层都能被翻开晒干,深深扎根的野草轻而易举的就被彻底清除,据那位碰巧和新犁同名的小伙子说,新犁的犁板开出的沟还能解决春季潮湿土地排水的问题,让土壤更加透气。
农奴们看着新犁的眼睛更亮了,在他们眼中,什么柔软的衣服、可口的食物,都远远不如一架好用的犁!
有了这犁,再加上精心伺候,粮食产量不说翻倍,至少也能增加原来的一半,而且这犁十分省劳力,犁一次就够,那么他们就可以多租种几块田。将来收获了更多的粮食,家里的人口不仅能吃饱,还有余粮养上几只羊,女人把羊毛纺成线,冬天就能多件御寒的衣物,别提还有肉吃……
这样一想,好像买了这种犁,生活一下子就亮堂了起来!
虽然看着犁上的铁,农奴们就能想到这种犁远比轻犁值钱,但是也不影响他们打听一下价格。
连老贝克的儿子卢克都说,幸好结婚税还没交上去,他准备晚两年再结婚,先攒出买犁的钱。而且也不需要出全部的价钱,可以和邻居合买,一个农奴就算买了一架犁,光靠自己也是耕不了地的,得把邻居家的牲畜也借来,否则就凑不齐拉犁用的两只牲畜,那么和信得过的邻居合买新犁就很划算。
要是实在窘迫,或者新犁的造价很高,那么四家人合买也不是不行。
老贝克当然十分心动,但也没有拍板确定,主要是卢克的年纪也不小了,再等下去,恐怕就只能娶到带着孩子的寡妇。
被许多农奴围起来询问新犁价格的赛德森说了一个不低的价格,随后立即劝道:“工匠们眼下忙不过来,现在买也要等一阵子才能拿到货,而且这个价格里包含了一笔加急费。要是能等上几个月,价格还会更低。”
农奴们虽然巴不得自家的土地立刻就能用上新犁,但也清楚这不现实。而且他们现在也拿不出这么多的钱,不过攒上几年的钱,一家人节衣缩食,总有用上新犁的那天。
于是他们脚步轻快地回去耕地了。
第12章 接二连三
赛德森原本设计的重犁,如果没经过后期反复的改进,对畜力的消耗是巨大的,至少需要八只耕牛一起耕作。
这和赛德森改进犁具的初衷背道而驰,农奴们可以在农耕的时候借来关系亲密的邻居家的一头牲畜,但绝对借不来七头。
想到这里,赛德森就由衷的感谢安珀。不仅是因为她指点了新犁的改进方向,更是因为她本可以不这么做。
不管是用几头牲畜来拉犁,对她的影响都是很小的——农庄不缺拉犁的牲畜,她的土地依然可以得到彻底的耕作,而且没有改进的犁成本更小。
但经过不懈的试验和改进,新的赛德森重犁连农奴都有了使用的可能性,哪怕他们需要许多家一起合买,但犁是可以一直传下去的,尤其是这种用了许多铁的好犁。
而在他辗转各个农庄,指导农奴们用上新犁,并且由衷的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快乐时。又有幸得到了领主大人的召见。
她拿着一张画有潦草图纸的羊皮纸说:“既然犁改进完了,那么,条播机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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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收工的号角声响起,农奴们急着要归还牲畜和农具,赶着回去告诉家人新犁的消息,研究一下购置的可能性。
他们听见站在畜棚旁的两个管事闲聊:“今天来教如何使用新犁的赛德森,现在是领主身边的红人,不仅在城堡里做木匠,还经常得到领主的召见和赏赐!”
他们就不一样了,自从农庄的大管事被抓走,底下的这些人就过得有些战战兢兢,而且被领主分配来管庄子的骑士大人十分冷漠,并不接受他们献上去的好处,这让他们更加不安。
听到这话的农奴们十分惊讶:“那个年轻人竟然是领主身边的红人!”
因着他的脾气相当温和,而且打扮也与他们这些农奴没有两样,他们对待赛德森的态度十分随意,完全称不上恭敬。
“可是他说他也是农奴!”
管事驳斥道:“他以前是农奴不错,但是他能发现原来的犁不好用,而且研究出了新犁,已经被领主看重,全家人都不再是农奴了!这新犁,仁慈的领主大人还允许以他的名字命名,以后的农民都会记住赛德森这个人!”
这话在农奴中产生了轩然大波,他们不知道是新犁的名字就是来自于这个年轻人更震撼,还是一个农奴竟然能够一跃得到领主的青睐更不可思议!
从生到死,他们这种粗鄙的农奴都不应该与高贵的领主大人产生任何关系才对。
有机灵一点的农奴立刻总结出赛德森飞黄腾达的原因:发现原本的轻犁不适合翡翠领的土质并且改进了它。
于是他嘀嘀咕咕道:“我发现磨坊里的石磨不太好用,我也离得到领主的赏赐不远了。”
于是他立刻得到了旁边的男性长辈的一个糊在后脑勺的巴掌:“不许拿领主大人开玩笑!”
但是他们每个人都不禁在心里有了一个似乎很遥远,又似乎近在咫尺的念头:如果他们也能发现耕作中的一些问题,既而想到解决的办法,会不会就能成为下一个赛德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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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黑了,老贝克和儿子急匆匆的往家赶。
妻子玛丽比他们回来的更早,一看见二人,也是一脸喜色。
老贝克想了想,先从头说起:“你今早也吃到肉酱夹馅的面包了吗?”
玛丽微微一顿,点头:“吃了,管事、不,是领主身边的骑士大人还告诉了我们这种软面包的做法,不过得用一种和锅子严丝合缝的蒸笼才行,而且要多费些柴。”
接着,她急匆匆的问:“卢克的结婚税交了吗?”
老贝克正要说这事,“庄子里换上了新犁,翻地又快又好。”
他没说卢克不想结婚,打算把钱省下来买犁,只说今天看见新犁太激动,把交结婚税的事忘了。如果玛丽也有这个意思,那他们一家人就可以商量一下。
他话音刚落,玛丽就眉飞色舞,控制不住地大声说:“没有结婚税了!”
老贝克大吃一惊:“不让结婚了?!”
玛丽:“什么嘛,就是我说的那个意思,以后结婚不用交税给领主了!没有这个税了!骑士大人通知我们的!”
竟然有这样的好事!老贝克惊的张开嘴,在院子里迅速的走来走去,又突然转过头抱住了玛丽。
“这样的好事!”他重复道。
省下了一笔钱,仿佛就距离那银光闪闪的铁犁更近了一步。
就在不久前那种混沌的、昏暗的、没有指望的生活好像裂开了一个缝隙,照进了清晨太阳升起的一丝曙光进来。
从前老贝克是很有几分固执的迷信的,他认为坏事总会扎堆而来,给予一个不幸的家庭连续的沉重打击。
这倒也不难理解,只是对生活经验的一种来自直觉的总结。像他们这样的农奴家庭的根基实在是太薄弱了,一项突然增加的税负就很可能打破一年的规划,带来一系列恶劣的连锁反应。
不过现在老贝克觉得,好事也是如此,不然要怎么解释,短短一天之内,竟然三件好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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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发生的事,让老贝克更加确定了自己总结出的这条真理。
他们在农庄吃过早饭以后,从管事们那里得到了领主新的施恩。
在完成今天规定的犁地任务以后,农奴们可以把犁带回家去,耕种自己的土地,第二天早上再带回来。
农奴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以把新犁用在自己的土地上?而且一个铜子都不用花?
他们下意识的觉得这是个陷阱,既然是要先完成规定的耕地面积,那么一定是个怎样努力也达不到的目标。那样他们拼尽全力耕完了一天的地之后就会发现,即使干到天黑也做不完,当然也没有什么把犁带回家的事了。
可是当管事说出那个规定的土地大小时,有聪明的农奴就开始盘算起来——他们没学过算术,但一辈子都在种田,对土地来不来得及犁完有基本的估计,而昨天又亲自试用了这种犁,知道新犁的翻地速度,这样一琢磨,似乎又是个可以完成的目标了?
他们带着满腹的疑惑和不确定,比平时更加卖力的在农庄的田地里劳作,连那些平日总会想尽一切办法偷懒,做什么事都故意慢吞吞,不引来管事的鞭子不会罢休的农奴们,动作也利索了很多。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更加确定这并不是一个陷阱!活真的能做完!那些正是壮年的劳力,甚至认为自己可以在刚过午饭后不久就能成功完成任务。
连老贝克都感觉自己衰老的身躯又重新焕发了活力,而且这种新犁用起来省力的多,用过之后就不想换回原来的浅犁。
他默默想着,今天把犁带回去,晚上可以让玛丽做一份丰盛的晚饭了,毕竟他和儿子做到了如此伟大的一件事,让自家的地用上了新犁!
农庄里这样的场景,恐怕是最擅长用鞭子的管事看到了也要惊讶,他们怎么会那样争分夺秒、热火朝天的为领主劳作?
农奴们那么懒惰狡猾,他们总是想尽办法把自己的体力省下来,回家以后用在自己的土地上去,哪怕给每一个农奴边上都配上一个拿着鞭子的管事,他们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卖力。
而另一边,农奴们也不会想到这一天。他们往常为领主服劳役时,总是会疲惫的看着天空,期盼着太阳快快的从地头的那棵大树顶上落下去。
今天,他们希望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最好永远不要落下来。
下午,陆陆续续有人耕完了划给他的地,兴高采烈的赶着牲畜、带着犁回去了。
他们每个人都要在管事那里登记,按下蘸着墨灰的手印,并且承诺绝不损坏犁具,明天按时把犁具送回,否则以后都会失去把犁带回家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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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珀站在农庄的一处高地上,远远望着那些翻开后染上深色的土地。对今天负责贴身保护她的凯莉和道尔蒂说:“你们觉得,我把犁借给农奴们,这样有什么好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