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佳人
凶恶的流民让佟穗害怕,这样的让她心生不忍。
她无钱资助,只能不看。
少了流民的威胁,佟穗改成与萧缜并?肩坐着,默默观察这座镇子?。
远远望着时,能感受到镇子?的气派与繁华,真的进来了,佟穗则辨认出更?多战乱留下来的痕迹,有的人?家门外的墙上还残留着血渍,有的人?家门板被刀砍烂却无力修补,走在街道?上的人?们大多面黄肌瘦,少有欢声笑语。
佟穗忽然明白过来,战乱期间,越是富庶的地方越容易被祸害,穷乡僻壤反倒只会遭遇少量逃兵与不成气候的山匪帮派。
才休战不足一年,这期间能恢复元气的是萧家这样爷郎都有本事的人?家或是保住家底的大族,大多数靠地为?生的普通百姓只能指望今春的耕种,指望风调雨顺入秋有个好收成。
直到骡车驶进镇子?中部,那种破败的景象才有了变化,真正?有了烟火气。
时候尚早,三人?先去了汪师傅的木匠铺。
萧缜给汪师傅介绍佟穗:“这是我刚过门的媳妇。”
汪师傅五十来岁了,脸上满是风霜,背也有些驼,他客气地朝佟穗笑笑,简单夸两?句便问?起?生意来:“这次你们要做什么?”
萧缜兄弟俩将车上的木板搬进院子?,萧缜比划着尺寸道?:“做两?套这样的桌椅,看书用的,您给做细致点。”
汪师傅:“知道?了,两?套,一共给我五十文吧,后天?来拿。”
萧缜痛快付了钱。
接下来去的是离这边不远的萧姑母家。
萧姑父家是开铺子?的,卖首饰帕子?、香料脂粉这些女人?们喜欢的小物件,本来是镇上的富裕人?家,被战乱一闹连着几年都没能做生意,全靠投奔萧家才保住一些家底。今年萧姑父准备继续开张了,二月里派两?个儿?子?去南地进货,尚未归家,铺面便先关着。
夫妻俩热情招待了侄儿?侄媳们。
寒暄过后,萧缜将骡车停在姑父家里,带着佟穗、萧涉步行前往店铺林立的中央大街。
先买布。
布店里面都是妇人?,兄弟俩在外面等着,由佟穗进去挑选。
贺氏、萧玉蝉都对花布颜色提了要求,柳初、林凝芳只让佟穗看着选。
考虑到两?人?的身份,佟穗给柳初挑了半匹碧色半匹苍色的,给林凝芳配的是半匹碧色半匹白。
齐耀跟绵绵的都很好挑,然后再?选几副鞋面鞋底就?行了。
掌柜的把她选的都抱到柜台上,正?要算账,萧缜进来了,要再?加半匹藕色半匹竹青的。
佟穗小声道?:“我那很多套新衣,真不用。”
萧缜:“祖父说的,你们每人?一套。”
他高大又气势足,最关键的是钱在他那,佟穗哪里拗得过,只好看着他从荷包里掏钱。
离开布店,三人?走了一段路,抵达一家字画店。
别的店里多多少少都有生意,唯独这家字画店冷冷清清,里面坐着个中年男人?,瞧着像是读书人?,见到客人?也没多大热情,敷衍道?:“自?己看看吧,有喜欢的取下来就?是。”
佟穗好奇地打量左右,两?侧墙壁上有字也有画。
看了一会儿?,佟穗想,这里的字不如宋澜父子?,画更?是不如林凝芳的。
萧缜直接将画匣放到中年男人?面前,打开道?:“这里有幅画,不知您会不会装裱。”
中年男人?斜眼?里面普通质地的纸张,淡淡道?:“能裱,一色裱、双色裱,你们要哪种?”
萧涉懵了:“都啥意思?”
中年男人?指指挂画的那一面:“只有天?头、地头是一色,除了天?地头还带隔界的是双色,一色便宜双色贵。”
萧涉瞪大眼?睛,觉着双色的就?是多了一种颜色,好像没其他区别?
佟穗与萧缜几乎异口同声,前者说一色,后者选的双色。
中年男人?:“到底听谁的?”
佟穗:“……”
萧缜:“双色,多少钱?”
见他拿钱袋子?,中年男人?终于?站了起?来,一边报数一边取出客人?们带来的画纸,先验验货。
只是,当他看清面前的画时,竟是愣在那里,除了眼?珠,半晌都没再?动?一下。
萧涉扭头看向身边的二嫂,明明人?更?美,为?啥这人?只盯着画?
第026章
字画店的主人姓陶名进。
陶进原本与父母妻儿住在县城, 靠着祖荫家境颇为殷实?,开一家字画店也为风雅,不?为营生。
后来他的父母死?于战乱, 县城的大宅成了陶进的伤心地, 他便带着妻儿回了长平镇的老家。
陶进是个落魄秀才, 干不?了种地的苦力活, 也没有其他本事, 虽然家有藏银, 可人?总不?能天天无所事事, 为了找点事干, 他在镇上重新开起字画店来, 有人?买他便?卖, 无人?问津他也不?甚在意。
私心里?,陶进有些瞧不?上镇上的布衣百姓, 大多数人?连书都没读过,别说家里?穷, 就是有钱大概也不?会花在字画上。
他对萧缜三人?便?是这?种清高且敷衍的态度。
可陶进怎么也没料到, 他会在这?个小小的长平镇, 在一张普普通通的画纸上, 看见一幅画工比自己那位爱画如命的亡父还要细腻入微、逼真传神之作。
陶进才干平平, 但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之下,他鉴赏画作的眼力还是有的。
萧缜、佟穗都知道他欣赏的是林凝芳的画工,萧涉不?知, 陶进看得越久,萧涉就越生气, 憨憨地问兄长:“二哥,你?都不?给我们看二嫂的画, 怎么不?管管这?人??”
佟穗:“……”
萧缜给萧涉两?钱银子,让他先去给老爷子买酒:“上次买是这?个价,你?先问问掌柜现在卖多少?,超过两?钱就说不?要了,回来找我。”
萧涉:“不?要怎么行,祖父就爱喝酒。”
佟穗笑道:“掌柜着急卖酒的话,见你?要走?可能就愿意两?钱卖你?了,他真不?肯降价卖,等会儿我再出面去买。”
萧涉恍然大悟,对着佟穗笑:“还是二嫂聪明。”
萧缜:“……收好银子,仔细被?人?偷了。”
萧涉眼睛一瞪:“谁敢偷我,我打得他满地找牙!”
十八岁的萧家五爷,跟三个哥哥一样都是身超八尺的健硕男儿,佟穗想,虽然这?位小叔很憨,但冲着这?身板气势应该也没有人?敢欺负他。
萧涉走?后,陶进终于放下了那幅画,神色不?复之前的敷衍,十分郑重地问:“两?位客官,不?知此画乃是何人?所作?”
萧缜面不?改色道:“一位隐士,与我妻略有交情,故赠此图为礼。”
佟穗下意识地点点头。
夫妻俩配合得天衣无缝,陶进完全没有任何怀疑,只激动?道:“敢问这?位隐士居在何处?”
萧缜:“既是隐士,自然不?喜受俗世所扰,恕我不?能相告。”
陶进面露失望,随即摇摇头,苦笑道:“是我唐突了,实?乃我家中有一憾事,曾遍求城内擅画之人?皆无功而返,今日见到高人?画作,又重新燃起希望,一时心急在二位面前失了礼数。”
说完,他退后一步,朝夫妻俩行礼赔罪:“事关家父生前遗愿,若二位能引我去拜见那位高人?,陶某定有重谢。”
萧缜看眼佟穗,问:“敢问令尊遗愿是?”
陶进叹息一声:“二位稍等,我去去就来。”
他走?了,萧缜低声对佟穗道:“三弟妹连家里?人?都见得少?,想必更不?愿意见外人?,不?如先瞒下。”
佟穗明白。
稍顷,陶进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深色的画匣。
而他沉痛的表情,差点让佟穗误会他捧着的是他亡父的骨灰。
陶进将画匣放在柜台上,打开,取出一幅卷起来的画轴,再珍之重之地展开在旁边的柜台上。
佟穗随着萧缜低头看去,最先看见的竟是一道道裂痕,叫人?暂且忽略了画的内容。
陶进小心翼翼地触碰此画一处完整的部分,声音悲痛地为两?人?解释:
“家父是名举人?,年轻时进京赴考屡试不?第,后彻底死?了入仕之心,醉心丹青。”
“家父曾言,他天分不?高,画了二十多年,只一幅《扑蝶》或可传世,为其扬名。”
“为此,家父对这?幅《扑蝶》爱若性命,平时藏于匣中,只在雅客登门时才取出展示。”
“六年前县城第一次被?破,敌兵冲入城内作乱,抢到我家里?时,家父不?顾金银只冲进书房护着这?幅画,偏他越是如此,敌兵越以为匣子里?面藏的是贵重之物,他们先是用刀废了家父的双手,打开匣子发现只有一幅画,恼羞成怒将这?画撕得四分五裂。”
“敌兵退后,家父虽然保住了一条命,却因此画被?毁,而双手被?废的他再也不?可能画出堪比此画之图,心灰意懒不?久便?撒手人?寰。临走?之前,他留下遗愿,让我寻找名师重新临摹此画,令其可完完整整地传于后世。”
随着陶进的叙说,佟穗也在细细打量这?幅“扑蝶”。
上面画着一位探身扑蝶的小姐、一个翘首看着的丫鬟、一簇牡丹花丛以及一只落在花蕊上的彩蝶。
佟穗并不?懂赏花之道,可她分得出好看、难看。
此图里?面的人?、花、蝶全部栩栩如生,她甚至能看出小姐自信能成功扑蝶而微笑上扬的唇角,看出丫鬟眼中的紧张与期待,看出这?朵牡丹被?艳阳晒得有些发蔫,看出那只蝴蝶已?经察觉了危险即将振翅飞离。
萧缜看着贯穿其中沾合而成的裂缝,道:“此图毁了,确实?可惜。”
陶进再次行礼:“恳请二位看在家父的情面上,为我引荐那位高人?。”
萧缜:“引荐实?在不?便?,陶掌柜若信得过我,我可将此图带去给她,今日日落之前必当给你?一个答复。”
陶进大喜过望:“如此也好,如此也好,此图损成这?样,流到外面无异于一张废纸,我自然信得过二位。”
说完,陶进又去了一次后宅,返回后将一只画箱交给二人?:“这?箱子里?有画笔、颜料、画纸各一套,如果高人?不?愿浪费心力临摹家父拙作或是力有不?逮,此箱便?算我为这?缘分赠与高人?的一份薄礼,倘若高人?能助我完成家父遗愿,拿到画后,我另有谢礼奉上。”
画箱颇有份量,萧缜接了过来,再把装裱佟穗那幅画所需的铜钱递给陶进。
陶进连连摆手:“今日能遇到二位已?是我的福运,就此结个交情,我为友人?裱画又怎能收取费用呢。”
说什么都不?肯收。
跟《扑蝶》那画的意义比,装裱所需确实?微不?足道。
萧缜不?再坚持,表明会尽力在隐士面前为其美言,随后带着佟穗离开了陶家的字画店。
日上三竿之际,阳光正好,为这?远不?如以前繁华的中央大街多添了几分暖意。
佟穗挨着萧缜,小声感慨道:“没想到竟有人?爱画爱到这?个地步。”
萧缜:“既是爱画,也是爱名,生前无人?赏识,盼着在后世能遇到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