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穷酸秀女
绿莺穿好衣裳理了理头发, 都在看热闹,没有一个伙计来送水,她便也顾不上洗漱,打开了房门,迈出一脚往右边出声处望去。撞见单婆婆也正好探出头,见了她忙几步凑过来,指了指一圈人围着的那屋子,小声跟她说道:“你看见没,一堆人聚在那间,听说死人了,挺惨的。”
见绿莺要过去,单婆婆忙手快地拦下她:“小媳妇别看了,听说肠子都被掏出来了,怪吓人的。”
朝单婆婆勉强扯了个安抚的笑,绿莺拨拉开她的手,朝人堆那里走去。
众人虽看热闹并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地瞎猜,可谁也不敢离得太近,地上一片红红黄黄,被开膛破肚的人整个肚腹开了个脸盆样的大洞,一堆大的小的杂碎撒了一地,一股酸气充斥着整个屋子,味道重得直呛眼睛。不远处,地上躺着一枝被血染红的白莲花,看起来眼熟得很。
“白莲教又杀人了。我在广宁卫就听说过一个被杀的,也是这样被掏了肚子。要不是这整整齐齐的口子,还以为是狼掏的呢。啧啧,残忍呶......”
“当然不是狼啊,大门都关着,狼还能进来?那得成精了罢。再说这剪子狼会用?这是个甚么仪式,还是得罪人了啊?把人折腾成这样,跟掘人祖坟也不差啥了,深仇大恨也不知怎么结下的。”
......
三人成虎,谁知真假,真假也不重要,枯燥的旅途中这不过是一段谈资解闷的罢了,唏嘘一句便该干啥干啥,反而还庆幸自己不是那倒霉的。
那人破了的腰身一边,瓢了的剪子上头有干涸的血迹,时辰久了,呈现出一种深暗颜色。绿莺看了一眼便趴到一旁楼梯口干呕,她是连杀鱼都没见过的人,更别说此时这直白得不能再直白、清晰如雕刻的一摊陈尸。
离得不过几丈远,肉皮仿佛只是层轻易便能捅破的窗户纸,而里头的五脏六腑只是一场赏花会,如此轻易便可直观!
绿莺忽然有些茫然,她愣愣地望着面前的男男女女,他们嘴巴开阖,一个个面上表情各异,像在唱着一出精彩的大戏,锣鼓喧天,让她不知身处何方,此时又是真是幻。
她无力地瘫下手,想问问老天爷,这就是人命么?人死如灯灭,那之前又算甚么,这么轻而易举便收回去,之前的都白活了?反正早晚都有一死,活着到底有甚么意义?世间芸芸众生,每个人到底是为谁活、为了甚么而活呢?
人的性命如叶般脆弱,却能被轻易剥夺,愿死者能往生罢。
回房后,绿莺一直在思索,那死尸旁留下的莲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还有那些人嘴里的白莲教,是□□么?说起来,这名字也耳熟得很。
总觉得漏下了甚么,她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昨夜的那场惊悚中,她与那凶手隔着门一尺之距,她也将他外貌看了个彻底——那是个壮汉,滴答滴答的血将地面溅湿,一双高帮水靴迈步间,留下几对血脚色印。再往上看,是粗麻布的长裤,深蓝色,很普通,腰间一个结扣,衣摆被撩起系在那里。继续往上,肩膀扛着血染的大刀,手臂肌肉纠结,清清楚楚地浮现出一枝逼真的莲花,没有枝干,如观音大士座下的那朵一般。
霍地睁开眼,绿莺额上冒汗,如一口气走了几里路一般粗喘,可心内却是喜悦不已。她总算想起来了,夜里惊惧之下,未将那凶手肩头上的刺青当回事,当时那人身上一处一处的煞气中,这温柔的白莲反而容易被人忽视。
此时一想,身上刺着花,杀了人后又留下花,确实诡异。
那么,这所谓的白莲教,到底为何如此残忍地取人性命呢?死的那个看起来也是个普通人,求财不对,难道是泄愤?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留下白莲印记,是有恃无恐?
热闹再是好看,客栈里也是死了人的。人人都觉晦气,深怕沾染上脏东西倒霉一辈子。还不到晌午,客人已走了过半,剩下的也在陆续收拾行囊,再是不信邪的、疲累不想走的人,也不想再留了,因着掌柜已让人骑快马去所辖的京城顺天府报案了。
按照脚程,不及天黑便会有衙役和仵作到场,照例问询,排查可疑嫌犯。都是走南闯北见得多了的人物,甚么腥的丑的都听闻过,对于官府不会倚靠只余却更存防备,万一人家抓不到真凶,拿无辜之人充数怎么办,没权没势的老百姓,进了牢可就轻易出不来了。
掌柜急地团团转,可又没本事拦着,一拦就挨揍,挨揍也拦不住,到时候人去楼空,他怎么跟官府交代呢?这些人中没准就藏着凶手,到时候会不会治他一个包庇杀人犯的大罪啊?他忍不住胡乱猜疑起来,恨就恨在这里处在的地儿,永川与京城之间,不沾边不挨道的,平日没啥,一出事连报案都得跋山涉水。
刘伯与单婆婆已自发收拾好包袱,前后聚拢到绿莺这屋,催促着她。
绿莺是有些犹豫的,既然她算半个知情人,虽没亲眼目睹,也从始至终清楚一些,最重要的是她见过那凶手的模样,帮着拟个画像也使得的,就这么拍屁股走掉,总觉得有些对不住那惨死之人。
瞅了眼面前的二人,他们一定见过许多世面,她好奇问道:“白莲教到底甚么样,难道他们真有邪恶的祭祀,或是练甚么邪功必须要用这么恶心的法子杀人?”
真是无知者无畏,刘伯纠结着眉毛,脸都冒苦汁了,无奈劝道:“小媳妇,咱们都是普通的老百姓,知道那些做甚么呢,跟咱们又有甚么关系呢,知道多了绝对不是好事。”
“咱们快走罢,你以为官府是甚么好东西呢,官官相护、官匪勾结,要不怎么这里死个人,那里死个人。你没听方才他们说嘛,去年广宁卫、宁夏卫,这被掏膛的不是新鲜事啦,这还是咱们听过的,没听过的呢,那么多地方,谁知道死多少了,这么嚣张地杀人,为啥还没被抓呢?”
单婆婆一脸神秘,意有所指地朝绿莺小声嘀咕:“没准这白莲教就通着天呢。”
“此地不宜久留,我听说那些查案的都有任务,每月得破多少案,无头案就找人顶包,有权势的杀人了,还能狸猫换太子呢,被斩的根本不是真凶,那些王爷侯爷家啥的,杀了人照样外头有滋有味地逍遥着。”
这点绿莺明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到底同不同罪,被蒙骗的永远都是最底下层的老百姓。她起身开始收拾,用过午饭后便赶了车离开。
这回的车跑得快了些,绿莺一手捧住肚子,一手紧抓窗框,一直颠簸到傍晚,才抵达汴京城。
皇城脚下,抬头望着翘着角的屋檐和斑驳的墙壁,夕阳将他们染红,又带下来一片阴影,市井糟杂,宁静祥和间掺着熙熙攘攘的纷扰,治安好,民风好,这是座快活城。
只是离了短短几日,绿莺却生出了些许陌生。说起来,她十四到汴京,如今也十六了,两年过去,却从未在这里找到过归属感,总觉得自己既然是棵浮萍,就随波逐流地咬牙挺着,在面对刘太太的苛待和之后与冯元相处的所有不如意时,从未想过去改变、去颠覆、去推翻。
她被欺负被羞辱,虽难捱却也觉得可以忍,可人不是应该为自己活着么?她无父无母,没有牵绊,为何要去委屈,为何要去受罪呢?
人生最重要的,不是不明了,而是好不容易明了后,却没决心去做。她是幸运的,及早拽回命运的缰绳,转过命运的齿轮。跟着心走,便是自在。
放下轿帘,绿莺决绝地收回视线,过客匆匆,她不过是这偌大汴京城里飘过的一粒沙罢了。
第102章
绿莺在汴京不敢多加停留, 虽有句话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但那是没别的路好走的情况下才不得不如此。十条路里任选一条,被找到的可能性只有一成。可放着另十条不选,盲目自大非要赌一把, 蜗居在敌人腹下, 那危险就是五成了。
三人赶着车,从东门出去。绿莺收好羊皮地图, 已将前路摸好, 一路北上, 东北角就是隶属于永平府的蓟州镇。穿过蓟州城门, 再往正北方向走到大宁卫, 大宁的东北一方便是荆州了。
这时, 车前的刘伯笑着扬起了嗓子,颇为遗憾地说道:“到钟翠山了。可惜了不是晌午, 要不小媳妇你还能上去拜拜。”
闻言, 绿莺浑身僵如大石,冷汗珠子哗一下从毛孔中陆续窜了出来,脑门、脖颈、后背、膝窝,顿时凉飕飕的。
钟翠山!在这里, 她与菱儿被劫,侍卫无一生还,菱儿远嫁草原。凶徒虽已被那小王子打下山崖,可她一回想, 依然觉得凉风阵阵,血腥味也仿佛一点一点顺着门窗蔓延进车里来。
绿莺的手死死抠住身下座板, 胡乱摇着头, 隐约夹着呜咽冲口而出:“刘伯求你, 走,快走!离开这里!”
单婆婆被她面上的狰狞吓了一跳,往后靠了靠,大张口舌地瞪着她。半晌才讷讷道:“小媳妇这是咋了,快缓缓,可别弄惊了胎气啊。”
马车飞驰,不久便将钟翠山远远抛下,直到山尖都看不见了,绿莺才惨白着脸放下心。
永平府辖内的蓟州镇离京城不远,走快点三两个时辰便能到。
刘伯回头问询了绿莺一句身子可还行,便将鞭子挥得更狠了些,打算赶着到蓟州城外。那里茶寮有人,在那里窝一夜也比在路上睡下强,赶路最忌在荒郊野外停留,只要人不困马不乏,车子最好不要停,谁知你是不是已成了旁人眼中紧盯的肉呢,在这乌漆墨黑的夜晚,没准就有好几双眼睛看着你呢。
随着天越来越黑,风也越刮越硬,三人风尘仆仆赶到了紧闭着门的城下,要过几样吃食后歇在了茶寮中。
人在绝望的时候,往往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往日所追求所在意的,名利、享受、佳肴、陈酒、美人,都成了不稀罕再看一眼的浮云。而且,胆子也会变成一座山那样大,心会变成石头一样硬。曾经,绿莺整日被愧疚与梦魇折磨,这才冒死选了逃奔之路。
可此时,远离汴京,望着冯府以外的深远天际,即便是深秋,感觉风是那么轻柔,黑暗中昂藏的树也比冯府的茂盛。
一片生机勃勃下,全是希望,绿莺的心又回复到曾经的绵软,她开始会怕、会怖、会胡思乱想。
黑暗总会将一切未知放大,她有些躺不住,不时会掀帘往来路瞅去,昨晚的凶手,是真的没看见她,还是没打算杀她?那会不会反悔,又追杀过来灭口?紧紧盯着那黑黢黢的一条官道,她偶尔会错觉那里会突然杀出一人一马提着大刀淋着血的身影。
所幸冲破黎明前的阴沉,天明后,这种惧怕便淡了,等一路辗转到了大宁卫时,绿莺便觉得彻底安全了。这里设置了都司,为边防要塞,重兵把守,那凶手想必不敢来。
算算日子,今儿已是八月二十五了,离她出走时过去十日了,不禁惆怅想到:冯元还在找她么?他去了孟县,扑空后,是认命折返地放弃,还是誓不罢休地寻觅到底?说到底她是有些愧疚的,他公事繁忙,还为了她苦费心力,想给他去封信劝说,又怕暴露来历,也只能祈祷过些日子他能死心了。
绿莺是打错了算盘,冯元一点都没死心,此时正在心里将她唾骂个不停。
出孟县时,打发其他人走其余路线追,他与德冒领着十人到了济南,穿过脚下这条黄河便能直达山西。
一行人默默候在身后,眼前河水湍急,被吹到脸上的泥水珠冰凉土腥,冯元仰首望向远方,那里船只零星遍布,渐行渐远,最后如墨滴的黑点,慢慢消失在水天一色的际线中。
因流经之地是黄土风蚀地貌,一年又一年,让这泱泱河水从里到外都透着浑浊和稀释,仿佛滚浆一般沸煮着艘艘舟船,左.倾右晃的摇摆间以为是贪心的吞没,其实是助你一臂之力的远航。大风将那些招展的白帆鼓吹地呼呼作响,让人在这浩瀚间心悦诚服。
站在岸边,夜色深沉,德冒看不见冯元的面色,嘴上却仍是尽职道:“爷,你是不能坐船的啊。”既然在皇上面前说过的话,即便再假,这一辈子也得守住了。
冯元顿了半晌,身形稳如泰山,心内是真的起了烦躁。本以为胸有成竹的事儿,此时却是一无头绪,那贱人将他脸抽得呱呱响,是真恨不得捏死她。她坐车,他骑马,这一路飞驰电掣的,好马都不禁口吐白沫了,怎么就是追不上呢?
哼,他冷笑一声,即便你狡兔三窟,我也知道你老巢在哪。
一挥手,冯元顶着眉宇间的死疙瘩,毅然道:“无妨,夜里没人注意。快走,今晚顺风,一路西下,明儿晌午便能抵达大同府。”
那厢如无头苍蝇乱撞,这近北寒之地却一切正朝好的方向发展,唯有一样难熬。
自从头几日见过那具被剖腹的死尸后,绿莺便开始了孕吐。七个多月的身子,从前拢共都没吐过几回,这两日却将她折磨得面色惨淡,处处无心顾及,举止样样都是凌乱。镇日浑浑噩噩,头发没力气梳、行囊没工夫理,撑着一脸憔悴再也没多余心力赶路。
单婆婆让刘伯去买了酸角杏脯甚么的,她吃了也是暂时压住酸气往喉头上拱,饭菜上却吃甚么都没味。
“小媳妇啊,你不吃行,可孩子不能饿着啊。要不你挺挺,这鸡丝你就把它当成龙肉,便是唐僧肉也行啊,咬咬牙囫囵着就吞下肚了。”
单婆婆端着一碗鸡丝面正苦苦诱绿莺张嘴。她们此时歇在一间客栈的客房内,打算在这大宁卫停留两日缓缓劲儿再走。别说绿莺一个孕妇了,便是刘伯他们两个年纪上了些的,这一路奔走,也是咬着牙鼓着腮帮子坚持下来的,要不是拿人钱财替人出力,谁也不会这么赶路,跟后头有狗撵似的。
甚么叫味同嚼蜡,将白蜡烛红蜡烛捣碎了,一口一口吃进嘴里,干柴、粘牙、不甜不苦亦不咸,滞涩、油腻,咽肚后再搜肠刮肚地原封不动吐出来。绿莺靠在床头,浑身无力,手脚发虚,由单婆婆一筷一筷地喂着,眼前忽然模糊,滴答一声,水珠落入碗间,冲散了一处浮在汤上的油花,四分五裂。
单婆婆好笑地摇摇头,“生孩子就是这样的,你以为像老母鸡下蛋呐,屁股一拱噗一下就出来啦?再说了,人家鸡生孩子没准也难受着呢,只是咱们不知道罢了,就像咱们难受,老虎也是不知道一个样。熬一熬,熬过去就好了。你这还不算啥呢,真正生的时候才是最要命的。”
之前的杨婆婆孤家寡人,性子飒爽顽皮,这单婆婆寡言且多疑,倒不像是一个四海为家之人,绿莺猜她应该在孟县或哪里有夫有子,直接问未免惹人伤心,万一这婆婆也是个没子的呢。“婆婆,生孩子是不是很疼?”
“那当然了,从你身上掉下一块肉,你说疼不疼,薅根头发还要皱下眉头呢。疼也因人而异,有那孩子脑袋大的,或骨架长的,那就不好生。还有那胎位不正的,可遭老罪了。还有孩子耍赖不出来的,生了几个大夜才算完。不过啊,记得我当年生完的时候,那叫一个舒爽,孩子被提溜出来的时候,仿佛自己便是那孙猴子,身上的五指山一下子就飞走了,那一瞬间轻飘飘地别提多自在了。”
绿莺抿嘴笑笑,这婆婆一提到儿女,脸上便开始洋溢着春光,顿时一张冷漠寡淡的脸也如杨婆婆一般,鲜活了起来,让她不自觉想去亲近。
正是晌午近正午,日头还足着,穿过窗棂打在地上几束光柱,尘埃飞舞,她打了个哈欠,眯着困乏的媚眼儿,糯声糯气道:“婆婆,我想睡睡,晚上的时候叫我啊。”
接着又轻拍了拍肚子,笑滋滋朝单婆婆娇声道:“不能睡过去了,我要喂这小东西吃饭呢。”
更漏嗒嗒声中,地上的光影越来越淡,外头高挂的太阳也渐渐下山,夕阳红遍华夏。单婆婆见时辰差不多了,轻轻走到床前,弯腰往绿莺那一瞅,忍不住嘿嘿一笑,心说听自己的就对了,歇一歇好罢?看着脸蛋红扑扑的,跟苹果似的,小媳妇气色还从未这么好过呢。
坐在床沿,她怕吓着绿莺,不敢大力,只在肩头轻轻推了一下。
可就这么一下,便仿佛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绿莺本是侧身而卧、一腿伸直一腿蜷曲,被这么一施力后,咚地一声身子如无主一般,往墙那侧一压,瞬间变作平躺,双腿也绷直在床榻间。
怎么睡这么死呢,小媳妇这些日子不是惊醒便是难眠,今儿睡这么深本是好事,可单婆婆却觉得不大对劲。低头凑过去,几乎要脸贴脸了,她才反应过来,这脸蛋哪是气色好啊,分明是跟煮熟了的红鸡蛋一般,直往上冒热气。还有那鼻翼翕动,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跟马响鼻似的,这是病了?
单婆婆伸手探了探绿莺额头,奇怪,没烧啊。她抓出绿莺的胳膊,想去碰手心,这一瞧,顿时吓了一跳。这小媳妇那手成拳攥得死紧,骨节都青白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她握住绿莺的肩膀,轻轻摇晃,急着喊她醒醒。没想到绿莺忽然微微张开嘴,一张一阖地胡乱呓语起来。
脸渐渐泛起青气,被上下眼皮紧包的眼珠滚动不停,单婆婆看得有些怕了,朝门口大喊道:“刘哥,去请大夫来——”
刘伯踢踏进门,问道:“怎么了?”
单婆婆指了指绿莺,气急道:“人命关天了,你还磨蹭,赶紧去啊!”
刘伯一脸为难:“这......这可如何是好啊,街上都戒严了,官府贴了告示,老百姓不能走动啊。此时这五步一兵十步一士的,便是我长了翅膀飞出去,人家大夫也不敢来啊。”
单婆婆无奈了,看着脸色越来越淡、嘴唇越来越乌的绿莺,她忍不住湿了眼眶,唏嘘摇头,这小媳妇的命也太短了啊。
第103章
李家已从泥糊的破房子换成了砖瓦四合院, 刚粉刷过的门漆有股刺鼻气,几丈外便能闻到。
“自从将李姨娘卖给刘家后,这李安为了继续给儿子筹钱治病,又去赌坊转悠。还别说, 这回手气翻过来了, 赢了不少银子,儿子的病治好了, 房子也扒了重盖, 日子如今过得颇为顺遂。”
到了大同府后, 一大早德冒便去四邻打听, 此时一一报给身旁之人。
几人立在巷口处, 望着前方那紧闭的李家大门, 冯元抑制着心内的波澜起伏,成败在此一举。虽感应不到那贱人在这所房子里, 可他不信找不到蛛丝马迹, 他可是在都察院待过的,深牢大狱也下去见识过,审人的手段有的是,任她是孙猴子, 也翻不出爷的五指山。
这时,传来一阵欢快的逗弄声,对处巷口走进来一人,脖上骑着个手举风车身板高壮厚实的孩童, 摇着歪七扭八的步子在逗着头顶那孩子,咯咯咯的笑声响彻整条小巷。冯元身子一定, 眯着眼睛细细望去, 只觉得这汉子有些眼熟。
而立往上的年岁, 虽显老迈了一些,却仍能瞧出是个相貌极佳的俊人,想必这就是绿莺的那个爹了。果然,那汉子一步三颠儿,在那新漆院子外落定,敲开门后,便笑呵呵地转身进了去。
想起绿莺说过那小儿不像是她亲弟的说法,冯元原来还不以为然,如今可算见识过了。那汉子瞧起来当年怎么说也是个俏书生,要不然也不会迷住出身书香世家的绿莺娘。再看绿莺的长相,也是随了父母的。可那半大孩子,国字脸馕饼似的凹样五官,丑得不能再丑,分明是个出了岔子的。
冯元沉默半晌,冷冷一笑:“哼,日子过得好了,也没说将亲闺女赎回来,倒是对着个无关之人呵护宠溺,这小子如今也是八.九岁了,还让他骑在脖子上呢,简直是闻所未闻。”
他是越说越气,牙齿咬得咯吱响:“对亲女弃如敝履,却硬把顽石当珠玉,世上哪有这样的爹,简直畜生草包一个!”
德冒低下头,不敢接话,心道爷你到底是揪人来了还是打抱不平来了啊,告假可是有期限的啊。还有啊,他是真希望那李姨娘的爹能将她藏好,最好送去山洞里,可千万别被老爷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