狞宠记 第75章

作者:穷酸秀女 标签: 布衣生活 古代言情

  挥退余下丫鬟,以免毁了人家姑娘的闺誉,冯元点点头,从前当然没机会多想,可此时一琢磨,若能娶到那人,可是天大的福气。想到这里,他面上带笑:“之前只听说过她的美名,后来有幸在文府见过一面,确实名副其实。老夫人倒不用急在一时,待我与冯佟氏的事了了,你再去与他家细说罢,文大人在我之下,咱们也不算高攀,依我看,这桩婚事十有八.九是能成的。”

第136章

  冯元煞有介事的一席话, 彻底让老夫人瞠目结舌。她一直想着表姑太太于云,甚么时候又杀出个程咬金来?一直沉默的老侯爷这时忽然开口,若有所思地问道:“文大人的岳家,可是倭国皇室?”

  文家的事, 在京城也算个传奇了, 美名传扬,侯爷不可能没听过, 冯元只当他会极赞成, 便道:“正是的。那二姑娘也是嫡嫡出的, 将母亲的品格继承了十分。”

  老夫人蠕了蠕嘴, 面上一片古怪之色。文家的名声, 她当然也听过。说起来, 文家的美名传了几十年了,经久不衰。

  这还要从文家主母说起。文家太太出自倭国, 乃是文大人少年时游历时所娶, 她温柔贤惠,那可不是一般的温柔和贤惠,说话时嗓子眼像插了根鸡毛,声音九转十八弯, 行为动作上也是慢慢悠悠似温水一般。丈夫家来,必要亲自到大门口下跪相迎,不论冬夏,从不疏漏。且还年年为丈夫纳新妾, 一年不落。若这些还不够大家竞相称赞的话,那还有一样, 却是所有女子都做不来的, 那就是:她对庶子女与亲子女一视同仁, 甚至是比亲生的还好。这样高尚无私的品格,自然教不出来差的,其中尤属二姑娘突出。

  大姑娘多年前出嫁,三姑娘往下,及笄的也嫁了几个,没出阁的就数年岁小的了,可唯有这二姑娘,闺龄二十了,还没嫁出去呢。也不是没人要,是人家想过两年再出门子,说要在家侍奉双亲。因着她在前头挡着,底下适龄待嫁的妹妹们便没法出阁,她呢,不仅不嫉妒她们,反而一个个劝嫁起了那些不好意思跑她前头嫁的妹妹们。如此,便一个个都送走了,自己也蹉跎到了这个不尴不尬的年纪。

  可这时,却不太好嫁了。按理说传有美名,年纪虚长了几岁也能抵消些,可大家伙不愿与她接亲的原因,最主要还是因着她那长相。俗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多夫妻成亲前是连见过都没见过的,讲究的人家能讨个画像看看,娶妻娶贤,只要五官端正,美不美倒在其次。即便画像被美化了,娶进门的媳妇有那么点小丑,那也无伤大雅,左右外人不知道,所以也并不丢人。可若你在娶之前,媳妇的画像被所有人传烂了,要是绝世美人,缔结姻缘也算让其他男人艳羡的佳话。可若是个丑媳妇,个天老爷诶,吃喜酒都得有那碎嘴的背后嘲笑一句:新媳妇可丑可丑了,丑得天怒人怨,丑得人神共愤,丑得夜里能吓死活人。所以说,谁还敢要这样的媳妇,再贤惠再温柔再会下跪,就是能生生跪出朵鲜花来也不要,天大地大面子最大。

  文家二姑娘丑到甚么程度呢?其实也不算很丑,只是怪——脸像被面案给拍了一下子,极大极扁,鼻子还好,只是那细条蝌蚪眼儿和八字眉,简直太奇怪了。再有就是超乎寻常的个头,一般女子身长四尺半,二姑娘不及四尺,不过倭人就这样,无论男女,个头都矮。

  这种形态外貌在倭国常见,可中原人瞧着却极是怪异,老夫人可欣赏不来。况曾经近海上倭寇横行,杀了多少汉人劫了多少船,即便局势变化,此时中倭两国握手言和,倭人在中原的名誉地位也是水涨船高,老夫人还是看不上那些个阴险之人。且一想到冯元与那倭女见过了,她此时就有些恼怒,果然还是传言不实,那文家家风败坏,未出阁的大姑娘,即便在自家府邸,外男来了,也得避着啊,哪能就相见呢?

  “听说倭人都爱钻地洞的,我可不希望媳妇是个这样的。”老夫人嫌弃地努努嘴,告诫儿子。

  冯元先是一愣,旋即笑了:“那是倭国忍者,身怀奇术,一般人哪有这本事。”

  老夫人哪管甚么忍不忍的,她想起一件旧闻,很是气愤:“我少年时曾出门看花灯,在街上就遇到过倭人,是两个穿着木头板子鞋的矮壮汉子,大白天就朝着一个卖扇子的小娘子动手动脚,还喊着‘扒个’‘骚个’的,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简直不成体统!”

  对人家小妇人又是要扒衣服,又是让人骚个的,简直无耻,这都过去这些年了,那些不雅之词一想想,还是让人臊得没脸。老夫人心道,反正我不管,你就是不能娶个奇奇怪怪的异国老姑娘回来。

  “穿的鞋不伦不类的,哎呦呦,脚趾头还露在外头呢,丢人不丢人?还有倭女,穿的衣裳也奇怪,后腰上还非得背个包袱,四四方方也不知装的啥,走哪背哪,轻飘飘的倒不似银两,难道是被子卷?若是逐水草而居常迁徙的,那随身带着包袱卷倒有情可原,可都来咱们这了,习性怎么还改不掉呢?果然是弹丸小国,就是没见过世面,都来咱们几千年的中华大国了,眼皮子还是这么浅。还有,他们是吃生东西的,这么生性,忒吓人了,她要是在我面前张着血盆大口吃生肉喝生血,我估计得提前去见祖宗,你要是还记得是谁生的你,就不能娶她!”

  老夫人气嘟嘟地下狠话:“不,不仅不能娶她,媳妇也不能休,这么好的媳妇,世间少有,你可不能不知珍惜。”她鼓了鼓腮帮子,又噘了噘嘴,为了不让儿子合离,理直气壮地睁眼说起了瞎话。

  既然母亲不喜文家姑娘,冯元也没再坚持。他也不是非文家不娶,不过是老夫人让说个人选,他恰好在文家见过那二小姐,觉得合适就脱口而出罢了。

  说起那番见面,也是巧了。之前因去寻绿莺,便告了个长假,衙署里全靠那少卿文大人忙里忙外,便携礼登门感谢了一番。那日在文府中被留饭,文家太太席面上下操持却不上桌,任凭他百般谦让皆无用,老实安静地伫立在丈夫身后,从不在男人间插口言语。那文大人当时还捋着长须,面上谦虚眼中却不掩骄傲地解释道:“大人莫要顾及,下官家中女眷自来如此。”不上桌,不忤逆,不多言,行温驯。

  望着那弓着身子,垂着头两手搭在腹前如人偶的佟太太,冯元面上不表,心里却觉得这与丫鬟有何分别。之后他小酌两杯后,中途小解归来,无意间推错了隔间的门,领路的下人提醒得晚了些。隔间是个不大的耳房,门口不远处立着一座红泥炉,上头摆着瓷壶,一人正在烫酒。是个相貌普通的姑娘,与文太太八成相似,身旁下人提醒,这就是文府二姑娘了。既然亲自为父亲烫酒,想必也知道他的来历,她便也没怯着躲闪,极是大方地见了礼。弓腰垂头的人偶模样,如鸭子被掐了脖子的尖细小声,与母亲如出一辙,谦逊温顺。

  当时冯元也不曾多想,只道传言非虚,毕竟装可是装不了一辈子的。且这文家人的行事做派,比之传闻有过之而无不及。故而刚才老夫人言道再娶,细细一思考,这样人家的女儿,不是假温顺,不正是他该选的么?绿莺的心越来越大,他本想选个强势公正的主母,好方便制衡绿莺。可紧接着又一想,过犹不及,万一激起绿莺更强的好胜之心,不就是搬石头砸脚了。一想到那个大胆不老实的,冯元仍是余怒未消。

  左右选妻一事不急,等跟冯佟氏了断后再选也行,他就不信汴京城这么大,就找不到个表里如一的贤惠人儿。因着冯佟氏是生生从一个和软温婉的二八妇人,成了如今的癫狂状。故而他其实有个念头,要不然就干脆娶个与自己年岁相当的,虽说那样的只能是结过婚的妇人,面子上委实有些不好看,可这样的人,性子已经定下来了,不容易再生变。二十年,能将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可这样的想头,也仅仅是想想罢了,他要真敢娶个年近四十二婚再嫁的,那就纯属作践自己了。

  老夫人缓了口气,语重心长规劝道:“我知道她平时不着调,心眼小眼皮子浅,任性驽钝,那也不至于......”

  他与冯佟氏的事,不求旁人感同身受,但至少别都是挡路石。冯元终于忍不住打断老夫人,讽笑:“哼,老夫人看走眼了,她可不驽钝,将全府耍地团团转。”接着将冯佟氏如何下毒,误将刘氏中毒死的事全盘说了。

  “老夫人,儿子这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再忍她,还指不定得死多少人呢,你就莫要再拦了。”

  老夫人先是一惊,待还要开口,老侯爷轻轻朝她打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再多说。他见冯元脸上已经有些不耐之色了,再劝,只能伤了他们母子间的情意,为了这事,不划算。

  无奈地叹口气,老夫人便不再劝了,转而问道:“亲家是谁来的啊,听说来的不是亲家公亲家母?我和侯爷还想着过去一趟请请罪呢。”零

  “不用了,不合适,来的是那位姬姨娘。”

  “怎么让个如夫人来,亲家公这事办得可不地道。”老夫人撇撇嘴,道:“算了,他们既没来个能主事的人,我跟侯爷也不过去了。不过那姬姨娘来是甚么意思,可走了?说甚么了么?”

  “去李氏的院子了,这时候可能是走了罢。她说佟老夫人这几日身体有恙来不了,想让我将合离之日推后几日,我也答应了。”

  老夫人一奇:“她去寻李氏做甚么?寻晦气的?”

  冯元摇头:“不能,姬姨娘与佟素娘一直不对盘。”

  接着,老夫人又问了几句关切的闲话,在光禄寺可适应,豆儿好不好,妾室可会来事儿,忽而一错眼扫见身旁的绵芽,她便想起了另一个大丫鬟。唯恐儿子被外头的野人勾了魂,她当然希望府里能有人将他留住。再加上上回双荚来时那一脸委屈达达的模样,这是从她这里出去的人,她当然得帮着说说话。

  “对了,已是许久不见双荚了,我记得上回来,还没给她开脸呢,现在呢,她可曾伺候上了?”

  冯元哦一声,无奈道:“老夫人,她一直跟在你身边,儿子见了多少年了,一直将她当个小辈,实在没那意思,改日还是把她送回来,老夫人斟酌个好人家发嫁罢。”

  大事小情上,老夫人一直顺着冯元,这时候自然也不曾勉强,只笑骂了句:“你这事儿多的猴儿,忒挑剔!”见儿子动了动臀,有些欲走的意思了,她想了想,最后仍是仍不住叮嘱了句:“不过这事不打紧,合离一事你还是再想想,别一时冲动,到时候可没地方后悔去,你媳妇再有多少不是,也跟你过了二十多年,半道上后到一处的和原配相比,心可不是一般齐。”

  冯元笑着应是。然后侯爷一个手势,父子二人便去了外书房。

  刚才他与老夫人间你来我往地对话,侯爷一直若有所思地沉默着不插嘴不相劝,这般反常让冯元有些奇怪,之后被单独叫过来,他便觉得有些说得通了,看来侯爷还是不赞成合离的。

  老侯爷是个少言寡语的,年纪愈长,便越发爱想不爱说了。气势依旧庄严,可这把年纪,花白胡子银丝满头,脸上少了尖锐,有些慈眉善目起来。可冯元有些不安的是,刚才在正房还是温和表相的侯爷,一出了门,立马脸上一垮。不仅如此,两人进来后,侯爷更是挥退所有下人,连茶都不让上,一切都郑重地有些异常。

第137章

  书房坐下后, 先开始有些沉默,侯爷的目光停在他的脸上,不言不语。到底是父亲,再是年迈也是威慑犹在, 冯元不免有些忐忑。要说合离一事, 于老夫人面前他是绝不会忐忑的,她自来宠爱自己这个幼子, 少有反对他的。可侯爷不一样, 他要是来劝和, 即便冯元心意不改, 也不知该怎么回绝父亲。

  知子莫若父, 他浑身僵硬, 侯爷便知道他心中所想了。察觉出自己面色不好,侯爷便牵了牵脸颊, 笑着温和道:“真决定了?”

  默了片刻, 冯元才沉沉点头,嗯了一声。

  “那文大人岳丈乃是倭国亲王,且家中多人当值于幕府,我说得可对?”侯爷突然问起这个, 冯元顿了顿,迟疑着应是,脑中有些不解其意。父子间有甚么不能直说的呢,这么奇怪, 屋子紧闭,眉间沟壑, 侯爷显然是心事重重, 这哪里像是只因为合离一事呢, 显然是顶天的大事了。

  “到底出了何事?侯爷是有甚么要交代儿子做的?文家可是有何不妥?”冯元腰背前倾,显然有些急了,经历了太多,自然有着对危机的敏感。

  侯爷垂着头,目光闪烁了一下,接着抬起头看着他:“文家没事。我担心的是咱们自己。”顿了顿,见冯元皱眉,他忽将声音压低:“虽说储君已立,可皇上正值盛年,似乎还在太子与三皇子殿下中犹豫徘徊,你大姑父家一个旁支同姓的女儿是宫中女官,从她口中得知,皇上近两年患了咳疾,且不去根,这些外人不得而知,且到底是何病症,连宫中诸人也是无从知晓的。”

  两人对视,未尽之话谁都清楚——圣人病了,秘而不宣,圣寿几何,不得而知。

  “山雨欲来风满楼,不知何时就会迎来一场杀局。你要知道,这可不是当年,咱们冯家赢在了乱世,马背长矛便能论输赢。太平盛世,暗棋交锋,不是靠武力就能管用的,队伍不好站啊。你想视谁为主呢?”侯爷问。

  虽有营私,可冯元一直不喜结党,一切都是利益上的泛泛之交罢了,一往一来不欠人情。故而,琢磨了一番,他仍是尊崇以往中庸之道,只求明哲保身:“太子殿下经营多年,势力稳固,生母又是皇后,占嫡占长,且圣上也颇为喜爱,他也没出甚么大错。而三殿下呢,谦逊温良,气韵非凡。这两人旗鼓相当,儿子选中立,谁也不站。”

  侯爷目中赞赏,可心中亦有苦涩:“有时候哪能由得你做主。罢了,知晓你要合离,我本打算拦,为的就是将来,佟尚书怎么也是三朝元老了,若生不测,你还能指望他救你一救。不过......要是文家的话,也可。无论谁得政,朝廷亲倭一事都不会改变。这么一瞧,文家似是更好些。你自己决定罢,我不插手了。”

  “侯爷言之过早了,咳嗽而已,没准皇上就长命百岁也说不准。还有,儿子谁的宝也不押,只效忠皇上一人,谁得了宝座,又与咱们有何关系,哪里就能沦落到要靠外人搭救了。”冯元简直想扶额了,他虽想往上走,但也不会盲从,他冯元难道还能成为阶下囚?再说,娶妻,可不是奔着岳家强弱去的,时刻贪图着女人背后的势力,那不成了吃软饭的小白脸了。

  未几,冯元便离去了。

  已过花甲,侯爷的腰却依然硬挺,伫立半晌,望着远去的冯元,他眉宇间一丝忧愁,默道:言之过早?不早啦,孩子。

  小厮回来禀报:“侯爷,大老爷又去赴太子的宴请了。”

  侯爷顿了顿,才艰涩地挥挥手:“知道了。”

  玲珑院。

  冯佟氏暂时不会合离,绿莺当然知道。姬姨娘管冯元要时间,说辞是因为佟老夫人,其实是给绿莺留说和相劝的余地。故而,用晚膳的时候,她腹中准备了一箩筐的话,正待要出口,却忽听冯元先发问:“姬姨娘来寻你是为何事?”

  这恰好就是个机会,绿莺正愁不知怎么开头呢,便笑着道:“姬姨太太是来拜托妾身劝和劝和老爷打消合离的念头,妾身也觉得......”

  “哈,拜托你?”绿莺还没说完,冯元一声嗤笑极响极亮,她下意识一顿。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就见冯元不屑的嘴角越咧越大,目光含着讽刺慢慢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再从脚到头,来来回回,仿佛在集市上挑捡一条猪肉,挑剔轻视,话也像带着针一样扎人:“爷休妻岂是儿戏,还打上你的主意了。怎么,以为随便阿猫阿狗说句话,爷就能继续受她佟家女儿的冤枉气?他们是疯了不成,以为是你出的风头,就真将你当成个人物了,侯爷老夫人都没说甚么呢,其他人算老几!”

  说这番话时,他是虎视眈眈盯着她看的。示威、羞辱、报复她,还是仅仅只是不满佟家做法?话难听,表情不善,若不是绿莺的错觉,那么冯元就不是说者无心,他是故意的。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哪能再继续,时间似乎还来得急,再找机会罢,今儿他看起来心气不顺。

  膳后冯元自去消食。因着前几日那事,绿莺先是被关后是查冯佟氏,一时顾不上女儿,豆儿正是依恋母亲的时候,稍一被忽视就有些不悦,随即便显得恹恹的。刚才睡着不曾与他们一起用膳,此时绿莺便给她喂着饭。

  “姨娘,爹都不抱豆儿了,我喊爹爹他都不对我笑,好凶巴巴啊。”冯元最近心里憋着大火,自然对甚么都没心思,往日逗弄闺女的闲情逸致也生不起来,豆儿揪着胸前小兜兜,顶着呲出来几根头发的苞苞髻噘着嘴抱怨。

  她坐在小床上,弯蜷在身前的腿一下下地在小褥子上划拉着,嘴巴里咕哝着一根包心菜,眼巴巴地瞅着绿莺。绿莺想到冯元,再一回想方才他那不留情面的话,登觉苦涩。本没想哭的,可不知为何,望着眼前白白胖胖懵懵懂懂的小豆儿,她就觉得一阵难以言喻的辛酸感突然袭来。全身都仿佛泡在了醋瓶子里,从里到外透着酸楚,鼻子也呛辣辣的,眼睛立马一热。

  回身喘了口气,缓了缓,她才转过来继续给女儿喂着,喉咙像堵了一团棉花:“好豆儿,这几日你不好好吃饭,只要你不再挑嘴,多吃些,你爹就来抱你了。”

  权衡了一番,还是觉得爹爹比挑食重要,豆儿一脸天真:“真的么,豆儿吃蛋吃菜吃鱼,以前不喜欢吃的都吃了,爹爹就会对我笑也会抱我了?”

  “自然是真的。”

  豆儿点点头,接着又攒起细细的小眉头,眯着眼睛有些担心,先是指了指碗里的几个绿油油鼓囊囊的豌豆,又回手指了指自己,哼唧道:“哦,可是......我是豆儿,那些也是豆儿,我要是吃了那些豆儿,那我这个豆儿是不是也会不见了啊?”

  绿莺笑眯了眼:“不会的,你们不一样。就像姨娘,我是绿莺,外头也有绿莺,可它们飞到天上的时候,我却还在地上啊。”

  “哦。”豆儿歪着头想了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反正听姨娘的话就对了,姨娘既然说豆儿不会变不见,那她就绝不会不见的。

  饭毕,绿莺哄睡女儿,外头响起说话声。接着春巧端着水盆进来,笑得一脸古怪:“姨娘,先别洗脚啦,你快去书房罢,老爷着人来叫你了,就等着你去红袖添香呢。”

  想必是让她去磨墨的,绿莺笑瞪了她一眼,穿衣裳换鞋之余随口问道:“春巧还没回来?”

  “没呢,好像是她娘病了,可能得晚点回来罢。”

  “又病了?”想了想,绿莺出门前嘱咐:“我怕她要银子,一会要是回来了,缺银子的话,你们就直接从我妆奁里拿,等我回来再告诉我就成。”

  外书房。

  绿莺进了门,冯元半俯着身,桌上铺摊着一张极大的宣纸,他像是在作画,听见动静,没有抬眼,只低沉吩咐:“过来罢。”

  立在桌案旁边,她缓缓地磨着墨,先是顺着十圈,再是逆着十圈,周而复始,小心翼翼地避免喷溅出来。磨墨她不是第一回做,但来书房却是少之又少,大多数是在寝房,饭后他会动动笔消食。在这里她难免有些胆怯,桌上纸张小册繁杂,是公文罢?她将手腕慢了下来,唯恐闯祸。

  站得有些久了,冯元也不说话,她一直盯着砚台,眼睛都要直了,绿莺枯燥之余自然生了疲惫乏累。天色不早,她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想着移移视线,一下子便看向了他正画的那幅画上——树林掩映,郁郁葱葱,一片山林间,一只花斑大虎脊柱伸张,四蹄呈铺开状趴在一块大石旁,眼如铜铃,嘴角张得极开,獠牙外呲,脑门上的王字威武赫赫。

  画好像还没画完,冯元仍在执笔,欲在老虎身前再画些甚么东西。是要画武二郎了?绿莺好奇猜着,这是幅《武松景阳冈灭大虫》?

  只是接下来他的笔锋走向有些诡异,片刻后,绿莺定睛一看,哪里有甚么武松,最后画出来的是一只雪白玉兔。单单看这只兔子,肥硕娇憨,两只耳朵俏皮地立着,懒洋洋卧在石头旁。可再加上老虎的话,就有些让人胆战心惊了。虎爪像两个大蒲扇似的贴在地面上,离白兔只有一寸之距,獠牙竖直悬在兔耳朵上方,仿佛下一刻便能嗷呜一声,一口将兔子吞进肚。

  绿莺停住了手,顿在原地,怔怔地盯着那幅画。

  冯元笑了笑,瞟了她一眼,搁下笔,转身牵过她的手来,拿指腹在那白皙手背上缓缓摩挲着,视线在她与那画之间穿换,挑眉道:“你觉得这画如何?”

  绿莺眨了眨干涩的眼,喉头滚了滚,没有说话。

  冯元饶有趣味地望着画里玉兔,对着她笑得一脸意味深长:“有些时候,这人啊,跟那些小畜生一样,就不能不自量力,你说是么,绿莺?”

第138章

  绿莺面色一变, 霍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冯元。他的眼睛成了金刚双锤,砸下来的千斤之力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挡,她强忍着羞愤耸拉下头。绿莺穿的是家居衣裳,宽袖广口的, 他的指腹从腕子往上游移, 从袖底蜿蜒地掠过小臂,穿过一片细嫩肌肤, 大手像蛇一样, 渐渐逼近肩头。手指凉, 她被冰地生生打了个激灵, 下意识往后一缩, 手臂带起袖子也往回撤。

  挣脱后, 离着他有一尺远,冯元似是没料到她的反应, 望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脸阴了阴。想起他方才那话,绿莺觉得无地自容,心里的火着得豪迈,对他的恨也生了根发了芽, 她待不下去了,想头也不回地跑回玲珑院。动了动嘴,嗓子干涸得不成样子,似野火烧尽后的干烟, 她告诉自己别哭,他想羞辱你, 你哭了就让他得意了。

  玉人如雪, 晶莹剔透, 门外寒风呜呜凛冽,屋内热意浓浓。暖玉生香,暧昧陡生。冯元心有些生热,搓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扫了眼两丈外那条供休憩的窄榻,忽然心思一挑,最后将目光定在了眼前书案上。

  一阵杂乱声响起来,绿莺掀起泛红的眼皮一瞧,就见冯元袖口晃动,将砚台笔冼还有那幅画都扫到了地上,桌上登时空荡荡一片。正疑惑间,就感觉自己一阵晕眩,接着后背一凉,一把被他扯在了书桌上。

  绿莺愣了,她像一片鱼平摊在桌子上头,而冯元在跟前负手而立。他像梭巡领地的老虎一样,目光热烈地一寸一寸欣赏着她,从脸,脖颈,渐渐往下......他的眼中有着火苗、狎弄、征服,星星点点的光闪着灼人的火焰。时间仿佛停止了片刻,她也呆呆地仰躺着忘了动,当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终于摸索到她的腰带上时,才明白他到底想干甚么。

  不想让自己沦落到最不堪的境地,她只是想装作甚么都没有发生,没有画,没有刚才的言语羞辱,还和往常一样,今天并没有甚么特殊,也不会发生甚么不好的。绿莺扯动僵硬的脸肌,艰难地让自己若无其事笑着说道:“这书房冷得很,妾身想回去了。”

  晚膳时喝了几盅酒,此时浑身发烫,银丝炭子霹霹地烧着,冯元感觉自己体内也有把火,呼呼得快着起来了。古铜色木底的案子,欺霜赛雪的美人骨,正是销魂阵里英雄极乐世界。他痴痴望着眼前美景,绿莺柔弱无依地瘫在案上,像只被逼到墙角的小兔儿,杏眼桃腮,颊边酒窝娇娇怯怯地躲闪,身躯软软似要化成一股水儿,这霎时让他生出一种征服的满足感,成了独一无二的王者,娇人被他收入囊中,归他所有,男子一生追求不过是建功立业和美人相伴,还有何所求呢?

  等不到他开口,绿莺不敢看他,只逃避地将视线左右漂移,支起一旁手肘,侧身坐起来欲下地。刚一起身,刷一下,腰间松了,带子被扯开,然后一只黝黑的手往上探向她的襟口,绿莺连忙往后悬空一仰,险险避过他手,摁住自己颈下,卑微地颤着声求他:“回房罢,妾身不想在这......”

  “急甚么,待会就回去。”冯元啪一下,不客气地掀开那只抓紧领口的手,同时将她身下腰带使劲儿抽出,回手甩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