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婳妖
在一个小小的美食推荐官面前吃了闭门羹,顾卓很是气闷,黑着脸一路往家走,一路上盘算着怎么跟家里那个老顽童交代。
到了顾府门口,只见一辆奢华的马车停在门前,拉车的两匹马是少见的西域汗血宝马,车身上雕刻着精致繁复的纹路,车窗镂空,搭着上好的暗紫色绸缎做成的车帘,车顶的四周垂着流苏,流苏的末端竟还坠着牛眼大的珍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迷离的光。这番阵仗,除了京城那个向来高调张扬的风流狐狸,顾卓想不到还有第二人。
“韩逸何时来的?”顾卓从马车上收回了视线,冷声问门前的侍卫。
那侍卫恭敬答道:“回少爷,韩少卿来了大约一炷香时间,说是来给老夫人探病的,现在应该在老夫人院子里。”
“知道了。”
顾卓说完,带着穆风便直奔顾老夫人平常居住的雅宁居,刚走进院子,便听到老夫人爽朗的笑声和夸赞声,是从院中的八角亭中传来的,竟然一点也不像需要养病的古稀老人。
穿过一处含苞待放的花圃,又绕过竹林掩映的假山,一处精致的八角凉亭便出现在眼前,亭中摆放着梅花状的石桌,桌旁的石凳上,老夫人和韩逸正在谈笑。顾卓脚步未停,径直走了过来。
待看清桌上的物什后,顾卓微怔了下。只见面前石桌上,熟悉的竹筒立在餐盘中,精巧的酒坛不时散发着梅子酒的香气,随着穿亭而过的微风扑鼻而来。顾卓诧异的蹙眉,这可不就是他这一趟想办但没办成的那件事么?
韩逸侧了头,打量着顾卓空空如也的双手,嘴角的笑意更胜,回头给顾老夫人夹了一筷子菜,声音清朗,“老夫人,这一局我赢了啊,顾卓果然没有抢到沈娘子今天推荐的菜。”
“怎么回事?”顾卓踏进亭子,眸中带着疑惑看向韩逸。
韩逸向旁边挪了挪,给顾卓腾出一个位子,点头示意他坐下,“前几天老夫人说你要帮她去珍馐阁抢菜,我当时就和老夫人打赌,说你根本抢不回来,看吧,我赢了。”
顾卓端起桌上的茶水,没好气地对韩逸道:“无聊。”
站在一侧的穆风好奇的问道:“韩少卿,今天在美食推荐会也没看到您啊,您是怎么抢到的这个菜?”
“从珍馐阁创办开始,我就是杳娘的常客,得知沈娘子今天要推荐新菜,我昨天晚上就去杳娘那里,好说歹说,她才同意去沈娘子那边帮我预留下一份。我想着老夫人好这口,拿到菜之后就赶紧来送来给老夫人尝鲜了。”
老夫人又吃了一口,满意的点头,“还是逸儿最懂我。”
顾卓见他这么殷勤,闷闷道,“雕虫小技。”
韩逸明显不乐意了,“你可别说,我这点雕虫小技还真就有用,哪像我们顾大人,没抢到菜就跑到人家后厨,这要是传出去也是有伤风雅啊。”说着,他转头看向穆风,“木头,以后好好教教你们大人怎么和姑娘家聊天,要是下次再让人家赶出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穆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可是,韩少卿,这……我也不会啊。”
韩逸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叹了口气“哎,我差点忘了,你也是个不解风情的,这样吧,改天小爷我给你介绍个靠谱的姑娘,让你开开眼界。”
穆风憨憨的笑了笑,低下头,脸竟然开始微微发烫。
顾卓看不下去,直接拿起一个桃子塞到韩逸的口中,“韩逸,你够了。”
顾老夫人猛的放下筷子,替韩逸辩解,“逸儿说的有错吗?你看看你都多大了,还不把成家当回事,好不容易今年可以盼着你成婚了,你的未婚妻竟然还逃婚了。你倒好,平时审案子抓贼人一点不拖泥带水,但你的未婚妻都逃婚了半年多了,你竟然还没有把人找回来,故意想气死我是不是?”
顾卓没想到自家祖母三天两头的提这事,简直欲哭无泪,明明自己才是最冤枉那个人,他老老实实的答应下聘,又老老实实的去提亲,但那名义的未婚妻自己跑了,所有的罪责反而都推到了他身上。
这事说来也真是无奈,在他未出生时,家里就安排了指腹为婚的妻子,是那颍州知府的独女沈星辞,估摸着姑娘长大些,顾老夫人便派人去打听,回来的人说那姑娘思维敏捷,容貌俏丽,老夫人便欢喜的不得了,不时的提点他赶紧去把人娶回来。
顾卓抗争多年,无果后,只能去颍州沈家提亲,却没想到那沈星辞竟然连夜逃婚了,在逃婚的途中还不忘抽空给他写了一封信。大意是,他顾卓除了办理了一些不痛不痒的案子之外,再无其能让她沈星辞倾心的地方,既然姑娘们都觉的他就是个捂不热的冰块,整天愁眉苦脸的人也绝不会好看到哪里去,为了避免以后生下来的孩子太难看,她沈星辞决定不嫁了。
那封信洋洋洒洒写了大半页纸,在顾卓看来就一句话,那沈星辞觉得他顾卓配不上她。
后来,顾家媳妇逃婚的事情就在京城传开了,堂堂的刑部侍郎就这样成了京城茶余饭后调侃的对象。顾老夫人丝毫没有追究沈家家风不严,反而也觉得的是自家孙子的问题,非要他把跑掉的顾家媳妇找回来不可。
“不是,那沈星辞逃婚能怪我吗?我又没强迫她。”听了老夫人的指责,顾卓只能再一次辩解。
顾老夫人一拍桌子,提高了声音,“你还有理了是吧?要不是你整日一副铁面阎罗,油盐不进的模样,搞得姑娘们都不敢亲近,你那未婚妻能在出嫁前就跑了。”
韩逸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手中脆生生的桃子被咬的“咔哧咔哧”响。
顾卓看着老夫人,继续表明立场,“祖母,那沈星辞有什么好,能让您这么挂念,她看不上我们顾家,我还看不上她呢?”
顾老夫人挑了挑眉:“那沈星辞在十六岁的时候就破获了一起藤蔓吃人案,在颍州可是声名大噪,连皇上都下旨进行了封赏,这样的聪明女子,我们顾家求之不得呢,你还敢看不上,我告诉你,不管用什么方式,赶紧把人找回来,我还等着抱重孙子呢。”
韩逸把手中的桃子吃完,又毫不客气的伸手捏了一片切好的香瓜,心中暗暗赞叹,这瓜果然比桃子好吃。
顾卓被自家祖母堵到无言以对,只能转头看向身侧那个好整以暇看着热闹,但亦仍未娶亲的韩逸。
韩逸被他看的头顶发毛,只能选择自动忽略掉顾卓求助的眼神,又从桌上抓起一把瓜子,悠闲的嗑了几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开口,“我觉得老夫人说的有理。”
“你……”顾卓语塞,突然觉得自己的“死党”开始吃里扒外了。要不找个时间打一架?
韩逸的帮腔让顾老夫人很是受用,慈爱地在韩逸肩上拍了拍,“还是逸儿懂事,我们家卓儿是指望不上了。逸儿啊,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要不你先成亲,生了孩子陪我老太婆玩几年,改天我去你们韩家和你娘说道说道,让她赶紧给你安排起来。”
顾老夫人的话锋转变太快,韩逸拿着瓜子的手猛然一抖,脸上原本的笑意瞬间僵住,“老夫人啊,我……你看这事吧……不是……”
韩逸支支吾吾的说不下去,刚才明明还在说顾卓,怎么就就把火烧到他身上。他忙摆手,眼角的余光却看见顾卓微垂了头,似乎忍笑忍的极为辛苦。
这时,老夫人房中的大丫鬟紫嫣跑过来,给亭中的几人依次行过礼,神色端庄的站在亭外的台阶上,“老夫人,给您复查腰伤的大夫过来了,在屋里候着呢,我扶您进屋吧。”
顾老夫人摸了摸自己受伤的后腰,“你这一说,我感觉这腰又有点疼了,走吧,赶紧让大夫看看,别落下伤病,耽误了我抱重孙子。”
紫嫣闻言,向前两步来到老夫人面前,小心翼翼地将老夫人扶到一旁放着的檀木椅上坐好,而后向亭子外等待的小厮招呼道,“你们几个,把老夫人抬回屋里,小心着点”。
几个小厮得令,一起走过来抬起老夫人身下的椅子,跟着紫嫣向屋里走去。
走了几步之后,老夫人还不忘转头再嘱咐顾卓,“我刚才说的话别忘了啊,赶紧去把我们顾家媳妇找回来。”
老夫人走后,顾卓明显舒了口气,瞥了眼还在闷笑的韩逸,伸手在他肩头捶了下,揶揄道,“行了,别笑了,祖母可还等着你生个儿子陪她玩呢,还有心思在这笑我。”
还没等韩逸回答,穆风毫无波澜的声音从头顶上幽幽飘来,“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顾卓和韩逸齐齐抬头,“你说什么?”
穆风忙指着院内的一株桃树,“哦,没说什么,就是觉得今年的桃花好像开的特别好看。”
清风渐起,裹着淡淡的桃花香四下飘散,袅袅萦绕在八角凉亭的周围。蓦地,不知从何处来的知更鸟落在桃树枝上,翅膀扑闪了几下,惹的树枝轻抖,淡粉色的花瓣簌簌落下,在风中打着旋,久久不肯落下。
第三章 风波渐起
顾卓和韩逸对视一眼,顾卓便挥手屏退了亭内所有随侍的丫鬟,只留穆风一人。
亭子内再无旁人,一杯上好的碧螺春下肚,韩逸敛了笑,正色道:“你上次让我查的“凌隐阁”暗桩有些眉目了。”
这“凌隐阁”是前朝的细作兼暗杀机构,前朝覆灭之后,“凌隐阁”一夜之间销声匿迹,直到三个月前在皇家猎场进行了一次刺杀,皇帝受伤。几个身手矫健的刺客负伤逃走,而其余活捉的都是死士,确定无法逃脱之后便全部自尽,刑部和大理寺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无法探了一点线索,后来只能作罢。
自遇刺的事情发生后,皇帝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为了排除这个隐患,半月前,皇帝便下密旨让刑部和大理寺合力探查此事。
细作奸诈狡猾,又在暗处,唯一的线索便是那些受伤逃走的刺客,那些人与禁军交手时,被喂了毒的弓弩所伤,毒虽不致命,但药引“冥须草”却极为难寻。顾卓以此为突破口,在各大药铺医馆设下天罗地网。为了万无一失,韩逸更是将密探插入贩卖药材的黑市。
经过三日的守株待兔,顾卓并未有太大收获。然而,到了第四天,却发现一个熟人开始频繁出入医馆,以自家夫人旧疾复发为由寻找药材,每次却又空手而归,事情的巧合不得不让顾卓起疑,于是便派人留意此人的一举一动,并在几日前也向韩逸说明了此事。
此人正是礼部员外郎闫邵,一个在朝廷里中规中矩,从来不会引人注目的人。若不是这次巧合,顾卓根本不会留意到他。
在门口见到韩逸的马车,顾卓便知晓他应该是查到了些什么,要不然,韩逸决然不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他家里,定然是在珍馐阁同杳娘拌嘴才是。
顾卓神色郑重,直入主题道,“查到什么了?”
“据我在黑市安插的探子来报,前几日有人高价寻购冥须草,是个女子,带着斗笠,无法看清样貌,但这女人右脚有些微陂,很好辨认。那些探子原本打算一路跟着这个买药的女人,却没想到好巧不巧,在半路杀出个人来。”
“谁?”顾卓不禁警惕起来。
“闫邵。”
“他去黑市干什么?”顾卓不解。
韩逸摇了摇头,“不知道,但那一日,他喝得酩酊大醉,在街上胡乱走着,撞到了我派去的探子身上,还吐了那人一身,等两人争执完,那坡脚女人早就不见了踪迹。”
“这么巧?”
“是啊,我也想不通,堂堂的礼部官员,放着京城那么多正经的街道不去逛,偏偏大晚上的去黑市,喝成那样,还偏巧阻碍了我的人办事。好好地线索就被他这么给弄没了,你说气不气人。”韩逸一股火气上来,只觉得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梅子酒一饮而尽。
顾卓微微皱眉,眼神变得邃远,“看来,我们要去闫府看看了。”
两人正说着,有刑部小吏气喘吁吁的跑来,顾不得向二人行礼,焦急道:“两位大人,不好了,礼部有个员外郎中毒死了。”
“什么?中毒?”韩逸震惊,直接从石凳上站了起来。
“哪个员外郎?”顾卓心里也泛起隐隐的不安。
那刑部小吏顺了气,解释道,“就是礼部的那个闫邵,吃了午膳之后就昏厥了,后来嘴角不停的流血,大夫看过之后便说剧毒已入脏腑,回天乏术,不多时人就没了。”
“饭菜被下了毒?”韩逸脱口而出,而后又倏然停住,想了片刻才又继续,“按理说,这样的高官,在用膳前应该会有侍女试吃才对,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的中毒。”
那小吏也是疑惑不解,“这就是蹊跷的地方,这闫大人平时极为谨慎,入口的东西都会用银针试毒,而且用膳前还会有侍女试吃,但就是这样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韩逸和顾卓对视一眼,两人都明白此刻的处境,这件事也太过于巧合,两人刚发现闫邵是唯一在明处的可疑之人,还没来得及调查,他反而被人害了,硬生生的又斩断了所有的线索。若真的是杀人灭口,那背后之人是如何洞悉他和韩逸之间的计划,若不是为了灭口,那闫邵被杀又是为了掩盖什么?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顾卓只觉的心里一阵寒凉。
顾卓看向那刑部小吏,冷冷道,“接触过闫大人午膳的人找到了吗?”
“回大人,伺候闫大人吃饭的侍女都已经控制在闫府了,另外,闫大人午膳吃的是那珍馐阁沈娘子亲自制作的竹筒鲜笋鸡,还喝了沈娘子赠送的梅子酒,除了这两样,闫大人中毒之前就没吃什么了,属下为了谨慎起见,也已经拿下了那珍馐阁的沈娘子,关在刑部大牢等候大人审讯。”
韩逸不禁提高了声音,“你们抓了沈知非?”
“是。”
韩逸莫名变得焦躁,在亭子里来回走动,左手手背不时敲打在右手的手掌上,“完了完了,沈知非下狱,杳娘不知道要怎么跟我算账了,我以后还怎么去珍馐阁,这可如何是好……。”
顾卓打断他的碎碎念,肃然道:“别想着你的杳娘了,命案要紧,我先去牢里看下情况,你去大理寺整理好所有的卷宗,包括闫邵的背景和最近几年的任职情况,越详细越好,我们明日去闫府看看究竟。”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穆风,吩咐道:“你去闫府守着,别让那些侍女和外面的人接触,若发现任何可疑之人,不用提前知会我,你可以直接拿下。”
“是,属下明白”。
顾卓走出凉亭,神色凝重的看了看天空,天上的云似乎比方才多了些,阳光不烈,整个苍芎略显暗沉。
顾卓舒了口气,但仍然无法消散压在心头的沉闷情绪。
也许,蛇已经出洞了。
第四章 凭什么说我是凶手
牢房内,阴冷潮湿,污秽斑驳,血腥味和发霉的气息混在一起,令人几欲作呕。已锈蚀的烛台上燃着灯,那烛火明灭不定,映在墙壁上挂着的铁链刑具上,更添了森然寒意。
不远处的铁炉内灼着烙铁,泛着暗红的颜色,还不时发出嘶嘶的声音,混杂着其他犯人受刑后的痛苦呻吟,让沈知非一阵阵的头皮发麻。
“喂,有没有人啊,你们凭什么抓我。”再也忍受不了这恶劣的处境,沈知非双手握着牢房的栏杆,不满的叫喊。
然而,不论沈知非弄出何种声响,站在不远处的狱卒像是石像一般,不为所动。
“大哥,不要装哑巴好不好啊,想要抓我也要拿出真凭实据啊,要不然你们凭什么这么欺负人啊。”沈知非不依不饶,继续对着狱卒念叨。
“就凭你做得菜吃死了人。”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大牢入口处传来,竟隐约有些耳熟。
突如其来的回应让沈知非愣了下,她下意识地微眯了眼,寻着声音看向大牢入口处慢慢走近地一人。待看清来人后,沈知非明显惊了下,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一直保持沉默的狱卒跟在顾卓身后走了过来,呵斥道,“大胆刁民,见了刑部顾大人还不行礼?”
“刑部侍郎?顾卓!”沈知非猛然反应过来,嘴角泛起苦笑,天哪,老天爷是要玩死她吗,好不容易逃了这个阎王的婚,竟然还落在他手里,想起以前听说过的顾卓逼供的手段,沈知非心里泛起凛然寒意,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
顾卓毫无表情地看向她,眸色沉了几分,眉眼间似有薄冰浮动,“既然知道是我,就应该听说过,在这刑部大牢不肯说实话的下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