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燕折雪
姜氏不解地回过头去:“怎么啦?”
“只怕,我们不能在上京成亲了……”
“什么?为什么?”姜氏惊呼。
温周顿了顿,隔了许久,才在姜氏疑惑的目光中,沙哑开口:“大哥既已成亲,为了大局考虑,我要带朔方军北上回蒲城,镇守北境……”
姜氏松了口气,语气中隐隐有埋怨:“这有什么!你直说便好,我又不是那等无知妇人,会蛮缠不休。既然是朝中调令,那我自然是要跟着你的。那到时,我们就在你家蒲城成亲!好不好?”
温周张了张口,艰难道:“……好。”
姜氏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因得了心爱郎君的一句承诺,顿时欢喜而又羞涩地笑了起来。
温周低头看着她的笑脸,心里波澜翻滚,可最终,那些隐秘的念头都渐渐平息了下来。
他大步追上她的步伐,宠溺地又说了声:“好,都依你。”
她快活地笑了起来。
笑靥里,一对深深的梨涡蕴藏着青春明媚的喜悦。
*
胤国公府的祠堂里,因是新赐下的宅邸,连先祖灵位也只赶制了几位最为亲近的长辈的,摆在灵案上,寂寂寥寥的,恰如案下祭祀人,也是形影相吊,茕茕孑立。
幸而,今日有了新人。
温齐跪在蒲团上,侧脸看一眼华滟,在顾采文的祝祷声中,齐齐拜下。
他的唇角悄悄地勾了起来。
拜祭结束后,温齐郑重地将顾采文引荐给了华滟。
“这是顾采文,朔方军的军师,是我的手足兄弟,殿下可如信任我一般,信任他。倘若有什么事要办,您可以随时吩咐他。”
顾采文连忙行礼道:“臣顾采文,见过公主殿下!”
华滟看着他一双生得如狐狸般狭长双目,微微笑了起来,赞道:“如此,我就称你为顾军师好了。”
顾采文恭敬道:“莫敢不从。”
……
这日拜见过温齐早逝的双亲后,温齐本欲同华滟回公主府叙话,然而才坐下来,就有西山大营的将士求见温齐,小厮报上消息,称是营内有人斗殴,致使一死二伤,剩下活下来的人不是伤了胳膊就是断了腿,更有甚者眇了一目!
这实属极为恶劣的事件了,西山大营算是皇帝与鸳湖党人联手夺去温齐手上兵权后给他的一点补偿,作为西山大营的全权负责人,他不得不辞别华滟,连夜赶至京郊,处理事故。
因这场斗殴涉及不少京中权贵子弟,处理起来极为棘手,温齐周旋于不少子弟牵连其中的世家大族中,简直是焦头烂额。偏生死去的那个将士,只是个出身寒微的平民子弟,他家中唯有一老母一幼妹,乍然没了顶梁柱,他那老母幼妹慌了神,竟晕倒在赴营的途中,被几个年轻士子救起来后,这件事情更是传得沸沸扬扬。
一时间,上京数不清的眼睛,齐齐盯着西郊的大营。
连三日后的回门,温齐也只是匆匆赶回陪着华滟进了趟宫,就又被不知是哪路的人喊去了。
华滟出了嘉肃宫,就被宫人告知胤国公兼驸马都尉被阳城伯给请走了,她面上虽没有表现出来有任何的不快,甚至还安慰地拍了拍太子妃的手背,但当她上了马车,一个人独处时,心下还是有几分不快的。
马车不疾不徐地停在永安公主府的两尊石狮子前。
华滟才扶了濯冰的手下了马车进了府,就看到从门口至她起居的卧房,一路上都摆满了芬芳各异的鲜花。
姹紫嫣红,好不繁盛。
而卧房前两盆石榴树盆景,更是开得灼灼怒放,鲜艳无比。
华滟的手轻轻抚上小灯笼般的石榴花,嘴角不禁溢出一丝微笑。
奇墨觑着她的神色,上前凑趣道:“殿下可还喜欢?这些花儿都是驸马爷吩咐搬进来的。”
第59章 书被催成墨未浓4
自从华滟成婚后, 皇帝不知是因体虚多病,还是舐犊之情,常常招了华滟入宫陪伴。
只是他一面因服食丹药而体热虚弱, 另一面却又离不得那些道士们上供的金丹。太子等皇子皇女几欲劝说,都被皇帝大发雷霆,斥责一番就糊弄过去了。
就连那些持正的老臣们,也渐渐熄了劝说的心思,由着皇帝肆意地沉湎在寒食散、金丹红丸等共同编织出的迷幻梦境里去。
毕竟,皇帝的身子眼看着就撑不了几年了。
太子却正直壮年, 龙精虎猛。
那些鸳湖党人原先看不起太子华潇身上的蛮夷血统, 也瞧不起二皇子华湛有个洗脚婢生母的出身,寄希望于经由他们势力送入宫去的、出身陈家的贵妃所诞下的小皇子。
然而三皇子日渐长大,脾气却一日比一日暴躁, 一张遗传自他母亲的姣好面容, 时常因充斥着怒火而扭曲成丑陋的模样。有时连带他长大的乳母都要殴打,更别提叫他出阁读书了。
奚贵妃生下这般恶劣的皇子, 自然也遭到了皇帝的厌弃。
如今后宫之中,最受宠爱的是一名号为“冲月元君”的道姑,因日常侍奉皇帝服用丹药,颇得隆宠。
只是这坤道名义上仍是隶属于青阳道观, 纵使再受宠爱,皇帝也未下旨命她还俗, 入宫为妃, 无名无分, 自然也不能诞育皇家子嗣。
既然诸位皇子都有这般或那般的原因不堪大用, 那么在一众朝臣的眼里,出身嫡长且人品清贵的太子, 便是当一无二的继承人了。
太子代理朝政,越来越忙。
即便华滟每隔几日就进宫一趟,也见不得他几面。
听太子妃说,如今华潇忙于朝政,常常接连几日宿在书房,或是于六部中同大臣们论事,就连她,也只偶尔得见几回。
明明是至亲夫妻,却都被俗世凡物牵扰着,一个囿于后宫方寸天地,另一个虽自由些,却也不得出京。
太子妃叹道:“我是抽不开身去照料他饮食起居的,也只得叫了白侧妃跟了他去,好赖能叫他过得舒服些。”
这说的是太子督建皇陵,已经伴着那些木头石料睡了有半个月了。可正值皇陵封顶的关键时候,皇帝近来对身后事在意良多,甚至钦点了太子去督工。为人子为人臣,太子都不可拒绝。也只好在那偏僻之地苦熬着。
华滟看着坐在太子妃身侧玩耍的小女孩儿,摸了摸她胖嘟嘟的脸,惹得她咯咯笑了起来。
华滟感慨道:“好在嫂嫂有团团陪着。”
太子妃便笑笑,把那女孩儿抱在膝上,“是,若没有她,这寂寂深宫,也长日无聊。”
大郡主两岁了,还不怎么会说话,但是能听懂眼前的两位长辈是在谈论她,于是害羞地把脸蛋埋进太子妃的裙子里,然后从缝隙中睁着乌溜溜的眼瞳偷看华滟。
“滟儿,你和驸马,不打算要个孩子吗?”太子妃搂了搂她,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华滟一怔。
太子妃就道:“我知你有心结。可,我瞧下来,驸马他待你是极好的,便是天底下最挑剔的娘家来看了,也挑不出一丝错来。”
见华滟依旧没有说话,太子妃又劝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你都成婚快半年了,难不成还念着那个没名堂的齐曜?我也做过女儿,知道闺阁女孩儿的心思,那人既能入了你的眼,想必定是顶好的人品和学问。可是,你也要为自己想想啊!那姓齐的找不到人,难不成你要一辈子这样耗下去吗?”
“父皇给你赐婚时我就瞧出来你不大愿意……唉!还能怎么办呢!已经半年了。”
华滟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原来皇嫂还不知道,齐曜和温齐就是同一个人!
去年大军得胜还朝时,太子作为起先见过齐曜的人,得见胤国公的真容时,心中惊疑不定,然而后面诸事种种,错综复杂,太子很快就看出了其中真相。甚至一手推动了皇帝赐婚之举。
倒是太子妃,一直被蒙在鼓里。
华滟正欲开口解释,却不知太子妃错意会了她什么,举起一只手指抵在她的唇前,严肃道:“我也不是强迫你,只是作为过来人想提醒你一句。驸马他,做的是极好的,你也考虑考虑吧。先不说子嗣,只要你能活得快活些,我在宫里看着也高兴。”
华滟不知太子妃为何突然说起这些,然而她如此严肃肃穆地开口,华滟便点头允下。
这时有宫人来报,说是皇帝午睡醒来,念着今日是永安公主进宫的日子,一直等着公主玉驾。
华滟便只好辞别了太子妃,往皇帝寝宫去了。
华滟在辇轿上探头回望,看到太子妃怀中抱着大郡主,正握着那小女孩儿的一只小手冲她不停地挥着,直至她们的身影渐渐缩小至再也看不见。
不知为何,华滟心里忽然涌起一丝哀伤。太子妃贺氏嫁入皇室近十年,小产了两次,都是在月份不大的时候就流产了,至今无一亲生子嗣。如今大郡主虽没有挑明名分,但是养在太子妃的膝下,这两年来,她脸上的笑容都渐渐多了。
也许,有个孩子,是件好事?
可……
华滟仰头凝望这片她自幼看熟了的天空。
从她接到赐婚圣旨,被迫成亲那日起,她就再没有想过此生还能白头偕老。
——城门口闷热空气中腥臭的京观尸堆、高竿上挂着的枯草般头发飘摇的人头、街头巷尾流传着的童谣,这些内容拼凑在一起,凑出一个她完全不熟悉的,齐曜。也是温齐。
如今想来,当年他伪装成齐曜时的谦恭,和后面几次与她见面时的温和,简直和众人口中那个残酷绝情一心谋劝的铁血国公截然不同。
会是伪装吗?
她蹙眉。
华滟不意会有人,能伪装到如此地步。
成婚半年来,他碍着那时西山大营爆发的暴乱,不得不时常守在营中,只有十日一次的休沐日才能启程回京留宿。
可就是在这被分割成十日又十日的规律的时间里,他……竭力做到了他所能做到的最好。
无论是她随口说下的一句“想念州桥夜市上王家嬢嬢制的紫苏饮子了”,还是她思念起远嫁的华沁,总是在间隔不久后,她就能在起居的间隙里,喝到一杯新调制的紫苏熟水,看到不远万里迢迢送来的家信。
偶尔,她的心,也会颤上一颤。
车轿缓缓驶出宫门。
奇墨带着公主府的下人迎了上来,替换下宫内的轿夫。
华滟没有多留意,只是疲惫地上了马车,坐好后就闭目养神。
今日皇帝又折腾了许久,硬是拉着她的手同她说些骆皇后的旧事。
她既身累,也心累。
伴随着马儿“咴律律”的叫声,马车平稳地行走了起来。
时不时能听到轿夫挥鞭赶马的声响。
华滟闭目静听着路上的声音,就能分辨出,此刻是行至哪里了。这条路,她出嫁半年来,不知走过多少次。
小贩叫卖声渐起,华滟就知,应是出了内皇城,到了交接的街上。往前走上半条街,跨过金水桥,越过流霜河,就到了安平坊……
轿夫的声音响起:“前面就是金水桥了,殿下想往何处?”
华滟恹恹道:“回府吧。”
“是。”
“等等,先不过桥,去西市!”华滟忽然想起了什么,改了主意,“对,就去西市!”
“殿下是欲往何氏铺子里去吗?”
华滟随口应了一声:“嗯,团团要过生了,她素来喜爱那些西洋来物,得好好给她挑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