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燕折雪
这一刻,她如坠冰窟!
怎能想到,不过转眼间,原本虽说不上满堂其乐融融,但也甚是温馨的家宴,怎会变成眼前这个涂抹了亲人鲜血的阎王殿!
华湛!
二皇子华湛,她的二哥哥,自小一起玩耍的兄长,怎会、怎会……
华滟一动不动,忽觉得口角处有温热的液体流出,过了好半晌,她才麻木地觉察到,那是被她自己咬破的指尖血。
“我的好哥哥,你说说,我这个主意,如何?”
华湛从袖中取出一柄精美的匕首,褪去鎏金斬银的刀鞘后,锋利无比吹毛即断的刀刃,竟是通体墨绿!
如一条毒蛇的信子,冰冷地寻找的猎物,只等把毒素注入猎物体内的那一刻。
此时,华湛正笑吟吟地握着这把匕首,在华潇面前蹲了下来,轻拍着华潇的脸颊。
华潇忍受着油煎火烤般的痛楚,几乎已无气力睁眼看人了。
“隆和十八年,帝崩,先太子潇以恶疾故,传位于二子湛,终年二十九。”华湛的声音亦如他手中的匕首,冰冷、锋利、又满斥着恶毒。
“……”华潇只喃喃了几句,便意识昏沉,倒在了身侧人的怀里。
然而他们离得那般近,纵使再细微的声音,华湛也听到了只言片语。
“你说什么?!”华湛暴喝。他闪电般出手掐住了华潇的脖子,竟是硬生生就要这样把华潇拖起来时,突然有一股力气从旁遁出,一下子将华潇夺了回去!
“我夫君说,驴心狗肺的东西!凭你也配!!”太子妃贺仙蕙一身宫装早已被残羹冷酒泼了个破落不堪,然而当她搀扶着太子,昂然挺立站在华湛面前时,那一股天然的威仪矜傲,犹如一把冰雪利剑兀然刺入华湛胸膛,霎时深深刺痛了他。
“哦?”华湛怒极反笑。静静看了贺仙蕙片刻后,他突然扬眉笑了。
“不愧是太子妃!真是一位重情重义的奇女子。”华湛慢慢直起身来,撕下一块飘逸的帘幕搽拭着手中的匕首,朝上轻呵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斜睨了贺仙蕙一眼,贺仙蕙强自镇定的面容下,本就凌乱的心突然砰砰加速跳了起来,她隐约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就是不知道,我这好哥哥,是否知道赵钰臻这个人啊?”华湛的声音像条毒蛇,如附骨蛆,不怀好意、阴魂不散地飘荡在太子妃周围,“知道他大家闺秀的正妻,早在入宫前就失了贞洁?”
刹那间,殿内暂时存活的人,都看到太子妃的脸色如雪般惨白。
贺仙蕙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是一片决然的清明。她哆嗦着咬了咬唇,那惨白的唇瓣上也就泛起了一丝血色。
“他知道的。”她平静道。
对面阴柔皇子的脸上露出了几丝兴味。
“况且,那又如何?起码我入宫十几年来,所行所为,对得起我的身份!”她冷笑,“哪像你,一个大逆不道、弑父杀君的乱臣贼子!驴心狗肺的东西!你也配!”
“随你怎么说。反正,今天过后,你都会是个死人了!”华湛一挥袖,反身就要离开。
“呸!”贺仙蕙用尽全力,冲他啐了口唾沫。
华湛双指并住,皱眉抹去脸颊上的唾沫,摇了摇头:“我的好嫂嫂啊……白绮!还不动手!”
太子妃猛地睁大了眼睛,低头看向穿透了她的身体、露出了一角的尖刀。
那刀刃上鲜血流淌,滴聚在她脚边,很快就汇聚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潭。
红光潭影里,她看到站在她身后握着刀柄的那个人,亦是一身红衣,正在朝她微笑。
“白、白……”她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有说完,随着那尖锐的刺痛撤去,她身体一顿,就要倒在那血泊之中。
华湛正要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忽然侧首,看向边窗,喝道:“什么人!”
第69章 书被催成墨未浓14
华湛正要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忽然侧首,看向边窗,喝道:“什么人!”
话音未落, “唰”一声尖锐的风哨声,窗纸刺破,一样锐利的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侧面飞来,不偏不倚正好擦过华湛的脸颊,击中方才出手之人。
那红衣女子一声闷哼,下意识抬手捂住胸口, 然而那凶器顺势刺来, 几乎要将她捅了个对穿,饶是她以手死死捂住了伤处,血仍汩汩不断地流了出来。
就像刚刚被她出手贯穿了腰腹的太子妃贺仙蕙。
华湛侧脸不过一丝一线的伤处, 然对于他来说, 这伤予他的不仅是火辣灼烧般的痛,更是对他赤裸裸的蔑视。
他暗哼了一声, 抬指抹去了脸上的血痕,看向着凶器刺来的方向,眯起了眼。
“啪”一声巨响,紧闭的殿门被人猛地踹了开来, 夏夜灼热潮湿的风,挟着夜雾和九曲塘里荷花的清香, 瞬间冲淡了殿内弥漫的血腥气。
雾气散去后, 一个纤弱绰约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正冷冷地看了进来。
“呵, 原来是你。”华湛笑道,“我说哪里有些不对劲, 原来是把你给忘了——”
他曼声拖长了语调,唇角扬起一抹狷狂的笑,远远望去,容貌神情,竟和以往截然不同!那张狂放肆的笑轻浮地挂在他阴柔姣丽的脸上,教熟悉他的人看了,难免暗自心惊。
不免思忖,他——从前的柔顺迎媚,都是装出来的吗?
“我竟不知,三妹妹有这般好身手。”
华滟举步迈进了大门,这一扇门之隔,便仿佛是两重天地。
她亦勾起嘴角,轻曼地笑:“还是要多谢二哥哥为我请来的良师啊!不然,我也不会习得这样的准头!”
伴随着华滟口中最后一字的落下,衣裳随动作摆动间,她猛地抬手掷了件东西出去,直直朝向华湛的方向。
华湛眨了眨眼,侧过了身去,瞟了眼那枚刺入大柱的不速之物,笑了。
“三妹连发簪都能飞物伤人?”他顿足叹道,“看来那姓秦的教你还真是不留余地啊!”
这一击未成,眼看着太子妃委顿在地上血流不止,而皇帝不知被华湛喂了什么东西,亦是奄奄一息的样子,殿内其余诸人或死或伤,躺在地上悄无声息……而她孤身一人,恐怕就是有登天的本事,也轻易奈何不了华湛,更何况,她也没有那般的本事——
方才这两击,不过是趁人不备出其不意罢了,若有老练的练家子在此,一望便知,她的招式都是虚晃,力竭器卸之后,不足为惧。可她也只想,能为她的家人争取来片刻喘息的时间而已。
算算时候,濯冰此刻应到了行宫外驻军大营了吧?以她的脚程,想来是不必忧虑的。那么,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等那支不知忠心的守军前来护驾,等,一个时机。
今夜这青陵台,静如死寂,夜浓如墨,随着摇晃的树影一阵阵朝殿内弥漫过来,似要吞没了她的身影去。
藏在深不可测的影子里的,除了放肆引吭高歌的鸣蝉外,还有甲胄兵戈碰撞的琤瑽铿然声——那是不怀好意地死亡的预报。
华滟苍白着脸,深吸了一口气,提着心看华湛脸色阴沉地仿佛能招来风雨,他伸手拔下了那支簪,握在手里,朝她一步步走近了。然后出手如闪电!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竟是硬生生将她拔离了地面四五寸!也不知他看似瘦薄的身体,怎会有这样大的力气!
“咳、咳咳……”华滟几乎无法呼吸,那只手如铁钳般死死止住了她颈部的血管和气管,不过几息,她原本白净如玉的皮肤就渡上了一层绯红,紧接着变为涨红,因窒息和血流阻断,她的气息越来越弱。
华湛冷酷地看着在他手中挣扎的华滟,目光冷漠如同那不是向来与他关系亲密的妹妹,而是一只蝼蚁,或是猪猡。总之,那不是一个看活人的眼神。
纵有他人想为华滟求情,不忍看她就此夭折在华湛手中,然而轻微的一个动作,就有利箭从旁射来,擦过脸颊,牢牢钉入脚下的地砖。如此三番无声无言的恫吓和威胁之下,殿内便再无人敢出声或者动作了。只能用恐惧的眼神,看着殿中那几乎要将亲妹活活扼死的男人。
怎么也不会想到,昔日温顺优柔的二皇子,私下里竟暗藏着这样大的野心!
华滟只觉气血上涌,脑胀头晕,渐渐地,眼皮似有千钧之重,重重地压了下去。她努力睁大眼睛,然而眼前视野逐渐散漫,似有人拿了黑布蒙在了她眼前。在失去意识前,她眨了眨眼睛,看到一团热烈如火的身影朝她面前扑来。那、那是……
她再也无法支撑住了,眼皮阖上,世界沉入黑暗。
“噗”一声轻响,华湛只觉背后一凉,汗毛耸然,随即一道辛锐的刺痛长长地从他后颈贯穿至腰臀上方,仿佛要将他竖劈开两半一样。他吃痛,手上力道自然就松了下来,华滟被他重重掼到了地上,这苍白的女子珠翠逶地、衣裳凌乱,脖颈处有道深深的勒痕,随着血液的充盈正快速地浮肿起来,如毒蛇般缠在了她的身上。
华湛反身回去,只见太子妃一手捂腹,一手握刀,跌作在地上,刀刃沾血,也湿透了她的衣裙。一旁红衣女子倒地,神志不清。
看到华湛吃痛的表情,她放肆大笑起来,血沫混着泪水不停地从她脸上滚下:“……离滟儿远一点!”她咬着牙,半笑半怒地含糊吐出了几个音节。也不知她是如何在那一道几乎要将她贯穿的伤口下,是如何挣扎着拔出了凶器,在利落了解背后反水的白绮白侧妃后,再如何忍痛悄然走到华湛身后,用尽全身力气重伤了他的——
华湛反手摸了把背,摊开的手掌上,鲜血淋漓。
太子妃这一刺,伤他的不轻。
他眯起眼睛,陡然沉声笑了笑。
不少人随着他的笑声下意识地抖了抖。
“就凭你?”
太子华潇昏迷不醒,永安公主华滟生死不明,皇帝命在垂危,连太子妃都身受重伤,血不住地流,连同殿内四面八方流动的墨红色血迹一同,汇成这片惨绝人寰的人间炼狱。
华湛轻而易举地踢开了白绮的尸体,看也不看一眼这为他丢了性命的女子一眼,直直向太子妃走去,中途有几个鼓起勇气冲上来抱住他腿的小太监和宫女们,都被他提剑捅死了。
贺仙蕙跌坐的地方离他没几步远,纵中途有人阻拦,他也很快就走到了她跟前。然而要提腿迈步的时候,他忽觉脚上撞了个软软的小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个娃娃!
贺仙蕙惊呼:“素商!你快点放手!”
然而这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娃娃却是摇了摇头,照旧抱着华湛的小腿,声音虽颤脸色虽白,但依然坚定道:“二叔,你不能过去。”
“呵,你这娃娃,滚一边去。”华湛斜睨了她一眼,抬脚就把她踢到一旁去。小孩子骨头软,在地上滚了几下,就趴在地上似没了声息。
贺仙蕙目眦欲裂:“素商!”
“她不过一个小孩子!你、你……咳咳,你竟下这般重手!”
“大嫂莫不是真以为,你养了几年,这孩子,就成了你的了吧?”华湛的声音优美而冷冽,上京城中贵女素来爱以他的声音比作玉磬来称赞,然而此刻听在贺仙蕙耳里,却如同鬼魅妄语,其中蕴含的死意如凉水瞬间熄灭了她本就摇摇欲坠的求生意。
她趴在地上,衣摆拖出了长长的血痕,身后护着的,是她看着长大的华滟,伸手欲握的,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
只是,再也见不到了。
“这般容易就死了?”华湛弯腰探了探贺仙蕙的鼻息,确认她真的再无生机之后,有几分嫌弃地捏着鼻子直起腰来,自言自语道:“亏我还以为,她忍得了相思泪的毒、受得了穿肠刀的伤,还有余力能伤我,会是个不一样的,没想到,一样啊!”
他摇了摇头,视线瞄过一旁亦是红色的白绮,皱起眉头喃喃了几句:“死得也太过轻巧了,还好只是一个暗桩罢了。”
华湛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来擦了擦脸,又拭去自己手上残留的血迹,愉快地拍了拍手,“既然这些聒噪的玩意儿都解决了,那么,接下来,就轮到你了,我的好父皇——”
一支利箭破空而去!
绑在箭身上的唿哨带起尖锐的风声,激起一群栖息在林间的飞鸟。
鸟群振翅而去,翅羽拍打间划过头顶那轮明亮皎洁的月亮。
与此同时,林梢下方亦有震动。数骑疾驰自东而来,马蹄下尘土飞扬,多少年的落叶和腐土被这一队绵延不绝的精骑踏过后,夯实成了路。
为首那人一身精铁的盔甲,骑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不停地催动着马缰,飞驰穿过郊外树林。
月光穿过交叉的树林落下,照在他俊美坚毅的侧脸上。一双幽蓝色的瞳孔里,映出淡淡的月辉。
“律恢恢——”他猛地勒马,即便是他坐下神骏,在这急促的急停中也人立而起,四蹄舞动,嘶鸣不已。
“大公子——”身侧有人催马追了上来,不解问道:“怎么停了?”
温齐肃穆,抬头望天,凝神缓缓道:“信号箭发出已久,无人回应,只怕,行宫有变。”
“什么?”顾采文大惊,“青陵台可是皇帝驻跸之所,怎会生变?”
温齐微微侧面,看了他一眼,随即扬鞭催马,一骑如箭,飞射出去。
顾采文明白他这一眼的含义,心中忧虑,能在青陵台前悄无声息地截住他们的接应人马,这人怕是不简单,应是……宫内生变。
眼见主帅背影隐入尘烟,顾采文定了定神,吩咐旗官换旗变阵,纵马领队,却不是往他们原定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