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杪商白
文酒出声道:“其实东面算是最轻松的,二公子院里物件少, 大公子院里, 则是用不上咱们。”
文酒话音才落, 庭院处就见林水带着人走了过来, 她捂唇轻笑:“表姑娘和文酒姐姐来了?昨儿夜里我就核对了两遍了, 都没什么?大问题, 两位先坐在园中吃茶稍等片刻, 这就让人搬过去。”
眼瞧着林水转身走了, 怕顾清宜觉得渚白居傲慢, 文酒解释道:“大公子不喜闲杂人等去书房周围叨扰, 别说咱们了, 即便是在身边伺候了好几年的林水也不能去.......诶, 幸桥小哥?”
文酒话没说完, 话音陡然一转,顾清宜回头看过去, 跨溪的小拱桥那?处走来一人,黑缎衣加同色皂靴, 手上束着臂缚,一身高?等近卫的打扮,正是顾清宜甚少见过的幸桥。
幸桥面?上带着未脱的白嫩少年稚气,此时一板一眼的回话:“顾姑娘,大人有请姑娘去一趟书房,有要事交代。”
“书、书房?”这话是傻眼的文酒问的。
她的脸上没了往常的稳重,转而打量起身侧的顾清宜,脑子里过了各种想法之际,顾清宜开口如?常解释:“应该是这些时候抄书的事情,想来应该是出了什么?岔子,大表哥才将我唤过去问话。”
她将自己与裴霁回的关系撇了个干净。
文酒若是回去告知姨母,对她到底不利,她查案之事离不开裴霁回这个刺史的顶头上峰,若是姨母有所猜忌觉得他们二人来往过密,约束了她,倒是得不偿失。
一侧的幸桥环抱着手臂,对于?顾清宜的话不置一词。
看见文酒点?了头,顾清宜敛了些笑意,跟着幸桥穿过了拱桥,径直往书房走去,迎面?撞上林水带着人搬了几箱笼的物件走了过来,看见幸桥带着顾清宜走了进来,像是要往书房过去,她脸上有几丝异样:
“幸二哥这是要带着表姑娘去书房?我方才见公子接见了都护司来的监史大人,现在怕是.....”
幸桥侧目看向?欲言又止的林水,声音冷肃道:“大人要见顾姑娘,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幸桥瞧着是少年模样,但嘴上确是三兄妹里最不留情的。
林水面?上一窘,身后还跟着些下人,前面?还有侧脸看向?另一处的顾清宜,好在顾清宜不看她的模样让她缓了些尴尬,林水咬唇:“是我多虑了,文酒姑娘还在等着,我先告退。”
顾清宜微微垂眸,提步跟上幸桥。
林水所说的见客也不假,顾清宜才上了小阶,书房便走出一位湛蓝色官服绣鸂鶒绣样的男子,这绣样是大宣七品文官的绣样。男子不知顾清宜,瞧见她立在一侧见了万福礼,也只微微颔首,目不斜视的走了。
眼瞧她还在发愣,幸桥抬手引路:“顾姑娘,请。”
顾清宜颔首:“多谢。”
进了书房,顾清宜没像往常那?样在案桌后瞧见裴霁回,她脚步一顿,不等她犹豫,就见他从博古架后面?走了出来,虽才下值没多久,但裴霁回已经?换了身月魄色的圆领常服,温和的颜色称得人平易近人了一些。
裴霁回手上拿着个圆肚的茶叶罐,看了眼顾清宜后径直去了小案几边,声音有些不容拒绝的命令:“坐。”
顾清宜眨眨眼,也没多扭捏,坐到了男子的对面?。
跪坐在了他对面?,顾清宜的视线就不自觉的被裴霁回的双手吸引了过去,他手上拿着茶则分茶,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泡着茶水。
人生?十雅三品茗,这赏心悦目的动作伴着淡淡茶香,好似连人也静心、清心下来。
顾清宜才留意到,他的双手骨节分明之余,掌心还有些细微的薄茧,想来是往日也会练武的缘故,介于?文人世家子的纤瘦和武将的雄厚之间?,倒是与他格外的相?称。
裴霁回提起一侧的小炉咕嘟的热水,抬眼看了眼对面?的少女,真是打量也不收敛些,他开口:“方才见到来人了?”
“什么??”顾清宜回神?,忙道:“是见到了,但我并不知是何种职权的文官。”
她的嗓音带着些细微的哑意,像是伤了嗓子,不复往日的清泠,让裴霁回忍不住抬眼看了眼她。
“那?是都护司管藩州书折的监史尤松。”
她猛地抬眼。
就听男子继续道:“都护司的书折监史虽然官职不高?,可却?能越过我直接上达天听,前些时候他前往云莱州,这几日才回上京,昨日我让他查了你父亲得令前往百里一线关之事。”
“结果如?何?”顾清宜语气里听出明显的急切。
“结果是,圣上包括监史,都从头至尾毫不知情。”
“怎么?可能?你不知,圣人和书折监史也不知,难道这上级派令还能凭空出现不成......是有人伪造指令?”
“不一定。”裴霁回将茶水蹲到顾清宜身前,轻声道:“有人伪造,也有可能是监史并未说出实情。”
大宣的都护确实是算得上权势滔天,然物有际,政有制衡,为?了防止都护擅权,就有了书折监史。
书折监史能与都护一起监看各州上奏,甚至能越过都护,听从圣上的意见发放指令。
顾清宜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但她记得,当年确实是父亲收到了剿匪的派令,那?这派令是出自都护司,还是那?高?位之人......
顾清宜心里却?更倾向?于?前者,一个外州的匪患,还能惊动圣人,甚至越过都护,亲自下令给书折监史么??可能性当真不大。
看来,龄安提到的父亲书房的暗格,当真是有些重要了。
她拿起裴霁回搁在她身前的海棠斗笠杯,看着这茶汤却?发起了呆,裴霁回道:“昨儿何故躲懒了?”
“......昨日文姑来溪萸阁找我商议置办物件之事,我看着过了辰时,索性就不过来了。”
她的嗓子还是带着细哑的,看来当真是嗓子伤了,“不过来便是,但裴某自来都是重诺之人,即便是病了还是忙了,日后自该遣人来回话。”
顾清宜微微皱眉,有些疑惑:“昨儿我已遣了丫鬟来过一趟了......”她话音一顿,想起半秋回来所说的话,不准备包庇:“我记得昨儿丫鬟同我说,大表哥当时在忙,林水姑娘说让她先不回去,之后会同大表哥说,没想到......”
眼瞧着对面?的男子眉眼冷了几分,顾清宜适时住口,他薄唇轻启,带着些讽意:“林水姑娘?”
“我倒是不知,我院里伺候人的丫鬟,何时是官家主?子了?”
“... ...”顾清宜一时不知怎么?回话,愣住了。
片刻,裴霁回那?漆黑幽深的眼眸直直地看向?顾清宜:“你父亲顾阑顾大人平叛有功,是当之无愧的大宣功臣,你贵为?安州刺史独女,本该比旁人傲气些,怎么?在府上后院被熬了骨气?”
她身份尊贵,竟能自降身份到称呼一个下人为?姑娘,当初被他撞见身边的丫鬟说了闲话,竟也谨小慎微的让丫鬟去学?规矩。
顾清宜被这突如?其来的反问问得怔愣,良久,她抿唇浅笑,眼底却?笑意缺缺:
“大表哥贵为?府中嫡长?子,自来就是天潢贵胄,府上没有人不尊敬的,然我无爷娘在侧,也只是云散水流去。我是女子,不能依靠建功立业获得别人的另眼相?待,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大表哥自来不知,我却?没少见过。”
在安州她是风光纵马的娇宠独女,但在上京,她不过是外来的无依无靠的姑娘,步步谨慎,即便想惩处欺辱自己的下人,也要借旁人的手。
裴霁回被她说得微怔:“......抱歉。”
他放缓了嗓音。
以为?自己听错了,顾清宜轻愕抬眼,撞进他漆如?点?墨的神?色中,好似崖皑风雪初霁,从未见过他这温和的模样,一时让顾清宜没反应过来。
“然裴某却?不认同表妹所说的云散水流去,既然自身做不到杳然天地空,身处千重云水的浮世,若是消极随心,便是谁人都可欺之辱之,既然无法摆脱世俗的云水,自该溯江而上,稳住脚跟。”
顾清宜心下微微一震,接着听他道:“表妹前几日处置了身边的嬷嬷,这种粘蝉递粘竿,让人自投罗网的做法,就很?好。”
“......”到底府上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裴霁回的眼睛。
不过,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教她,还是在夸她?
不等顾清宜多想,屋外响起幸桥的声音:“你来作甚?”
“我替文酒姑娘问问,渚白居的物件都清点?完毕了,表姑娘现在可有空闲了,若是没有,文酒她自己去装点?也是可以的。”
顾清宜扬声道:“自然有空,劳烦稍等。”
说完,她看向?对面?的裴霁回:“大表哥,那?我......”
这本就是姨母让她学?的活计,焉能躲懒。
“去罢。”
顾清宜起身,夏日的软烟罗格外的垂顺飘逸。
这起身的动作带着窗柩吹进来的微风,将衣袂都带出翩翩的弧度,杂着清泉暖香的气味好像拂过裴霁回的鼻尖,让他难得有些细微的走神?。
顾清宜提裙走了几步,想着还是转身看向?男子:“今日多谢大表哥的指点?......也多谢大表哥昨日的荔枝。”
裴霁回回神?,冷然的眸光看向?书房中站着的女子,气若幽月,嗓音微哑带了几分软意,他像是想起什么?,眼底有些打趣:“原来是荔枝,我还说表妹今日嗓音怎么?哑了。”
顾清宜一窘,红着脸行了个礼,都不等他再说话,匆匆提裙走了,有些被逗得不好意思的样子,向?来清冷出尘的少女染上情绪波动的羞意,最是惹眼。
裴霁回眼底闪过几丝笑意,不等这笑意在深潭中漾开,他自己先散了个干净,心下轻嗤,倒是温和得不像他了。
将凉的茶水到了,他毫不留恋起身,不过为?了顾阑之事,为?了揪出背后之手,他才对顾清宜有几分宽容罢了。
第30章 赠玉佩
赤日当空, 炎威如炽。
从上京前往岩山行宫的路途遥远,顾清宜几位姑娘总算各自?分?了辆马车出行,方便丫鬟伺候和歇息。
半夏跪坐在马车中的软垫上, 手?上不停歇的为顾清宜烹热茶, 热气咕嘟咕嘟直冒,将她靠近小炉的脸也蒸出了热汗。
顾清宜卷起紫竹交织团花青缎锦的小帘, 让不大凉爽的风吹进来, 还是吹不散这马车里的热。
“之后还是不要烧水了, 热腾腾的将人也腾热了。”
半夏为难抬眼:“姑娘这药茶当真?断不得, 要不然,等姑娘稍会儿跟四姑娘下车歇息的时候, 奴婢在车上给姑娘泡好, 这样姑娘也不用烤到这炭火了。”
顾清宜轻叹:“罢了罢了, 就?这样吧, 等会儿寻到个阴凉处休整, 你们也跟着一起下去, 呆在这马车里实在有些闷。”
若是以往她都没这燥热, 其实要有多热也说不上, 总归是她的心里起伏不静。
马车缓缓停下, 外面响起驾车小厮的提醒:“表姑娘, 前面的马车停了, 郡王妃也下令让咱们在这休整。”
“知晓了。”
她又问?:“不知前面是哪家?”
一听休息, 小厮也来了精神, 喜笑颜开道:“好像是上柱国将军府呢!”
马车内没再传来声?音,小厮没有察觉, 跟着前面一辆马车转了弯出了官道,绕到一边的古柳青草地上停下。
等顾清宜几人下了马车, 小厮就?卸了马鞍,将马儿拉去不远处的小河边饮水。
她身?后跟着的是一身?淡粉衣裙的裴汝,而后是裴温,前面是一身?淡蓝纱裙,模样娴静的裴汐。
几位姑娘走到一边时,最前面的李娥已经与长公主执手?寒暄了。
上京夏日酷热,随行的队伍也分?外庞大,为了方便议事,圣人基本将朝堂官员也搬了过去,因此带着的女眷人数也多,大官之家,连庶出也有跟着随行的。
“清宜表妹。”
少?年?的嗓音清朗,许知谨耳后带着些微红,向两人走来。
顾清宜侧头,瞧见走上前的许知谨,但许知谨身?后还跟着王家姑娘王妙语和王妙云。
看见他身?后的姑娘,原本要识趣走开的裴汐心思一动,留在了原地,轻笑:“二表哥可真?是,眼里只有清宜表妹了,怎么?我都站在这呢。”
许知谨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耳后,唤道:“四表妹,五表妹......六表妹。”
顾清宜瞧见被裴汐逗得耳朵也红起来的许知谨,也跟着抿唇轻笑起来。
“咱们已经出了上京城三十里,还有好长一段路程,我想着表妹是不是疲乏了?方才我母亲送了些冰镇的酒酿荔枝,就?带来给几位表妹尝尝。”
“哦?是我们都有?还是只有清宜表妹有?”裴汐笑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