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杪商白
裴汐神色复杂地看了左右站着的两人,八竿子也打不着,大哥竟也管女眷身边伺候的丫鬟了?
顾清宜看向男子,对上那淡漠的黑眸,又匆匆的低头,心里转了几个弯:“多谢大表哥宽宏。”
顾清宜的回话,让裴汐越发听不懂了。
半春有些眼力见,连忙跪地道谢。
等回了溪萸阁,已然是日中十分了。
黄嬷嬷端着跟着半秋端着膳食进屋,一脸神秘对屋中的几人道:“姑娘,你猜我在厨房听到了厨房管事说什么?”
半秋摆盘的手没停,眼神却也看向一脸神秘还有些高兴的黄嬷嬷,方才去大厨房拿午膳,黄嬷嬷一去便跑没影儿了,还真是去哪嗑闲牙了。
顾清宜抬眼,将黄嬷嬷的神态尽收眼底,面上不显的摇摇头。
“方才,那厨房的管事说,今日那潭姨娘院里,见血啦!”黄嬷嬷压低声音,神色夸张。
顾清宜接过半秋递来的绢帕拭手,闻言手上一顿,方才回来的时候,就听到了裴霁回和裴汐的话,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因此没有追问。
半春面上惊讶:“这是怎的了?”
“说是不知怎么,向来独宠潭姨娘的郡王爷今日与潭姨娘起了冲突,推搡之间撞了花架,见了红才知道有了一月多的身孕,周大夫去看了也说没保住。”
竟是落了身子......顾清宜与潭姨娘只见过几次面,裴温生得像她,潭姨娘温婉娟秀,始终安安分分的模样,也难怪郡王妃能容她盛宠多年。只是今日是府上开祠堂的大事,流了身子,到是有些犯了大忌了。
“老奴看着啊,啧啧,真是好大一笔风流债......”
顾清宜抬眼,让黄嬷嬷的神色立刻收敛了些:“这些厨房管事爱扎堆唠闲事,咱们是外来的,嬷嬷日后还是少掺和些罢。”
黄嬷嬷脸上的笑意有些挂不住:“嗳,老奴省得的,我方才只是站在一边听了两嘴......”
话音还没落,对面的女子已经自顾用起午膳了,好像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这屋里的伺候不用她,黄嬷嬷匆匆行了一个礼,转身出了屋子。左右无人,黄嬷嬷嘴角忍不住撇了撇,有些不屑。
还当自己是安州刺史的独女呢,那清高孤傲的模样,私下不知道被下人嬷嬷说了多少。
黄嬷嬷有自己的心思,本来她就不是自小伺候顾清宜的,这三年就不得重用,混来混去,屋里的就混了个烧水的职差。
守着那么大的金库,让人半点也摸不着,她可是听那些下人说了,春和长公主对顾清宜可是有些微词呢,日后她跟着去了柱国将军府,怕是比现在还惨,倒还不如她讨好府上的管事,将来让她留在郡王府。
“姑娘不容奴婢多说,但奴婢方才去厨房的时候,这黄嬷嬷一早就跑没影儿了,瞧着跟那些管事婆子熟络的模样,怕是常凑在一处,姑娘那些不好的传言,大多是厨房那些糟老婆子胡诌出来的......”
顾清宜在溪萸阁,除了那些绣娘和管事嬷嬷,接触的就剩这些厨房的人了,前者常在府上主子身边伺候,明些事理,不敢肆意乱嚼舌根。
最怕的就是厨房那些爱趋炎附势、奉迎巴结之人,顾清宜不得郡王妃喜爱,身上又有钱财傍身,她们就拿准了,即便在溪萸阁时不时捞些油水,顾清宜也不敢处置郡王府的下人,更不敢捅到郡王妃那里惹郡王妃不快。
顾清宜明白半秋之言:“我自然知晓,你们虽然在外面会说几句不满之言,但在外,嘴角也是牢靠,当初咱们从安州一路北上所见所闻,自然只有黄嬷嬷一人会说出去了......”
半冬皱眉:“当初姑娘念着在孝期不好发落身边的下人,怕惹人闲话,如今过了孝期,咱们别的管不上,身边带来的嬷嬷还是管得的。”
“自然要管,只不过不是时候。”到时候就连那些嚼舌根的婆子一起,对方如果是不知足的无底洞,她也不会人傻钱多。
看顾清宜面上淡然,胸有成算的模样,半冬缓缓松了一口气,夫人去世时姑娘尚且年幼,这些管家御下的本领,还没来得及学,还好姑娘瞧着面上沉稳的模样,该心硬的时候也绝不宽宥。
黄嬷嬷的儿子在上京城西新开了两间铺面,说得难听一点,都是寻常姑娘大方赏的钱,还有自个儿捞的。
用了午膳,郡王妃身边的文酒却来了溪萸阁,文酒父亲是郡王府前院管事,爹娘在郡王府都颇有地位,文酒相貌有几分像文姑,略微方正的脸型却不显粗狂,反而显得人颇为沉稳。
“表姑娘安,奴婢叨扰片刻,郡王妃那边让奴婢来各院知会一声,准备收拾物件细软,明日一早就去香云寺小居,直到龙华会之后才回府上。”
香云寺是大宣第二大且香火最为旺盛的一处寺院,占地最大的皇家大相寺供奉着皇族先祖以及住着些礼佛的太妃等宫人,内有重兵把守,寻常时候,谁人也不得打扰清净,所以即便是皇亲国戚的郡王府,也跟着来这香云寺。
消息来得突然,顾清宜眼底浮现几丝讶异:“原来明日就要动身了,多谢文酒姑娘知会。”而后又道:“文酒姑娘可要进来饮杯热茶?”
“这倒不了,奴婢方才去渚白居见大公子不在,还要再去一趟,这便告辞了。”
顾清宜问:“可方便问问文酒姑娘,明日是有哪些人一道去香云寺斋院?”
文酒说:“姑娘唤奴婢名字便是,明日除了......潭姨娘与郡王,都要过去的,大公子与二公子后日才到休沐,之后也会过来。”文酒话音一顿,面色柔和了些:“对了,郡王妃与春和长公主说好了,明日两家人一道过去,到时许家二公子应该也在的。”
知道文酒是好心揶揄,顾清宜面上划过了几丝不习惯:“多谢提醒。”
第5章 安州名花
大宣的浴佛节十分热闹,四月初八这日除了龙华会,在香云寺内外还有绵延数里的庙会,礼神娱神,日中为庙市,往来商旅和民间社戏不绝,热闹非凡。
翌日,天朗气清。
从上京城到云山的香云寺,少说也要一个时辰的时间。一大早,辰时未到,郡王府门前的石狮栓马柱边,就已经停了四五辆马车,为首的是最大的梨木雕的青蓬马车,而后姑娘的马车和下人的马车依次越发简单。
浴佛节将近,即便是日趋起头的郡王府,也得穿些简单的衣裳,行事低调,不敢有丝毫的铺张豪奢。
路途遥远,下人们在马车里的软座上,又铺了一层月白织锦的软垫,路途奔波也没有任何不适。
云山树木茂盛,越往南面走,越是满目葱郁,一派生机。
顾清宜轻轻的靠在窗边,她的对面是五姑娘裴温,坐在主位上的依旧是四姑娘裴汐。
虽她已经避开视线看向支窗外的初夏之景,但余光还是瞧见那裴温手腕上那宽袖也有些掩饰不住的红痕,瞧着模样,有些像戒尺打出来的。
裴汐的视线也只在这个庶妹身上看了眼,她如今已经十七,两年前就跟着郡王妃管家,昨儿父亲和潭姨娘在宜秋阁唤了周大夫之事,她后来也一清二楚了。
“咱们姐妹三人等下就住在往年住的了无斋,表妹虽然不曾来过上京的浴佛节,但你时常去香云寺祈福,应当也不陌生。”裴汐后半句还转而看向顾清宜。
“明白,我听四表姐吩咐就是。”顾清宜在孝期,不是锁在院中抄书,就是每隔一段时间,低调的前去香云寺供奉,但求亲人于天上享福。
始终愣神的裴温眉心一动,看向裴汐:“了无斋?那、那上柱国将军家住哪儿啊?男客离得可远?”
听她这话话音一落,连沉稳的裴汐都面色有些古怪起来,顾清宜看向裴温,见她面上还有些松怔,看着应该没有多余的意思。
“我.......我的意思是,四姐姐和表妹难得出来,离得近些到时也能见上两面......”裴温反应过来,掩饰道。
“咱们来香云寺,自然是该诚心祈福的,主要目的又不是拜姻缘际会,远近皆不重要。”
裴汐身子微微往后靠了靠,不赞成道。
裴温解释道:“我这不是听这几年香云寺的姻缘殿求拜的人多,分外灵验,一是也为四姐姐和表妹着急了。”
顾清宜水眸微微看了眼急于解释的五表姐,神色紧张,虽眼底还有些倦意,却唯独没有伤心。
昨日她的生母潭姨娘流了胎,怎么也算是她的亲弟弟或者妹妹,裴温却没有丝毫难过之意,再结合她手上那些骇人的红痕,顾清宜心里也猜得七七八八。
在几人说话间,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顾清宜透过支窗,率先瞧见香云寺外面供人纳凉的六角翘檐亭,却意外的瞧见了上柱国将军家的人。
她眼睫微微一颤,便放下了支窗没有再看。
等顾清宜三人踩着脚蹬下车时,最前面的郡王妃已经款步走近了纳凉小亭,那笑意盈盈的声音传入耳中:“春和长公主,竟如此赶巧,咱们在山脚就碰面了......”
察觉到身侧的视线,顾清宜侧脸看过来,对上裴汐有些深意的眼神,而后两人提步跟上最前面的郡王妃。
显然,裴汐也不知情许家在这就等着了。
若是为了顾清宜的婚事约了春和长公主,顾清宜自认还没有这么大的脸面,显然是为了裴汐,顺带她也一起。
亭子建在湖上,离山脚阔道还有几十步的平板桥,前面的上柱国将军家的一众随从见到动静,纷纷让开了步子,随后,跟在姨母身侧的顾清宜瞧见了亭子中坐着的春和长公主。
郡王妃和长公主虽同是皇族,但一人是嫡出公主、当今圣人亲姐,郡王府却是皇族旁支,若不是嫡长子这般争气,兴许还不能与任大理寺少卿的许知节定亲。
“诶,郡王妃过来了?”春和长公主话音一落,身后跟着的大公子许知节、三姑娘许知书、庶四姑娘许知善依次跟着见礼。
顾清宜瞧见许家大公子,心下也明了了。
“长公主安。”顾清宜三人款款行万福礼,不知什么时候起,跟在顾清宜身后的裴温挤到了顾清宜前面,只落后裴汐半步。
春和长公主今日穿了一身螺钿紫夹白雪色的广袖交领衣裙,虽比往日低调了许多,但还是一眼看得出她天家与旁人身份的不同。早年大宣内乱,春和长公主入仕户部,之后下嫁将军府,才在家相夫教子起来,但那气质在美貌之余,依旧留着说一不二的气势。
郡王妃笑着让一众小辈起身,目光又多看了两眼春和长公主身后的许知节,才二十有二的年纪,就已经是大理寺少卿了,当真是前途无量,除了人品,她还喜欢看脸,郡王裴元就是上京有名的美男子,不然她也不会在知晓裴元风流之后,还愿意听父母之言,再瞧瞧这一溜烟的许家儿女,就没有难看的。
“汐姐儿前几日还念着呢,说是上次春末宴席,春和长公主夸了她的绣样,回府自个儿还琢磨了许多时兴的,赶明儿定要给长公主掌掌眼。”
李娥说话间,轻轻的拍了拍身侧女儿的手,笑意盈盈。
春和长公主明了:“郡王妃这倒是提醒我了,我想着姑娘们在山间住不惯,让人去医馆配了些香囊,份数足够,方才忘了拿过来......”她话音一顿,侧脸看向高出自己许多的大儿子:“知节,你带着汐姐儿过去,让她帮郡王府上的女眷拿一些。”
许知节性子温和儒雅,当即淡笑应是,即便与裴汐议了亲,依旧举止有礼,看着没有丝毫冒犯之举。
裴汐跟着转身,路过盈盈站在栏边一侧的顾清宜,微微点点头,顾清宜淡淡回笑,裴汐收回视线,其实是有些泄气的。
许知节虽言语尊重有度,看着温温和和的,但越是这样,也显得旁人亲近不了,即便是她与他已经议了亲。
但在外人看来,就是郎才女貌,分外登对,顾清宜看着二人的背影,一位言念君子,一位温婉闺秀,谈笑间让人难免有几丝细微的艳羡。
就在顾清宜走神之际,裴温对着长公主有些殷切的道:“先前长公主说的样式,可是上次的辛夷花样式,正好我今日绣了新的玉兰,长公主瞧瞧如何?”
说完,伸手递了快叠好的轻容纱绢帕,上面的花样加了钩花,果真让人耳目一新。
“你倒是心灵手巧。”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春和长公主眉梢一挑,那保养得宜手接过这绢帕:“看来还是郡王妃教导有方,府上的姑娘,一个赛一个的手巧,哪像知书,年年七夕就属她拜织女最积极,也不见丝毫长进。”
一边被提到许知书上前,面上带着娇嗔:“母亲,你可莫要再数落我了......”
说着,郡王妃也顺势夸了几句一边娇莺似儿的许知书。
裴温张了张口,眼见着话题就这般轻巧的扯开了,有些不甘,却又不知怎么接话。
春和长公主和郡王妃都是明镜一般的人儿,顾清宜站在裴温的侧后方,看着裴温身侧垂着的手逐渐握紧,其实长公主这话说的好,在转移话头之余,又夸了郡王妃,即便是庶出的女儿,也大度的培养。
想到这,她的视线看向许知书身后的庶出姑娘许知善,却不期然撞进她微凉的眸子里,霎时,许知善带着怯懦又乖巧的笑意看向她。
顾清宜眸子一闪,只当自己看错了。
两人的对视,显然没有引起长辈的注意,这边,春和长公主还拿着那绢帕,绣工不错,不过讨好太过拙劣。
裴温是郡王府的庶出,嫡姐的夫婿她自然不敢肖想,裴颜春就两个儿子,不是许知节,那就只有......
想到这,春和长公主这才正眼打量起站在最边上的顾清宜,实在太过淡然了,其实她作为长公主,什么阿谀奉承没见过,对于裴温的主动,顾清宜这不争不抢的模样,反而能让她高看两眼。
只是,过于不争不抢,都让春和长公主的硬心肠有些狠不下来。
郡王妃显然也是注意到长公主的视线,将方才就在心里的疑惑问出来:“对了,说起来,怎的不见知谨那孩子?”
她记得昨日将军府来人说,明日让兄弟二人与未婚妻见一见的,到头来,只有许知节。
春和长公主面上划过一丝尴尬,掩饰道:“怪我怪我,要走的时候,他们夫子却寻了他过去,说是有什么要事,明儿许就回来了。”
母女连心,挽着春和长公主的许知书抬手接过那绣了玉兰的绢帕:“这玉兰花,我记得还是安州的仙紫玉为贵,想来顾表妹在安州也是常见,哪像我们这般稀奇。”
仙紫玉兰,她确实是常见......
顾清宜神色微微恍惚,明明还是早晨,那日光却好像将她的眸子灼晒出幻觉,远远的好像瞧见了往日母亲的音容笑貌——
李婵是安州有名的病西施,但她的病根儿是生了顾清宜之后才留下的,那时安州叛军起义,尚在月子中的李婵也不顾自己的身子,跟着顾阑在后营安排布施,就这样将身子拖垮了,日后即便是安州遍寻名医,也不曾治好。
记得那日午后,顾阑出去了两日都未归来,即便是躺在病床上的李婵也不免担忧,顾清宜年纪小小的,就跟着丫鬟搀着母亲去了庭院里晒暖阳,这时,父亲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