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杪商白
但她对面的?顾清宜再次移开眼,沉默无声。
良久对峙。
他哑声道:“京郊的?别落山庄,但重兵把守,依山而势,易守难攻。”
... ...
黑夜沉沉,顾清宜开了轩窗,看着夜外的?雪景发呆。
半冬端着安神汤走了进来,目光放在了榻桌上摆着的?一身男子冬装,“呀,姑娘绣好了吗这身衣裳,奴婢看着针脚细密,快赶上外面的?绣娘绣的?了。”
榻桌上摆着的?衣裳叠放整齐,是她在安州时就为父亲绣的?衣裳,到今日才?做好,也不知道他如今是瘦了还是胖了,身形合不合适,她只是按照三?年前父亲的?身形裁的?。
“姑娘还在担忧营救老爷一事?”见她久久不接话,半冬轻声问。
“确实是在担忧,希望明日一切顺利罢。”龄安说明日宣安王裴儒要和圣上一起看冰嬉,趁着别落山庄松懈之际,幸栖带着人进去和顾龄安里应外合。
“姑娘放心,一定会顺利的?,只是......”半冬皱眉,“奴婢不明白,为什么姑娘和大公子不向圣上检举宣安王,到时候官府带兵围剿,岂不是简单多了。”
顾清宜轻笑一声:
“没真正找到父亲,就是没有?证据证明他囚禁朝廷官员,更会打草惊蛇,要是将父亲转移到别处,或者?痛下杀手,那才?是不明智的?。
再且,他可是堂堂正正的?皇室,圣上的?亲堂兄,他父亲和先帝是亲兄弟,要想检举皇室,代?价不小,经过各项批文,也是四五个月之后了。”
所以即便裴霁回一个月回来之后,也只有?带着宣安王意图不轨的?证据才?能让裴平下令处置他。
“是奴婢想的?太简单了,只是不知明日幸栖姑娘带着的?那些?侍卫究竟能不能潜伏得进去了。”
... ...
天大寒,皇宫的?御花园结了厚冰,裴平与十多年没有?归京的?宣安王在此观赏冰嬉,并有?两位皇子和宣安王世子陪同。
“姑娘放心吧,别落山庄此时是人最少的?时候,属下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将顾大人带出来。”幸栖将手中的?剑跨在腰上,跟着顾清宜翻身上马。。
“不,都要平平安安回来才?好。”
“里面杂乱,姑娘先前就答应好的?,不进去了,等属下将顾大人带出来。”
别落山庄坐落于京郊,占地不算大,却地势极高。
顾清宜只在山下等着,半冬在一边神色更加着急:“姑娘,都快半个时辰了,幸栖姑娘他们应该进去找到了老爷了罢,怎么现在还不出来?”
“再等等......”
她喃喃道,冬天的?风很大,吹得呼啸啸的?,却吹不散她蒸腾而起的?热气和期待。
马车边停靠在上路边,她紧紧的?攥着绢帕,立在远处一动不动,目光死死的?盯住山庄那扇大门。
“还记得当年老爷耍枪可耍的?虎虎生风了,不知道他看见那荒废了的?练武场,会不会气得吹胡子。”看她实在紧张,半冬说起趣事,顾清宜唇角微微勾了勾,下一瞬却僵住了。
“快!快让人传大夫!动作小心些?——”
幸栖的?急吼声伴着顾龄安怀中抱着的?‘血人’模样出现在了大门处,急匆匆的?往这边赶来。
顾龄安满身是血,怀中抱着的?人看身形很高,可却空荡荡的?,好像一个人形的?骷髅架子一样。
他的?两腿两手还无力?的?垂下,滴答的?顺着的?血在那手背上蜿蜒,如断了线的?雨珠一样,血红血红的?滴答在地。
红的?让她心底的?喜意和蒸腾瞬间退却,如坠冰湖,只剩下惊惧和无措。
“......父、父亲?”
她摇头,好像不敢相?信,看着来人越走越近,她想往前走但双脚好像被?灌入了铁水,扑通一声扑倒在地。
不等顾清宜抬眼,幸栖咚一声跪在顾清宜面前:“属下辜负姑娘信任,没有?将顾大人安全带出来......”
指间一哆嗦,沙土嵌入手掌,顾清宜没说话,只挣扎着起身,看向顾龄安抱着的?人形,很瘦,骨瘦嶙峋,甚至还有?不见光的?惨白,浑身污血。
她摇头,张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好像喉咙被?人掐住失声了。
沾着尘土的?手巨颤着伸出去,却在要碰到的?时候顿住。
“驾——”大路上传来马蹄声,幸栖抬眼看过去,看清来人后瞬间起身!
为首的?一身亲王服的?宣安王和唇角带笑的?裴九竹。
马匹缓缓停在上几人面前,裴九竹扯扯嘴角:“父亲猜的?不错,一将侍卫全撤走,二弟弟可就向着外人了。”
顾龄安抱着顾阑,不敢乱动,可神色却阴鸷固执的?盯着他,盯着为首的?中年男子。
宣安王长?的?很像先帝,丹凤眼,如今绪了络腮胡,可那眼神中全是蔑视,跨坐在马上居高临下。
顾清宜眼底的?泪水滚落,赤红的?眼眸仰头盯着宣安王:“是你伤了我父亲......”
“哦?你就是那顾阑的?独女?本王可当真手下留情?了,顾阑这领兵打仗的?大将军打断腿像死狗一样跪在我面前,我答应了九安留他一命,当真是手软了......”
顾清宜身形发颤,猛然起身抽出了幸栖的?配剑!“我要让你偿还!”可下一瞬,却被?幸栖和半冬死死的?拉住,“姑娘,姑娘,冷静!”
宣安王如同看小丑一般,看着这双目赤红,眼底恨意疯狂的?少女,嗤笑她的?不自量力?,
“看来你倒是比你爹有?些?气性,不过我可是王爷,你这剑若是碰了我,本王可以将你按谋逆罪论处,当场斩首。”
“王爷今日这话什么意思,这可是上京,你胆敢谋害朝廷官员,不怕圣上处置吗?!”幸栖冷声发问。
“呵。”裴九竹冷笑一声,“可顾大人不成人形,谁知道是真的?假的?。”
虽然然州张家的?十万大军被?裴霁回控制住,但还有?庆吴州的?十五万的?大军已经秘密到了云及城,即将兵临上京,等她慢慢的?状告几个月,这天子早已易主。
留着顾阑一条姓名,已经算是格外仁慈了,毕竟将军断了手脚如个废人一样,才?是最大的?折辱呢。
顾清宜闭眼,唇角发颤,四肢几近麻木,“回去,找大夫......”
天家强权,当年百里线关为了瓜分安州军队,戕害近千军将,如今将父亲折辱至此!
幸栖将手脚僵硬的?顾清宜扶上马车,眨眼见顾龄安还在,一把推开他,“滚开!”
顾龄安跌下马车,踉跄坐地,她不会原谅他了,他没保护好她父亲。
“快回郡王府,今日兰太医在府上,先回去让人将前院收出来!”
裴九竹看了眼扬尘而去的?几人,不甘道:“父亲,就让他们就这么走了!”
“你急什么?云及城部署的?怎么样,裴平和太子窝囊,如今就算知道了顾阑的?事又如何?,我手握重兵,谁敢随意论处。”
拜裴霁回这个都护所赐,茶盐案暴露,让计划全部都提前了一步。
宣安王扫了底下怔怔坐着像是痴呆一样的?裴九安:“不堪大用,为了个女人!胆敢自作主张,还妄想将顾阑带出去!”
他嗤笑:“我也算念及跟你的?父子之情?,好歹给他留了一条苟延残喘的?命,不然,今日别说让那顾阑的?女儿带走人了,连活命都让她看不见一条。”
“兰太医!兰太医!”
“快来——”
一进郡王府,侍卫将顾阑抱下马车,脚步匆忙跑了进去。
今日休沐,不单李娥得了消息,即便是裴霖章和裴霄言早已在前院等着。
“哎呀,怎么伤成这样!”李娥一见折磨得不成人的?人形,倒吸一口凉气。
她想起顾清宜,连忙往后望过去,只见她神色木然的?被?半冬和幸栖半架半扶的?踉跄跟上来。
那脸色,白的?跟纸一样。
她心底一酸,上前扶住顾清宜,“这里有?兰太医呢,快将你家姑娘扶回去休息,别在这看了。”
李娥握住的?手又僵硬又冰冷,“你放心,你放心,兰太医在呢。”
渐渐被?手上的?暖意捂的?回神,顾清宜看向李娥,喃喃道:“姨母,我给府上添麻烦了......”
“这是什么话,顾大人是李婵的?丈夫,是我妹婿,算什么麻烦。”
里间兰太医的?声音传来:“饿了太久这折磨太久,双手双脚都被?齐齐敲断了,但好在伤口还新,可以接上,只是之后走路怕是有?些?困难了,不知什么时候能醒,好一点?一两个月,慢的?话一年两年都有?可能......”
李娥去了药房,顾清宜听言跌坐在了台阶之上,眼眶里蓄了很久的?泪水还是滚了下来。
身后响起脚步声,一件带着药香的?披风披在了顾清宜的?肩上,裴霄言捏着指间,不等开口,顾清宜的?声音率先传来:
“表哥熟读大选律法,我记得有?越级上诉,敲金鸣鼓这一规定”
裴霄言眼底一震,他惊道:“表妹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可不是明智之举,宣安王跋扈,等到顾大人醒了,自然可以指认他,何?须冒险做此种?害己之事!”
“等我父亲醒来......两月?三?月?等过完文书,半年,一年?”
“表妹说的?不错,是有?这个律法。”裴霖章从堂中跨步出来,冷声道。
“二哥,你什么意思?”裴霄言骤然起身。
裴霖章扯扯唇,裴霄言是个读书人,不知道宣安王的?打算,可他和二皇子知道,时不我待。
他今日就是来劝顾清宜的?。
敲了金鸣鼓,圣上会立即处置宣安王,下入宗人府,撤职代?办。
裴霖章没有?说后半句话,敲了金鸣鼓,直接上达天听,然——
凡越诉者?,笞四十,凡诉皇室者?,笞五十。
一般等到最后,基本没命了。
“不可!二哥!你是怎么想的??你想眼睁睁的?看着人送死吗?!”
两人的?争吵声将幸栖引了过来,她听言当即拉住顾清宜,“表姑娘何?必如此着急?大人再过一个月便可以回来,到时候处置宣安王是早晚的?事。”
裴霖章神色冷漠:“表妹,如今形式等不了那么久。”
顾清宜张张唇,看向裴霖章:
“不必你劝我也知道,父亲被?折辱得奄奄一息,何?日醒来尚不可知,仇人快活逍遥,父之仇弗与共戴天,我虽说只是女儿身,这点?血性却还是有?的?。”
“你在说什么?二公子,要是表姑娘有?个三?长?两短,公子回来谁人交代??”
“我敢交代?!”裴霖章看向她。
语气里有?铁血的?强硬。
如今宣安王毫无异动表现出来,即便圣上想处置也师出无名,只有?顾清宜敲了金鸣鼓,他宣安王即便重兵压境云及城了,也可以将他拉入宗人府。
延缓宣安王叛军的?行程,等待援军进来。
顾清宜扯扯唇,想必今日宣安王就是料定了顾清宜不敢敲响金鸣鼓,才?这般放肆。
然纤介之仇必报,一饭之德必酬,当年安州数千军将,今日的?父亲,她作为安州刺史的?独女,要是上金鸣殿为父伸冤的?勇气都没有?,那她妄为顾阑之女。
几人争执间,顾清宜神色木然起身,裴霄言拉住她僵冷的?手腕:“别犯傻。”
可对上那赤红的?双眸,里面有?冷毅和不屈的?坚韧,让他心底一抖,妥协的?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