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鸿在空
被突然像个玩具一样丢出去,阿里耶只觉得恼火,不甘地从洞口俯下身里探下头来。刚要说什么,却见赵芥持剑飞身一旋,剑刃划过四周一圈墙壁,石壁霎时间四分五裂,露出埋在其中的一条条古怪线道。
阿里耶顿时忘了自己要说的话,只被赵芥的武功惊住了,有这样身手的人,她好像从未亲眼见过,却曾在别人的口中听说过。
见到底下的情况,青怀也有些震惊,刚想问问莫川谷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见后者面色凝重,一派忧思,完全无了半点平日里惯爱嬉笑自得的风采,只好暂且按下了话头。
然而待他转身再去寻阿里耶的时候,明明刚刚还在身边的人,却突然失了踪影。
囚室里,赵芥之前便判断这四周的墙壁中应当留有通道,用来传递那人的声音,所以要将其切开,顺着通道找到那人的藏身之地,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石壁上纵横的线道最终汇聚到一个方向,那里依旧堵着一面石墙,这便是赵芥的下一个摧毁对象。
如此经过一番毫无规矩可言的强硬开路,赵芥方理清了这里的大致形貌。地形繁复程度可称得上一座防护严密的地宫,而此刻她大概已经来到了地宫的核心。
面前是一间颇有岁月痕迹的木门,门上还挂着一串用兽羽和石子做成的风铃,只是大概时间太久了,羽毛退了色,石子也磨得斑驳不堪。
至于其他,再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比起这一路上随处密布的机关,这里的防护倒显得单薄了许多。
面对这样一扇门,赵芥反倒不敢冒进,硬是停了手中的剑。
她本想先在这周围略作探查,然而越发粗重的呼吸声却已经出卖了自己。那两针带来的后果开始逐渐显现,赵芥只觉丹田内犹如火烧。
罢了...
她索性一把推开了那扇木门,然而门后的场景倒足够出乎意料。
这里并不像其他石室一般,四面只有冰冷坚硬的石墙。这屋子外壁虽是石头砌成,里面却铺了一层木板,仿佛为了仿造成一间木屋。
而其中的陈列也正如村子里的寻常人家一样,垫着稻草的简单木床,因为使用的时间久而打磨地十分光亮的木桌,一盏有些昏暗的烛光,还有一辆形制复杂的轮椅。
若说有何不同,便是那桌子上摆着一张棋盘,上面的棋局好像只下了一半。
轮椅上半躺着一个苍老的身影,大概因为过于清瘦了,宽袍垂在地上。可他正背对着来人,所以只能看清一头随意披散着的银白乱发,和一只敲打在棋盘上的枯手。
“你终于到了。”那人平静地说道。
他似乎想要回身看一眼赵芥,然而行动却已经十分迟缓,手掌半天才摸索到轮椅的机关,赵芥干脆走上前去。虽然心中已有准备,但当她看清那个苍老地不成样子的面孔,还是不免心惊。
姜先生仰起头,同样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努力睁大有些浑浊的眼睛,眸中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又好像透过赵芥在看其他人。
“他们在你身上种了恶果?可...你不像...”
赵芥并不在乎他所说的“不像”是什么意思,只想先救人。
她将剑横在那人的脖颈上,“救我朋友。”
老者嗤笑一声,“你以为死对我来说,可还能算得上是威胁?”
赵芥只说:“死或许不是威胁,但我若将你带出去呢?”
可那人仍不见丝毫慌乱,“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撑不了多久了。”
“或许可以试一试,毕竟你也不知道,我身怀恶果,是你们所谓的杀神。”
赵芥此话一出,那人果然犹豫了,片刻后方开了口:
“若你肯陪我留在这里,我便救他。”
“好。”赵芥答得毫不犹豫。
于是老人的手再一次勉力伸向面前的棋盘,几枚棋子落下,赵芥分明听到外面的石壁里有什么东西划过的声音。
“这枚丹药让他服下,可为他续命三日,出大漠足够了。但他自己的剑招杀气太重,若想活命还要尽快医治。”
与此同时,莫川谷焦急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掌柜的,你在哪里?你可还好?”
赵芥知道是姜先生打开了可以传音的通路,便厉声嘱咐道:“莫川谷,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带他们离开这里。”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莫川谷的声音有些撕心裂肺,赵芥只觉得不知该如何应对,便朝面前人挥了挥手,“可能送他们出去?”
“呵,倒好像是我要听命于你了。”姜先生微微摇了摇头,却还是挪动了棋盘上的棋子,片刻之后,这里又重归宁静,一切嘶吼都听不到了。
“我已经将出口的机关撤了,他们可以安全出去。”
赵芥点点头,长舒了口气,干脆卸下了伪装,靠着墙角无力地滑坐到了地上。立刻提起真气妄图压制丹田里越烧越旺,仿佛要将自己燃尽的那团火。
“我倒有些好奇,是谁让你身体中的恶果沉睡了?以至于连我都没有感受到它的存在。”老者只缓缓启动了轮椅的机关,慢慢靠近赵芥而后停在她面前,干枯的手指握上了她脉搏。
不料他眉头紧皱了半晌,却突然笑了起来,“哈,我早该想到的,原来是他...”
赵芥心中想着韩江云,嘴里说道:“姜先生认识他?”
“若说谁能算得上我的徒弟,并不是什么孟不识,大概只能是他,韩涧树。”
江云,涧树。
赵芥思量着这两个名字,心道那人的来历果然与砀夕族有关。
“你能来此处,一定是被他骗了,他这个人少年的时候就心思缜密,为达目的不惜用些诡计。”
“呵,确实如此。”赵芥只将自己被他所救,而后答应为其做三件事解释了一二。
“他将你送来,是料定我会因你而出手。”
姜先生这话,赵芥没听明白,可那人接着又转了话题。
“你可知晓所谓长生秘术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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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请你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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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芥其实从没相信过长生之术真的存在,无论是从前作为燎烛的时候,还是此时此刻见到所谓的长生人之后。
“我只知道,唯有砀夕族族长可以用长生秘术延续生命,而自从四十年前这任族长突然消失,生死不明后,尚且没有挑选新的族长,据说是因为神灵的旨意未达。”
对于族长之事,砀夕族人讳莫如深,燎烛作为区区一个杀人工具,其实并不完全知晓。
“我族据密文记载,已经存在了几千年。据说上古时期砀夕族人有神庇佑,又擅蛊术,总之征伐四方,战无不胜。却又因为造下杀孽太重,被降下神罚。”老态龙钟的人提起自己族群的过往,眸中闪烁着一些敬畏之感,“自此子嗣稀薄,族人体弱命短,大多活不过四十岁。”
然而姜先生话锋一转,“不过这些都是传说,皆来自于号称与神相通的大祭司口中。”
赵芥接道,“所以大祭司才是砀夕族真正的掌权者,族长只是一个虚位。”
“没错,大祭司代代相传,虽然也付出了一些代价,但总归是民心所向,是砀夕族真正的领袖。而族长则是上一任死后,通过祭祀仪式,从族中的幼童里挑选的,我的父母也只不过是最普通的族民。”
姜先生说着望向系在木门上的风铃,赵芥突然明白了,这也许是他对那个家的记忆。
片刻后,他接着说道:“不过不管传说与否,砀夕族真的传下了三大秘术。先是命悬一线,将异族奴隶培成饲蛊人,借他们的生机来维系族中高位者虚弱的体质;再是一具不朽的尸体,据说他是上古时期砀夕族的杀神,若能唤醒便可带领族人重塑辉煌;其三便是长生秘术,通过打造一个生命异常漫长的族长,用来延续族人的信仰与希望。”
实属有心无力,姜先生的话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好在赵芥也并不赶时间,一边调转全身内力对抗身体里蠢蠢欲动的东西,一边与他答道:
“砀夕族人越来越少,退居于山野乡林间,又体弱不能习武,若非如此,恐怕早就灭族了。”
“是啊,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我父母为我取名叫惜时。哪知一语成谶,我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岂不是笑话。”姜先生自嘲地笑了起来,“可当那秘术缠身,当喝下第一位族人供奉的鲜血开始,我就再也掌握不了自己的生死了。”
“长生秘术真的是喝族人的血?”赵芥有些不可思议。
“那秘术也是一种蛊术,蛊种在我身体里,每四十九日,便要饮一次同族人的血。轮到的族人不可逃避,只能去到大祭司面前,用那仿若刑具一般的东西刺穿双臂,直到放出满满一碗血来。被放了血的人,身体会更加虚弱。可他们偏说是完全自愿的,还要喊着族长福寿齐天,永佑我族的口号。”
面前人突然难以抑制的咳了起来,仿佛那血又灌满了腹中,腥恶的滋味回荡在口中久久不散。
“可我又能护佑他们什么呢?我只是一个想死都死不了的人罢了。秘术延缓我的死亡,却并没有延缓衰老,我每日活在这种折磨中,只期盼着可以死去的那天。据说上一任族长最终活了一百岁,所以我一直盼望着能与他一样,可那一日久久不来。”
“也就是说,长生秘术并不能真的让人长生,只是表面上的延寿而已。”赵芥心道,果然这世上没有什么长生不老的秘术,所谓长生,更像是苟延残喘。
“是啊,所以我想尽办法离开,也是那时,我发现了一个特殊的族人,他的血对我没有任何用处,这说明,他并不是纯正的砀夕族人。”
“那是...韩涧树?”
姜先生点了点头,“是他,我主动为他向大祭司遮掩,他才肯告诉我,他的生父其实是中原人。”
赵芥听到这话突然想起另一个人,一个存在在她久远记忆中的小小公子。
那人也是砀夕族妇人与中原人所生,不过不知道他如今是否还在人世。
赵芥这样想着,突然有些出神。可很快身体里被煎烤的炙痛让她被迫清醒起来,丹田中的那把火已经烧到了五脏六腑。
“你恐怕撑不了多久了。恶果是来自于那具杀神尸体上的蛊,杀神久久不醒,大祭司几十年前便想将恶果移到活人身上,可怎么也成功不了。我竟没想到,他后来还是造出了你。
可你若不想让身体中的恶果完全苏醒,便只能耗尽全部内力与其对抗,两相消磨,直到同归于尽。”姜先生望着面前人越发赤红的双目说道。
赵芥深知此人说得半点没错,这境地,在她刺自己两针之前便已经料到了,可她并不是很在意,竟努力咧开嘴角露出个玩世不恭的笑容。
“放心,我还想听一听你和韩先生的故事呢,在你讲完之前我尽量不死。”
话一说完,她又疑惑自己何时沾染上了莫川谷的做派。
可一想到那人,竟又突然笑不出来了。赵芥兀的愣在原地,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姜先生却未察觉她的异样,只回忆起面前人在吊桥上所做的事情,“对了,你的执念是杀死自己。那么你本就是想救他们出去,而自己死在这里。”
“说说韩涧树吧”赵芥只催促着。
“我无意间知道了大祭司的一个秘密,并且得到一样对他至关重要的东西,这秘密会威胁到他的地位,甚至大祭司这个头衔的权威,他想要杀我灭口,幸好有韩涧树帮我逃了出来。”
“你不是根本就不想活着了吗,为何还要逃?”赵芥不解地问道。
“他帮了我之后,也曾问过这个问题。我虽一心求死,但更不愿意随便死在什么人的手中。”
老实说,赵芥并不是十分理解,对她来说如何死,怎么死,都不是太重要,重要的只是结果。不过也许是身体里的恶果让自己太耗费精力,她并不想深究。
那人继续说道,“作为回报,我传授了许多蛊术予他,包括命悬一线。可私通外族人是大罪,那时他每天战战兢兢,担心自己的身份漏了馅,到时候他娘和他养父全都要死。所以他一心想要从我嘴里套出来,那到底是个什么样大秘密,能让大祭司寝食难安。可我告诉他,等我死的那一天,才会说出来。”
“于是你便来了这里,一待就是四十几年?”
“我本以为自己很快就会死去,可后来才发现,拜那秘术所赐,即使不饮族人的血了,我也并不会那么容易死。所以只能找个没人的地方,一点点枯朽,没想到一等便已经这么多年...可惜,我不能像你一样,干脆杀了自己。甚至一有这样的念头,身体里的蛊就会令我神志不清。”
姜先生举起自己的双手放到眼前细细描摹着,还是遗憾地摇了摇头,“虽然我大概是快要走到尽头了,可太慢了,还是太慢了...”
“那大祭司秘密是什么?我也有些好奇了。”赵芥很快解释道,“你应当知道,我身体里的恶果一旦苏醒,我便不是我了,我不会让此事发生。所以左右我也不可能活着出去了,与我说说也无妨吧?”
可姜先生尚有更在意的事情,“我不明白,韩涧树这样的人,怎么会不给你安排一条后路呢?他让你来这里,可不是来送死的。”
“后路...”赵芥轻喃着,脑海里只想起那个人。本有后路,只是我亲手斩断了而已。
“等等!那个与你一起的年轻人,你就是他的合蛊人!”姜先生恍然大悟道,“耗尽饲蛊人的心神,你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你却让他走了!”
赵芥只说:“我作为曾杀人无数,罪孽满身。这三年已是偷生,还要什么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