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鸿在空
见豁出脸皮的招式并未奏效，莫川谷只得敛了颇为浮夸的神色。他忐忑地接受着对面人的审视，认真说道：
“我知你来自深渊，知你身上有千斤重的枷锁，可我想让你知道，世上不是只有一死了之这一条路。死虽然简单，可生更加可贵。即使是你，也可以有别的选择，而我想陪你去试一试。”
许是夜上三更，若再不出发，时间便来不及了。也许是赵芥心中一团乱麻，所以干脆放弃了。
总之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径自打开通向赤碣山密道的酒坛，默许了那人的跟随。
虽没有回应，却也没有拒绝，莫川谷只觉得自己往前进了一大步，心中异常欢喜。
一路无话，赵芥和莫川谷直顺着密道进入赤碣山腹地。除了如火如荼的红叶，这里与当日并无不同。虫群果如所料，不见踪影。
两人沿着山路走过生息门大殿，温泉小院，却并无发现，正要去到阿里耶藏身过的祭坛时，却在重叠的树影之中窥见一个身影，黑衣蒙面，看不出身份。
黑影远远地望着这边，显然也看到了两人的踪迹。
赵芥停下脚步，远远地与之对峙，莫川谷的手也已经握住了匕首。正僵持之际，却见那黑影甩手射过来一枚飞镖，镖上似乎还插着什么。
赵芥伸手一接，将飞镖握在手中，才发现上面竟是一张字条，而再抬头去看，那黑影已然不见了。
她赶忙将字条打开，竟是有人约她去温泉小院的密道中一叙。
“会是谁？”莫川谷不解。
“去看看吧。”总归毫无头绪，赵芥认为既然有人送上门，并无不去的道理。
至于温泉小院中的密道，赵芥熟悉的很。依照字条上的内容，两人来到当日存放生息门珍宝的那间屋子，打开了其中的密道悄悄钻了进去。
不多时，相邀之人如约而来，毫不犹豫地揭下面纱。
“你总算是来了。”阿里耶望着赵芥舒了口气。
那日重伤从幽墟逃出，阿里耶将赵芥和莫川谷送到凤溪镇，未等人清醒便匆匆离开了。今日两相对望，颇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尤其还在这个地方。
“上次在这里见面，我们还是对手，今日是否已是朋友了？”赵芥冲她淡然一笑。
“跟那帮人在一起，你还真是变了许多。”阿里耶望了一眼总是与她成双出现的莫川谷，忍不住摇了摇头。
赵芥也一愣，对于此话，心中竟颇有些认同。
“说正事吧，大祭司在这里。”阿里耶的神色顿时认真起来，“虽然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大祭司。”
赵芥明白她的意思，她们从前见过的大祭司是个男子，可却在幽墟得知了大祭司其实是女子的秘密。
阿里耶接着说道，“这山上的虫群来自于杀神的尸体，他们其实都是恶果，只是尚不完全的恶果。这些年大祭司为了它们殚精竭虑，如今的恶果已经不是你身体中的那只可比拟的了。他曾说过这样一句话，等赤碣山的枫叶红了，就是恶果的成熟之际。”
“枫叶红了，指的是枫叶染血？”赵芥问。
“没错，正如他们当日纵容你杀了众多生息门人一般，这座山本就要以血浇灌。而恶果的数量众多，还远远不够，所以要等足够的牺牲品自己送上门来，完成血祭。”
阿里耶所说的正与赵芥他们所想的一致，她便问道：“等这山上的虫群成熟，会怎样？”
“它们可以寄生在活人的身体中...大祭司的目标，是整个武林。”
赵芥诧然，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无数人将会变成自己这样，甚至更甚自己，而砀夕族将会得到无数个杀人工具。
却不料阿里耶又补上一句，“而你同时也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环。”
“我？”
阿里耶点点头，突然有些难以说下去，她平息片刻方才继续说道：
“从前恶果是养在杀神的尸体中，可那尸体被你毁了，如今将要成熟的恶果还需要新的巢穴，便只能是同为杀神的你。他要牺牲一个你，来换取千千万万个杀神。所以你要么逃，要么...死。”
听到这话，莫川谷骤然攥紧了掌心。
赵芥的反应倒不如刚刚，只感叹这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至于她心中，似乎已经有了选择。
“多谢你告诉我这些。”赵芥诚心向面前人道了谢。
“不过还有一事，我不知可否能算是转机。”
阿里耶似乎自己也没有弄清楚，可只听到“转机”二字，莫川谷便骤然瞪大了眼睛。
“大祭司再三嘱咐我，等到血祭那日，所有被恶果吸食过鲜血的人都必须要死，决不能放过一个，即使有人侥幸从虫群手下逃了命，我也要将他杀了。”
“为什么？”
阿里耶摇了摇头，这其中的关键她也不知，“他只说，恶果初见活人之血，会与被吸食过的那人产生某种羁绊，但只要那人一死，这种东西就不存在了。所以保险起见，他们必须要死绝。”
此时赵芥突然想到什么，“当日是我用匕首凿开了杀神的水晶棺材。”
“没错，那棺材碎片将你重伤！”莫川谷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的稻草，“而你的血曾溅上杀神的尸体...”
阿里耶正是此意，她点点头，“而且，大祭司并不知道此事。”
--------------------
第79章 难以兑现的承诺
===============================
这样模糊不清的事情可能算是转机？
在场的三人谁也不敢确定,只不过聊胜于无，勉强也能算作一线希望罢了。
“大祭司早就知道你回了客栈，不急着对付你是因为怕你毁了血祭。不过他好像料到你一定不会逃,所以等山上的祭品集齐之后,恐怕就要对你下手了。可他的本事你我都清楚,以你现在的功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就算加上那几位,恐怕也还差得远。”
赵芥点点头，此刻脸上虽无波无澜,心中却有些难以平静。
阿里耶的话她清楚的很,若与大祭司硬碰,恐怕只有完全解开恶果的封印做回燎烛，自己才有一丝胜算。可这样一来，自己又会沦为杀欲的奴隶。从前她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才能与之抗衡,那些心中和身体上的痛楚,可还有勇气再经历一遍？
相较而言,直接选择死亡，好似更容易一些。
“我不能消失太久,要回去了。”阿里耶与两人告了辞,却又转身望着赵芥说道，“燎烛,在暗无天日的那段日子,我曾觉得你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你若死在我前面,我会瞧不起你的。”
阿里耶对面前人的感情属实有些复杂,她曾恨她嫉妒她,却同时依靠她仰望她。曾经她想要成为燎烛,可在真正了解她之后，却又开始同情她，甚至胜过同情自己。
可如今这句话确是发自真心，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阿里耶自问此生从未放弃过生的希望，哪怕走到绝路，也会挣扎着活下去。若这人连自己的这份心境都不如，那自己真的会鄙视她。
赵芥接收到了阿里耶的这份心意，却一如既往地没有承诺，甚至连点点头，说句“尽力”都没有。
能做的事情已经尽力做完，阿里耶便转身离开了。这之后，赵芥二人也回了客栈。
阿里耶冒险的出现，让事情明了了许多，却让莫川谷心头的愁云又浓烈了几分。
“我...”莫川谷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一切语言此刻都苍白的很。
赵芥却突然笑了，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能够如此牵动另一个人的心绪。
“三年前的我曾以为事情简单得很，那时我犹如海中浮木，无根无援，除了满身罪孽什么都没有。只觉得若能一死了之便是解脱，再拉上一群垫背的也算是还债了，往后这世间的一切再都与我无关了。”
莫川谷定定地望着面前的人，只觉得她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萦绕眸中的倦意，好似正在一点一点褪去，目光开始变得清亮。
莫川谷看得入神，赵芥便也仰起头来回望着他。
“可如今才发现，原来有那么多人不想让我死。虽然他们其中有些，只是希望我能死得更有价值。但好像也有一些，能让腐朽的枯木生出新的枝芽。莫川谷，你之前说的话我突然觉得有点道理，我想试一试。”
除了死，也可以有另一种选择吗？
赵芥心中细细琢磨着，就算是为了这个失去了自我的傻子，索性试一试吧。
“你说什么...”
莫川谷完全呆住了，这样的话从赵芥口中说出来，他便知道那不是敷衍，已然是种承诺了。
承诺了她不会那么轻易抛掉自己的性命，承诺了死亡不再是她心中唯一的终点。
莫川谷的手因为惊喜而颤栗着，却难以自抑地将面前人拥进了怀里。
再一次跌进这个怀抱，赵芥只觉得那个人的胸膛真的很暖，那暖意可自他蓬勃跳动的心脏传递到自己的心底，即使那里曾有过百尺冰封，此刻也开始消融了。
这样的感觉美好却又有些陌生，虽觉得万分不习惯，却又好像还有几分贪恋。
总之赵芥是真的迷茫了，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方才开了口：
“你松开，我只说尝试保住自己的命，可又没答应你别的什么。”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好，那我再继续努力。”
莫川谷说罢又不舍地紧了紧手臂，赶在那人动手的前一刻方才放了手，却仍是望着她，郑重地说道：
“既然要努力活下去，就要利用好一切可以增加胜算的机会。若你要去做危险的事情，不要瞒着我，不要把我推开，让我赶得及去救你。你就把我当做可以利用的东西，尽管自私一回，行吗？”
“你...”
那人似乎根本不打算给她反驳的机会，继续说道，“你要知道，若你死了，即使我活下去，可心也死了。我这么七窍玲珑的人，你忍心看到我如行尸走肉一般吗？”
莫川谷戳着自己的胸口，语气咄咄逼人。
“你还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赵芥赶忙转了视线不去看他，她早就发现了，对上这个毫不掩饰感情的人，自己从来只能一败涂地。
怎么会有如此死缠烂打之人？
“睡了。”赵芥生怕自己再多待一刻便要丢盔卸甲了，转身逃也似的回了房。
“我就当你答应了！”身后传来的声音透着一丝轻快。
直至关上那扇木门，将自己完全隐藏在黑暗中，她才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今晚赵芥的心确实乱了，若不然，她怎会没发现黑暗中那双眼睛呢？
待不是黑店的小院重归宁静，司南柏隐忍的叹息方才流露，目睹了刚刚那一幕的他，眼眸中只剩一片悲悯。
悲这两人可以预见的明天，悯那个刚燃起生之欲望的人，又要被打回十八层地狱了。
而这一切的来源，此刻正静悄悄地躺在赵芥的桌子上。
暗赭色的的锦囊好似浸过鲜血，里面的寥寥数词更如催命的符咒。
赵芥看完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其叠好放了回去，平静地仿佛那上面的内容与她无关。
然而第二日清晨，当所有人聚在客栈的大堂中，欲商议接下来的行动之时，却发现赵芥不见了。
“她明明答应...”莫川谷自言自语着，没头苍蝇一般将客栈翻了个底儿掉，可始终不见那人身影。
若说此刻赵芥唯一可能会去的地方，恐怕只有那赤碣山上，可面对她的不告而别，莫川谷的心凉了半截，转身便朝密道入口冲去。
“你去哪！莫川谷你先不要冲动！”
司南柏见他即将失控，运气抬掌便要朝他的后颈劈去。却没想到那个从小到大任凭拿捏的人，临近极限地一拧身子，右手死死地攥上了自己的手腕，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狠厉。
“司南柏，你是不是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