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暮夕
好在又被喂了点清水,这股苦涩的味道才压下?去。
舒梵清醒时已经是?翌日清晨了。
为了防风,窗户一应是?合上的,日光透过米色的窗纸洒落在室内,朦胧而柔和。四周静悄悄的,听不到丝毫声响,一切好似仍在睡梦中。
李玄胤伏在床前,沉静的睡颜侧对着她,只单臂在下?颌枕着,一双修长的手?,十?指分明,轻握成拳。绣着繁复章纹的袖口挺括而立体,露出杏黄色的内衫。
那颜色平日看来倒也无谓,如今却莫名刺目起来。
她盯着他静若处子的面孔端看了会儿,心里空空的,又不知道要?往里填什么?,极致的怨恨和不可?思议之后,只剩下?茫然。
舒梵双手?抱膝坐在床上许久,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幽黑的睫毛动了动,继而睁开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你醒了?”他握住她的手?,语气里含着关?切,“怎么?这么?凉?”一面起身要?去唤太?医,话出口前却顿住,回头看她。
舒梵没有看他,仍是?垂着头不发一言,娇柔明丽的脸上只有疏离和漠然,好像他这人不存在似的。
他也不生气,也不唤太?医了,在一旁复又坐下?,平静道:“我知道你怨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舒梵看向他没有说话,眼里有血丝。
细看,嘴唇都是?微微颤抖的。
她的面色苍白失血,小巧的脸孔埋在乌黑披散的发丝中,瘦骨伶仃。
两只手?从雪白的寝衣中滑出,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是?一个防备的姿态,好似绝望受伤濒临绝境的小兽,却愈发艳极夺目。
只是?,眼底噙着泪,勉力压制着没有挂落下?来。
这般倔强姿态,实在令人生怜。
李玄胤本取了帕子擦手?,见此一幕,手?里的帕子攥着默了会儿,到底是?不忍:“朕的本意只是?为了钳制江照,为朕所用,并不是?针对你。”
她仍是?抱着膝盖坐在那边,没有说话。
“那些人是?反瑨的逆贼,既然费先生不主张反对朝廷,杀了他们,正好替他肃清障碍,方便他整顿漕帮,你日后在帮内也好说话得多。”他难得这样耐着性子解释,“只要?你不背叛朕,不会有人编排欺辱你的。”
他握住她的手?,“留在朕身边不好吗?”
舒梵嘴唇嗫嚅,眼眶终于渐渐红透,连身体都在微微晃动,想要?哭又哭不出来,想笑又只扯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到后来,她竟低低地在喉咙里发出一些奇怪的气音。
“你这样做,无非是?要?断我所有后路,不让我有回到漕帮的可?能?罢了。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离开,你就会将那日的事散播出去,让我成为江湖上千夫所指、背信弃义的‘朝廷走狗’。”
他没有回答,声音平和地反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假设?你会离开朕吗?你舍得团儿吗?朕会封你为后,立他为太?子。”
舒梵扯了下?嘴角,没有喜悦,面上只有嘲讽之色。
最是?无情帝王家。
他剿匪倒也能?理解,立场不同,没什么?可?说的,但她厌极了别人利用她、欺骗她、算计她。
她觉得自己在他眼里跟别人也没什么?不同。或者说,在他眼里旁人都没有任何不同,这天下?所有人所有物都是?他的,没有说不的权利。
她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件东西,只需要?乖乖听话待在他身边就好。
她实在是?无话可?说。
两人之间陷入了长久的静默。这样僵持,也不是?他所愿。
他俊美的容颜雍容而平静,只是?皱起眉宇,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无话可?说。只是?,别再?想着回漕帮。”
这场谈话到底还是?无疾而终,他不是?个腆着脸小意讨好的人,加上还有政务要?处理,这两天实在耽搁了太?多,丢下?句“你好好休息”便转身离开了。
李玄胤政务繁忙,虽心里牵挂着,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想着这件事,只让刘全多派了几个宫人照看她、太?医院轮流看护便不再?过问。
“姑姑,您多少吃一点。”新来的小宫女捧着碗站在床前道。
舒梵把?头别开,柳眉蹙起:“拿走。”
小宫女为难地看向身后的刘全。
刘全叹着气,接过碗上前道:“您跟什么?过不去都行,只是?,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啊。这样不吃不喝,身子怎么?吃得消?要?是?有个好歹,小殿下?怎么?办?”
提起团宝,舒梵的睫毛颤了颤,终于有了动容。
刘全忙又道:“就算你不爱惜自己,你可?怜一下?这些伺候的宫人吧。陛下?说了,你若是?再?不吃,你饿一顿便要?他们跟着挨饿。”
她又惊又怒,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李、玄、胤!”
一字一句,真是?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方可?解恨。
四周的宫人头都不敢抬,唯唯诺诺地弓着身,这一刻只恨不得自己聋了才好。敢众目睽睽下?直呼陛下?名讳,恐怕也只有舒儿姑娘了。
后来她到底还是?把?那粥和小菜都吃了,她不是?个喜欢牵累他人的人,哪怕再?不愿再?难受。
她吃完,刘全捧着吃空的碗箸回紫宸殿复命。
皇帝正看折子,听说她当着众人面骂自己的事儿也只是?一笑置之,波澜不惊地问他:“她都吃完了?”
“是?的。”刘全忙不迭回禀道,“奴婢将陛下?说的话都跟她说了,舒儿姑娘是?个明白事理的。”
李玄胤笑了笑:“只要?身体无恙,旁的都随她。”
他这话说得随意,似乎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刘全垂着头半晌才大着胆子道:“若是?她执意要?离宫呢?”
李玄胤皱眉,转了转手?里的佛珠凝神片刻道:“让萧凛派人跟着。若是?跟丢了,就提头来见。”
刘全浑身被一层寒意包裹,屏息应是?。
待他离开,李玄胤扔了佛珠缓步走到窗前。冰冷的气息毫无预兆地灌入殿内,他皱了皱眉,深吸口气,无意识地抬头望去。
夜空中星光寂寥,只挂着一轮凄清的月钩。说不清什么?滋味,心底有种?北风穿堂而过的冰凉。
余光里扫到墨紫色一角,他走回案几前,随手?将之从底下?抽出。原是?她送的袖筒,做工粗浅,白瞎了这好料子。
他提了下?唇角,不知怎么?心里有些怅然若失。
第26章 恋爱
舒梵去太皇太后宫里看望了团宝后就自请出宫了?。
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去, 便去了?周府。
周青棠和刘善婚后便搬去了太白街那边的一处宅子里居住,鲜少来这边。
周思敏平日更在官署居住颇多,郑芷兰一个人难免寂寞无趣, 见了?她可谓喜出望外?, 又是让人上?冰果又是询问她在宫里如何,舒梵都笑着?一一应答了?。
只是, 明眼人都瞧得出她兴致不高,何况是郑芷兰这样的人精。
郑芷兰犹豫再?三还是道:“听闻你失宠于圣上?,是否确有其事?”
舒梵没?想到宫里的事儿她也?知?道, 但一想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六局也?通前?朝,侍中又可参政, 宫里人多眼杂,有些话流传开来也?不奇怪。
“是我办事不利, 触怒了?陛下?。”舒梵不无嘲讽地提了?提嘴角。
郑芷兰不疑有他?,拉着?她规劝道:“伴君如伴虎, 御前?侍奉更要警醒着?。若是实在做不来, 你还不如辞了?官回家吧,我真担心你这个脾气真出了?事,我怎么?向姐姐交代啊?”
“放心吧,我会小心的。”舒梵又宽慰了?她两句。
回宫的路上?下?雨了?, 甬道上?水漫金山,不知?是哪里的排水道堵了?。
几个宫人正着?急忙慌围在墙角处费力疏通, 有些连伞都顾不得打上?, 一个个淋得跟落汤鸡似的。有个小宫女不堪重负倒在地上?, 有人说要去请太医,还有人帮着?打伞, 顿时乱做一团。
这时有个衣着?清雅的女子在丫鬟簇拥下?上?前?,先是叫人查看了?小宫女的情况,又做主让人开了?旁边一所废弃的偏殿把?人先抬进去,等?太医过来再?行诊治,很快就解决了?乱象。
几个宫人都对她感激涕零,目送她袅袅婷婷的身影离去。
舒梵正好奇这人是谁有这样大的能力,便有人给她解惑:“这是安华乡君,太后的远房侄女,进宫来拜见太后的。”
舒梵顿时了?然。
说起来这人在京中也?是个名人,素有才名,且据说她十二岁那年?在普陀山太后主持的观音法会上?被观音上?身,称太后的善举感动了?上?苍,之后便天降甘霖,有“小观音”之称。
她向来乐善好施,惠泽平民?,名声颇为不错。
舒梵是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的,但可以确定,安华乡君深得太后宠信,在京中民?众中也?很有威望。
“听闻太后有意抬举她,要将她进献给陛下?呢。”春蝉小声嘟哝,又看向她。
舒梵神色如常,似乎不为所动。
春蝉犹豫道:“这宫里要是有了?主子娘娘,咱们这些人的日子恐怕就没?有以前?那么?惬意了?。”
“做好自己的差事吧。”舒梵道。
她起初并没?有把?安华乡君放在心上?,那与她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人,直到那段时间在宫里经常能听到她的消息。
“她是太后的侄女,听说是未来的皇后人选呢。”这日,春蝉小声跟她嘀咕。
舒梵本在廊下?给团宝缝补衣袖,闻言手抖了?一下?,不慎刺到了?手指。
一颗血珠从指尖冒出,像凝结的暗红色宝石。
她怔怔看了?好久,还是春蝉反应过来,忙用帕子替她按住:“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没?事儿。”她笑了?一下?,笑容却很渺茫,一直垂着?头。
春蝉欲言又止,总感觉她有心事,像是丢了?魂似的。
夜里下?了?很大的雨,不断扑在窗子上?、廊柱上?、甬道上?,混着?杂乱的风声,吹得窗架框框作响。随风潜入夜里的不止细雨,还有侵入骨髓的潮意,宫殿内的寝被都一股霉味。
皇帝合上?折子,不动声色地看向沉沉的黑夜。
刘全站在几步外?大气也?不敢出,只压低了?声音吩咐小夏子把?漏水的殿宇堵上?。可这样大的雨,堵了?又堵还是堵不上?,还有个小太监上?房梁修缮时不慎摔了?下?来,摔断了?一条腿。
刘全拿拂尘狠狠往他?头上?拍了?两下?,大声叱骂道:“叫你做事不当心!急着?给陛下?修补屋顶就这样毛手毛脚的,还摔断了?腿!惊扰了?陛下?休息该当何罪……”
“行了?,都下?去吧,朕去偏殿歇息。”李玄胤心绪难平,按了?下?眉心。
刘全忙把?人都摒退,只留了?两人在地上?放置了?几个木桶来盛水。
“陛下?,安华乡君求见。”过了?会儿,有人过来禀告。
李玄胤皱眉。
这人惶恐,忙将安华乡君后面的话复述了?一遍:“乡君说,她游历江南时偶然得到了?雩娄灌区的样式图,特来呈给陛下?。”
皇帝果然多云转晴,让宣其进殿。
雩娄灌区是古时非常有名的治水案例,如今渭河一带水灾泛滥,民?不聊生,皇帝派人三次南下?都是堵了?东边漏西边,一直得不到很好的根治,加上?这段日子连日暴雨,有几处河堤松动甚至坍塌,情况非常危急。安华乡君这图,算是献到点?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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