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暮夕
可是要如何诛杀崔陵及其党羽,需要有更严密的计划,绝对不?能草率行事。
几人商量到了半夜,终于想到了一条计策。
“请娘娘于宫中设宴,假意邀请其妻乔氏与其余命妇入宫,暗中扣押,然后到日暮时再让人去崔府传信,说乔氏不?好了,突发疾病危在旦夕,诓骗他入宫。届时,微臣携带数百精锐埋伏在昭阳门外,待他进入门内便将其射杀。”周彦清道。
“想法是挺好的,可他若是不?来呢?崔陵素来奸猾,哪有那么容易上当?”
“崔中书最爱重?他的妻子,爱逾生命,昔年他妻子病重?,他不?远千里去楚国求药,甘愿向有结怨的大司马周寅下跪也?要乞得宝药,就算他识破,也?不?会?不?来。”周彦清胸有成?竹道。
“可他若是带着兵将入宫怎么办?陈彪行悍勇,手下个个都是好手,若是到时候发生械斗,我们未必有胜算。”裴鸿轩冷沉道。
“我与陈彪行的亲信张铎关系不?错,此人极为好色,届时我略施小计便可拿捏他,让他为我们所用?。计划那日,我让张铎事先在陈彪行的饭菜里下泻药,让他拉到虚脱不?能出行,便不?能和崔陵一道入宫了。”
“好,就这么办!对了,到时候还需娘娘印信来开武库,给我手底下的兵士配上最好的弩弓。”
……
很多年以后,崔陵想起那日的情景,哪怕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仍有锥心之感。
那日他确实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但?从中书省官邸回来后便得知惠娘进了宫,心里咯噔了一下,甚至数度乱了章法。
其实他和宁王早有联系,只?是,对于对方提出的“举义”之策,实在很难下定?决心。
一则如今朝中两派人成?鼎足之势,他作为陇中士族之首,对皇帝有莫大的作用?。只?要河北士族一日不?衰,皇帝就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不?会?轻易动他,他实在用?不?着冒这么大的风险来谋反。
二是宁王手里虽然有些兵力?,但?他心里太清楚了,宁王的统兵遣将能力?和皇帝完全不?成?正比,哪怕趁着皇帝不?在侥幸拿下皇城,若是皇帝北伐归来,不?知能否抵挡得住。
可若是不?助宁王上位,将来太子继位,以他和卫舒梵不?死不?休的交恶程度,岂能善终?
那日他本想带着陈彪行一同?前往,陈彪行的属下却让人告诉他,说陈彪行吃坏了肚子,如今连床都下不?去,便让手下张铎代替。
这等事情怎可假手于人?
崔陵信不?过张铎,拒绝了,宁可携带自家的几十个府卫前往内闱。
日暮时分,天色阴沉,夕阳悬在层叠的乌云中欲坠不?坠,像是被油纸层层包裹的咸蛋黄,灰蒙蒙里洇出一丝稀薄的霞光。
一行人走得极慢,四周黑压压的寂静无声?,像是进入了永远不?到尽头的深渊,崔陵心里那根紧绷的线越收越紧。
忽的身?后传来沉重?的落门声?,他回身?望去,昭阳门已经落下。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火光,渐渐在城头蔓延,一支支箭矢对准他们,又不?知是谁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崔陵虽是文臣,亦曾带病遣将,手里功夫并不?弱,随手扯了身?边一个被射死的人充当肉盾:“别乱,前面就是安阳门,入了巷道便有掩体,随我依次撤退。”
箭矢是从头顶射出,持弓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等他们退到巷后,身?边人已经十不?存一。
所有人都看着崔陵,等他这个主心骨下令。若是待在这里不?动,等人未交过来也?是死。
崔陵作为皇帝心腹时常入宫,对宫内地形极为熟悉,当下便带着这帮人从御花园左侧的岔道撤退,又钻过狗洞跳入了护城河里,方苟得了一条小命。
为捉拿崔陵,皇城戒严,五城兵马司和内卫齐齐出动,在城中大肆搜捕。
对外则称中书令崔陵叛乱,其党羽已大多被擒,若有人发现有漏网之鱼请速速上报,赏黄金百两。
一时之间,长安都城风声?鹤唳,老百姓紧闭门户,缩在家里瑟瑟发抖,平日和崔陵有交际往来的官员得到消息,吓得躲在家里,犹如头顶悬了一把刀,什?么时候就要落下。
搜了三日仍然没有找到崔陵,被扣押的乔氏却突发疾病病倒了。
舒梵知她无辜,便安排太医来给她治病。
岂料下午便有人慌慌张张过来禀告,说乔氏穿了太医的衣裳跑了,那太医原是崔陵的人,已经自缢了。
“他们往哪儿去了?”舒梵屏息。
“北边,他们过了雁门,直往赵信城,那是匈奴人的地盘,我们的人不?好再穷追不?舍。娘娘,还请示下。”
舒梵想起乔氏,那个美丽温良又贤惠的女子,又想起了自己只?见?过一次便阴阳相隔的妹妹……说到底,她们都是无辜受累的人。
如今崔陵已被迫遁走,再无回瑨朝的可能,她已除心腹大患,实在没必要赶尽杀绝。
她摇了摇头,算是把这事画上了止号。
殊不?知,这一次的优柔为后面的一切埋下了祸根。
“母后,很晚了,去休息吧。”一个尚且稚嫩却已颇具沉稳声?线的男童声?在她身?后响起。
舒梵回头,发现是弘策,忙将他揽到怀里,手不?觉抚上他的脸颊:“这些日子吓到你了,还睡得安稳吗?”
李弘策摇摇头,说他不?怕。
虽然年纪尚小,这些年在东宫的历练不?是虚的,舒梵发现他眉宇间的神情更像李玄胤了,不?知是喜是忧,一时静默难言。
“母妃,你怎么了?”他拉拉她的袖子,青涩的小脸上透着不?解。
“没什?么,想到了一些事情。”舒梵在夜风中发出微不?可察的一声?叹息。
舒梵将弘策送回东宫便回了内阁官署,裴鸿轩也?在。
皇帝出行前曾交代了,军政大事的裁决由皇后、崔陵、裴鸿轩和李玄风共同?商议决定?。如今崔陵叛逃,内阁和中书省便由裴鸿轩和李玄风共同?接管,他自然能来去自由。
“后续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舒梵闭了闭眼睛,声?音里满满的疲惫。
裴鸿轩看了她会?儿才道:“娘娘,为何不?再派人追击?”
“崔陵逃入库木塔沙漠,我们的人不?善在沙漠里行走,若是贸然进入,别说找不?到他,性命也?堪忧,何必徒增伤亡?他如今已是丧家之犬,杀不?杀也?妨碍不?到我们了,随他去吧。”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裴鸿轩叹息,“娘娘太心软了。”
“别说我了,倒是你。”舒梵目光复杂地看向他,微笑?道,“我倒是觉得,你和以前比变了很多。”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何况身?在官场。”他也?没辩解什?么,只?是和煦地笑?了笑?。
笑?容里多少有些无奈。
只?有这一刻,舒梵才觉得他眉宇间透出的无奈和叹惋颇有昔年的旧影。
崔陵一行人已经在沙漠里走了七日。
头顶酷热的太阳犹如火炉,炙烤得身?上滋滋冒着热气?,汗液带着水分持续蒸发,头晕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若非坚强的意志支撑着,他恐怕下一秒就要倒下去。
没有吃食尚且还能忍耐,可没有水会?令人发狂,浑身?都处于一种即将崩溃的癫狂状态。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强令自己冷静下来。
他曾听过这一带多牧场,常有人在此放牧,只?要沿着这条道一直往西,便能找到水源,可他们的事物最多只?能撑两天了。到时候,就算没有追兵,也?会?死在这个鬼地方。
他抬手遮住眼帘,从指缝里望着火辣的烈日,远处戈壁上只?有席卷而?来的漫漫黄沙,连蓝天都只?得半角。
“公子。”家仆陆敏踉跄着跌近,“小公子快不?行了。”
崔陵当即返回营帐。
这营帐极为简陋,可逃亡路上也?没有更好的条件了。还未靠近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好似即将发霉的腐肉。他的弟弟崔旭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面皮青肿泛白,腿上的伤处只?简单处理过,如今已经化脓,时有脓血渗出。
他已经说不?出话,连手臂也?抬不?起来,只?能颤抖着手腕,想要伸向他。
崔陵忙扑到他面前,握住了他的手,将耳朵附在他唇边:“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哥哥在。”
崔旭到底是来不?及说出最后的话,或者说,其实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本能地想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最疼爱自己的哥哥。
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是逃亡,也?没有条件,崔陵只?能将他的尸体就近掩埋,一行人继续上路。
沙漠里昼夜温差极大,白天如烈日酷暑,晚上便如寒冬腊月。
陆敏和另外两个仆从颤巍巍地取出火折子将火点燃,五人围成?一个圈,靠着中心圈的火把面前取暖,仍冻得瑟瑟发抖。
最艰难的莫过于食物和水即将告罄,没了食物还能再撑几天,没了水人的精神首先就会?出问题。
五人谁也?没说话,低头烤着火,眼底都透着绝望,一种死气?在几人之中沉默地蔓延。
乔氏身?体本就不?好,连着跋涉已是强弩之末,她靠在崔陵怀里气?若游丝。
崔陵要将仅剩的水喂给她,她摇头,坚决不?喝,便掰了一小口玉米饼给她。
“慧娘,是我连累了你。”他眼中有泪。
乔氏温柔地笑?了笑?,摇摇头。
她已没有力?气?说话,虚弱地靠在了他怀里沉沉睡去。
崔陵虽然疲惫,又有追兵又食物告罄,怎能你睡得着?所以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能惊醒他。
夜半时他突然听到挖掘拖曳声?,疑窦中起身?,将靴中匕首抽出,贴着岩壁靠近,却见?陆敏和另外两人背对着他在那边挖什?么,陆敏嘴里还说:“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他到底是……”
另一人破口大骂:“命都快没了还管这些?我们都快饿死了!”
“就是,要不?是他们兄弟我们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崔陵这才知道他们在挖弟弟崔旭的尸体,打?算分而?食之。他一腔血液涌上头顶,惊怒难当:“你们在干什?么?!”
三人都吓了一跳,一人手里拖了一般的腿顿时送了,软趴趴摔在那边,看着崔陵的面上都是惊惧后怕之色。
另外两人也?是一脸心虚。
可过一会?儿,这种心虚便变了,一人涨红着脸道:“人都死了,还管这些?这些食物哪里够我们五个人吃的!”
“就是就是。”另一人也?附和。
旋即两人掉转枪口怒骂崔陵,唯有陆敏一副悻悻之色,但?也?没有帮崔陵,垂下头不?敢看他。
崔陵反倒平静下来,漠然地看着他们,任由他们在那边骂,却问陆敏:“你也?是这样想的吗,小敏?当年是我把你从奴隶船上赎下的,如果不?是我,你有今日吗?”
陆敏满脸羞愧,但?也?没有吭声?。
崔陵笑?了,倏然如绝色一般,眼波流转望向其余二人:“五个人食物不?够分是吧?”
其余两人被他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还在愣怔中,就听见?“噗嗤”一声?,刀刃透体,其中一人睁大着双目难以置信地看着面色冷然的崔陵,缓缓倒下。另一人大骇,刚跑出两步匕首便咻的一声?飞来,径直插入他后背,正中心脏。
此人也?应声?倒地,溅起一大片沙土,血液将身?下的沙地染红了大片。
崔陵缓步过去,弯腰将匕首从他背上利落拔下。
陆敏已经看呆,见?前方崔陵转身?,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
崔陵走到他面前蹲下,抚摸着他已经吓呆的面孔:“小敏,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
“对不?起,公子,我错了……”陆敏羞愧难当,忽的身?体僵住,直直地望着没入身?体内的刀柄。
崔陵按住刀柄的手倏然收紧,拧了一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比他们更该死。”
“好了,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了。”
那日回去后,赶路的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聪明通达的乔氏也?没有多问。
只?是,到了第九天还是没有找到绿洲,也?没有商队发现他们。
乔氏的身?体也?每况愈下,最后终于在他怀里恳求道:“不?要管我了,你自己谋生去吧,檀郎,以你的能力?一定?能活下去的,我只?能拖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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