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lso
云州左部军营。
姜笙才操练完,问着侍卫 :“今冬的衣物都到了吗?”
“朝廷发的还在路上,不过……”侍卫露出一副笑脸来,姜笙不问也懂了。
她来云州半年了,这半年里那本赔了全副身价的秦宛不知怎么又赚了盆满钵满,每回军营里少了什么东西,他都要买来凑个热闹。
本来不该收,但有时候物资的确是缺的,姜笙不得不收。
一来二去,军营里的兵士是弄明白了,这秦宛是对他们的将军有意思,平日里没少打趣。
姜笙离了军营,到了城中秦宛的铺子前,见他在里头坐堂,放上一袋银子。
秦宛抬眸见是她,笑说:“衣服的事不必谢了,你这钱也不够。”
“我要买些药材,我婶婶……”是姜遥的新婚妻子,姜笙低眸接着说,“有孕了。”
秦宛微楞,收下了钱,叫人备一些名贵的药材。
“留下吃酒吗?”秦宛问。
姜笙忽而冷了脸,转身就要走。
秦宛低眸笑。
上回吃酒她喝醉了,抱着他喊着“小叔”,一头睡在他身上,醒来了还说他无赖。
“最近看军营有动静,怎么了?”秦宛问。
“嗯,太子殿下奉命来督促通商之事,要抽调兵士去护卫他。”
秦宛闻言拨动算盘的手微滞。
那夜姜笙还是留下来吃酒了,吃着吃着,看秦宛心神不宁的样子,忽而凑近。
自回到云州后,他帮衬她不少,偶尔两人也坐在一处喝酒。
她轻啄一口在他唇角的时候,他望向她迷蒙的眼。
“姜笙,别装醉,”秦宛笑着推她回凳子上坐着,“你叔叔婶婶琴瑟和鸣,婶婶有了孕,你有火气,别撒我身上。”
她敛眸。
赵钦明再到云州后,的确是心神不宁了好一阵。
他猜不透皇帝想干什么,这时候支他出来,说不过去的。
通商互市的事正在做着,沿线的少民寨子也还在说服。
入了冬以后,崔岫云的膝盖就疼得越来越厉害了。
她是真想坐上马在云州的草地上跑两圈,却是坐不上去。
这一日才接待了过路的几个商旅,她正要回公廨,半路被人拽着手跑了。
“你把它带来了?”崔岫云看着赵钦明手里牵着的马,是她小时候为他驯服的那匹飞雾。
“嗯,走。”他抱她上马,在这夜色渐深时,荒凉草地上只有他们这道影子。
她腿不敢用力,赵钦明就死死抱着她,奔策一阵见她笑了后,他才慢了下来,让飞雾慢慢走着。
“腿还疼?”他问。
她点头:“季天风说,我这膝盖伤得厉害,若不好好养护,恐怕四十多岁时就要走不动路了。”
还好她不是白受伤,撕开的那道口子,总算有用,事后被侵占的土地都被退回,贪污的事也被整治了。
他伏在她肩头:“你走不动了,我就抱你去你想去的地方。我抱不动你了,就找人做个椅子,推你走。”
眼睛一酸,她回眸看他,恍然天地间长长拥吻着。
云州的变化很多,崔岫云在城中的街道里迷路几回了。
看着城中建的育婴堂,还有学堂,听到街上的人用乡音说着这些地方都是云州之乱后赵钦明在时修建的。
这里的人倒是挺喜欢他的。
城中的宵禁不如京城管的严,也因为来往的商人多,最近几天夜里热闹得很。
策马回来后他们到城中的糕点铺买了奶酥。
久违的味道在嘴里漾开,崔岫云眼睛一热。
倦鸟归旧林,她趴在桌子上望着这方天地,对着提着一串糕点的赵钦明歪头道:“多谢。”
“什么?”赵钦明抬头。
“多谢殿下让云州回到了原本的样子。”她浅笑。
到了云州后,当地扶持起来的几个大族官员就拉着赵钦明去看军营演练,一别数年,这倒真成了他的老巢。
通商的事还涉及好几个邻国,边境上说各类语言的人都有,同僚却发现无论哪种崔岫云都能说上两句。
“常混迹于胡市,瞎学的。”她低眸解释着,总不能说她云氏作为百年的云州之主,家中子弟从来都是从小学这些的。
趁着一日休沐,她雇了一辆马车就出了城,按着一方村名找了过去,在村头望了许久,人烟凋零的地方才出现了几个好奇的人。
“姑姑!”
是邱邱的声音,她穿着一身粗布衫子招手,挎着一个小篮子就跑过来牵上她的手:“你真的来了。”
云氏被释放后,回了当地也按着户籍分给了土地,在这地方,当年的百年大族终归是要从头再来的。
第55章 斯人已逝
邱邱牵着崔岫云进了屋子,土泥坯子里倒也收拾得干净。
外头起了一阵人声,是女子间的说说笑笑。
包着头巾的三个女子进门来,邱邱喊了声“婶婶”,崔岫云捏紧了拳。
都是她曾熟悉的面容。
那三个女子知晓了崔岫云的身份,留她吃饭,说着多谢她照料邱邱的话。
众人都去忙着劳作了,剩下崔岫云一个人坐在榻上看着她们做的绣活。
她补了几个针脚,从小便不是这块料,补得丑,便索性又伸手拆了。
她正拆着,忽而听到有人唤“袖袖”,手微顿,朝着门口望去。
门前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崔岫云恍神起身,扶着那老人坐下。
是三姑母。
三姑母似乎是眼睛不太好了,眯着眼看了她许久,喃喃着这两个字,崔岫云握着她的手勉强笑着。
邱邱进来了,听到了三姑母的话,说着:“姑祖母你认错了,这是我在宫里的姑姑。”
崔岫云也不知道与从前相比她这模样变了多少,但曾经卧在三姑母膝下吃枣子装着被噎着后,老太太急得叫“小祖宗”,后来发现她在捉弄自己,笑着打了她几下的记忆似乎还在眼前。
老人说着自己眼神不好了,认错人了,却还是忍不住多看她。
午时出去垦荒的叔叔伯伯们也都回来了,崔岫云听着他们聊起如今的情景,倒是对过去几年的事绝口不提,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些农具都是买的吗?”崔岫云问起。
邱邱摇头:“是从隔壁村子里借的,那村的村正从前是我们家的老将军,知道我们回来了,帮了我们不少。”
“姓什么?”崔岫云问。
“薛。”
从前她父亲手下的薛老爷子原来活下来了。
邱邱又道:“不过他儿子的脸色倒是不好,不喜欢我们去打搅。”
一个远房堂叔笑说:“也是应当的,想想当年我们决定叛变,手下的人也没得选,而后获罪遭难,他们也记恨我们。”
三姑母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崔岫云亲近,坐在她身旁说:“于他们而言,一场叛乱,不论有什么内情,都不过是我们这些高高在上者的争斗,拖累了他们,自然不会给我们好脸色。只是薛老爷子知恩,也体谅我们。”
三姑母见到崔岫云吐了鱼眼睛,看着看着就抹了泪说:“从前袖袖吃鱼头,也不爱吃鱼眼……”
流落这些年,他们重聚后总是会提起已经失散的故人。
云袖袖是已经死去的人了。
崔岫云替三姑母擦着泪,垂眸不语。
蹲在现在荒芜的田地里,崔岫云思虑了许久。
她看到房间里放置的灵位,有她的父母。
她想抛下一切,回到这里就好,什么仇怨,什么真相,都不重要了。
被北风吹得头疼后她才擦了泪起身,走到正在生炉子的几个叔伯面前行礼。
“各位前辈,我有些事,想要替太子殿下问问。”她敛眸说。
云家的人不算记恨赵钦明,毕竟当初云州之乱前,苏协与他们也算融洽。
这几个叔伯当初都没有亲身参与叛乱战事,故而逃过一死。
“到底当初为何,云氏会突然谋反?”崔岫云开门见山。
这些叔伯被流放去了哪儿,她从来也不知道,如今能再见,这样一问倒让人哑口无言。
以当时云氏的处境,都能与太子结亲,全没有谋反的理由。
故而叔伯也只是摇头,一个年长些的伯父说道:“我守城时才收到家主的密函,说如若我们不叛逃至大姚,必死无疑,让我做好准备带人撤离,别的也不知道了。”
不反,则必死。
到黄昏时,他们要将那半车的农具还回薛家村子里去。崔岫云算着时辰,他们回来不免要走夜路,便自己揽下了这差事。
薛家村子人烟就多了许多,崔岫云将车赶到村口就有人来接应。她正帮衬着卸货,听到一阵严厉的斥责声。
薛老爷子也有五十多岁了,仍旧声如洪钟,责备着儿孙这么着急将东西要回来做什么。
“人家大晚上送过来,还不留她喝口水去。”薛老爷子吹胡子骂着,一个年轻人才勉强过来带崔岫云去屋内。
她进屋时望了薛老爷子一眼,曾经让她骑在脖子上玩耍的老人也是微楞,跟着进了屋子,盯着她喝水后才笑呵呵问:“你是……”
他全不似方才的严厉,反倒眉眼慈和,崔岫云颔首将自己的来历讲来,薛老爷子眼神微暗,却还是让人给她热了碗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