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柚
我迷惑地望着柳如茵,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出口。
柳如茵大抵是猜出了我的心思,休歇息之际,她将她跟姚叶碧的恩怨情仇一一跟我道来。
原来她们都是同时进云裳楼的,两人相貌相似,舞艺接近,又因为住在一屋,所以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姐妹。
可是有一天,云裳楼为了在城中乃至整个熠国立足,忽然改了规则,两人之间必有一人接着做舞姬,负责待客取乐,另一人则做清倌,通俗来说就是只卖艺不卖身,大家自然都想做后者,只是名额只有一个,于是赵妈妈便让她们比舞,规定谁的舞艺高超,谁便做回清倌,无需再接客。
后来这姚叶碧憾输给柳如茵,继续去做她的舞姬,而柳如茵则开创出了一条清道,在全城甚至全熠国都出了名,以致于姚叶碧对柳如茵嫉妒万分,渐渐地开始疏远她,久而久之,两人的友谊也就不宣自破了,后来她们甚至还为此事红过几次脸。
光从这事上来看,我寻思姚叶碧也没有什么大错,毕竟人人皆有上进之心嘛!
可是后来又听柳如茵说:“这姚叶碧当初为了排挤掉我,不惜在我的饭菜里下毒,还好我那日胃口不好,一口食物也吃不下,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什么?她竟然对你使毒!”我听了柳如茵的话后,不禁骇然大惊,“那你可曾告诉赵妈妈?”
柳如茵摇摇头:“这事不曾告诉过她,我于她而言,只不过是个赚银钱的工具罢了,替她赚钱的可以不是我,可以是姚叶碧,也可以是李叶碧。”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是,她其实是可以被取代的,所以赵妈妈压根不会在意她的死活。
我不禁有些怜悯起她来,她看起来是那样强势的一个人,但心底又是那般脆弱无力,我痴痴地望着她,久久一言未发。
“你是不是有些同情我了?”柳如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其实还有件事,我想我如若说了出来,你一定会无比震惊。”
我说:“姑娘说的可是你的性情这事?”
柳如茵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连问我:“你是怎么猜到的?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一旁的翠儿伸手从桌上的食盘里取出了个点心,正准备塞进嘴里,却被柳如茵拦截住了,“你这个死丫头,这是给客人品尝的,你吃个什么劲!”
翠儿委屈巴巴的说:“姑娘和小七一直在这儿习舞,我虽未亲自上场,但看也看疲了,这又累又渴的,想吃些点心姑娘都不让的吗?”
柳如茵拂了拂手说:“我们身为云裳楼的人,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吃食实在有损形象,你最好回屋吃去!”
翠儿一手抱着酥糖罐,一手掐着三两个点心,开开心心地回去了。
这时柳如茵才正经地说道:“翠儿没经历过事儿,心思一向单纯,我怕告诉她事情真相之后她会接受不了,所以我特意支走了她。”
我说:“我明白的,姑娘其实不是个喜怒无常之人,所谓的脾性古怪,我想,那都是姑娘刻意伪装出来的吧?”
我记得来之前,翠儿一再跟我强调柳如茵性格古怪,为人不好相处,所以我早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当进了屋子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一定是有一个人在撒谎。
柳如茵看似凌厉,但做事却非常沉稳,完全不像是那种心浮气躁之人。再者,我在的这些天里,从未见她重重责罚过翠儿,更别提责备我了。
我想,她若真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我和她已经打了这么多天的交道,她不可能一直保持着这份沉静。
“自从那次我差些被姚叶碧害死后,我便多了些心眼。楼里姐妹送来的吃食我一概不沾,我的屋子也不让陌生人进出。为了不让人欺负到我,我不得不装成一副很强势的样子,以此威吓那些对我意图不轨的人。”柳如茵盯着楼梯,眼里水光氤氲,她说:“我会无端发脾气、责骂院里人,将自己塑造得不是那么完美,或许这样嫉妒我的人会少些。这些年来,翠儿跟在我身边受了不少委屈,我实在是对不住她,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护她周全,然而或许在她心底,我才是那个伤她最深的罪人……”
翠儿以前跟我讲过她和柳如茵的渊源,她说柳如茵在她最无助时收留了她,又在她成长的期间,给她的身心带来了莫大的伤害,若说心底没怨言那是不可能的,但到底恩大于怨,她对柳如茵还是有很浓厚的感情的。
只是这话我不便跟柳如茵复述,但见柳如茵情绪很是低落,只能连忙抚慰她道:“翠儿一向大大咧咧的,她不是个记恨的人,姑娘如此待她,想来她总有一天她能体会到姑娘的良苦用心,姑娘眼下何必介怀这些,思虑多了反倒伤了身子……”
听了我的话后,柳如茵的情绪似乎有所好转,她抬眸望向我说:“小七,你没来之前,翠儿是整个云裳楼里跟我最亲近的人了,正是因为我把她当成心腹,我才会肆无忌惮的去责骂她。而你不一样,你是被他们掳来的,再者,你本是九安城里的人,我总感觉这小小的云裳楼是留不住你的,事实也是如此,不是吗?”
我听了不禁愕然。
柳如茵显然早已察觉到了我的意图,难怪她会那么配合我,原来只是为了成全我。
的确,我为了能跟她一起去九安城,这些天里,一直费着心思讨好着她,我以为她本不在意的,没想到她早已看在眼里。
还有这次的枝叶舞表演,也是她为了圆我的心愿而编织的一个谎言。想来也是,宫里人怎会无故在入宫之前让舞姬临时换舞?
宫里的人并未曾说过那些话,这一切都是柳如茵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罢了,她做这么多,只是为了能让我顺利回到九安城,与家人团聚。
只是我始终不明白的是,在此之前,我与柳如茵素未相识,也未曾结下深厚的情谊,她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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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破坏
后来她跟我说,她和我终究只是路过一程、相逢一场,所以也许她待我并没有像待翠儿那般亲厚,但她自始至终都未曾算计过我,因为她当初就是被人拐进云裳楼的,正因为她与我有着类似的境遇,所以才会对我格外照拂。
眼下我们并没有接着聊下去了,因为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了,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流露出来的真情实感。
不得不说,柳如茵的天分很高,我每教她一个招式,她只需跟着做一遍动作便记下了。我带她梳理了一遍整个舞步后,她已然能独自跳完一整支舞了。
由于我只是个陪衬,并且我对舞蹈动作已熟透于心,所以这一整天下来,多是柳如茵在练习,我则寻了个空地,坐在高地想着心思。
如此这般到了第二天,一大早,赵妈妈就亲自将匠人做好的衣裳送了过来。
她将做好的衣裳摊开在我们面前,只见一件是灰棕色的长衫,带着一副长长的水袖,另一件则是墨绿色的长裙。很好,它们与我心中所想并无出入,我满意地将她垂挂在屋子里,而后与柳如茵二人去前厅练舞了。
柳如茵的舞艺进步非常之大,昨天跳起舞来还略显生疏,今日已然能发挥自如,甚至在某些方面还提出了改进的方案。
自从昨日她与我交过心后,今日对我的态度显然不同以往。
我和她一边分析着舞步,一边谈论着过往趣事,此时,我们倒不像是主仆,而像是已结实数年的挚友。
今天是我们在云裳楼的最后一天,明天一早就要出城进宫了,这一天本该极其紧张才是,然而我们却丝毫未有焦灼之感,柳如茵有的是对去皇宫的憧憬,我则万分期待宫里某些人看到我完好归来的场景。
即使我们对将要表演的这支枝叶舞已然胸有成竹,但今日还是练习了一整天。
晚上回屋的时候,本以为迎接我们的是翠儿喜笑颜开的面容,没想到却见她哭丧着脸说:“姑娘,不好了!”
柳如茵显然一怔,她放下手里的物件,拉着翠儿忙问:“怎么了,翠儿,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了林如茵的声音,翠儿的情绪似乎被调动了起来,她呜呜咽咽的说不出话。
我见了此番情形,便上前轻拍着她的背说:“翠儿,有什么事你慢慢说,有我和姑娘在呢,莫慌。”
翠儿一边抽泣,一边缓缓地将一坨衣裳从身后拿了出来。
我定睛一看,这不正是早晨赵妈妈送来的、我们表演节目时所要穿的衣裙吗!
我的心下突然一沉,隐隐约约觉察到了什么。
“翠儿,到底怎么了?”我急促地上前夺过衣裙,将其中一件提在手上摊开一看,立时见到它的上面莫名多了数个窟窿,又摊开了另外一个,只见上面依然有着好几个窟窿。
见到这般场景,我的脸上不禁布满了阴霾。
我记得早晨走时,我明明将它们完好地挂在屋子里,怎么现在回来一看,这些衣裙竟成了这般模样?
柳如茵本来在安慰翠儿,但约莫是见我神情突变,便也跟着凑了过来,她见到那些破烂的衣裳后,顿时慌得六神无主。
“这……早上不还是崭新崭新的吗,怎么这才一天还不到,就变成了这样?老天,这可如何是好?”她捧着衣裳,瘫软在桌前。
翠儿嗫嚅道:“姑娘,都是翠儿不好,是翠儿做错了事,您责罚翠儿吧!”
柳如茵不可置信地说:“是你做的?”
翠儿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而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我们听。
原来今日早晨我和柳如茵去练舞之后,赵妈妈吩咐一个丫头来我们屋子里清扫,她见到我们屋子里挂着件新衣裳,便自作主张拿去洗了,谁料这衣裳的料子特殊,遇水无碍,但一遇皂荚则化,那丫头原先不知道这个理儿,洗完了一瞧,衣裳已然破了好些处。
“姑娘,全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看住自家的东西……”翠儿看起来很是自责。
柳如茵沉声问:“那时你在做什么?”
翠儿答:“她拿走衣裳的时候,我正在膳房里给姑娘熬着汤药,谁也不曾料到,我这一去竟然酿成了大祸……唉,若我早知晓会出这事,无论如何也要守在屋子里……”
柳如茵的身子骨与我相似,她也是生来带疾,常年需要服药来维持生存,只不过我有师父为我特制的药丸,三五个月吃一粒便可,柳如茵则每天都要服药,因为她放心不下别人,所以这翠儿便成了唯一的熬药人选。
算了算时辰,那时翠儿的确是在膳房里熬药,怪也怪不到她身上去。
我奇怪的是,怎么平日里无人来我们屋子洒扫,偏偏我们都不在的时候,突然冒出了个勤快丫头来?
“翠儿,你可知今日来我们屋子的是楼里哪个丫头?”我问到。
“来的是陌云。”翠儿脱口而出。
“什么?!”柳如茵眸色一凝。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眉头不禁高高皱了起来。
陌云,那不是姚叶碧屋子里的人吗,她为什么会来我们屋子里打扫卫生?翠儿说她是受了赵妈妈所托,现在看来,事情的真相恐怕未必是如此……
翠儿问:“姑娘,小七,你们为什么会是这种表情?”
我和柳如茵对视了一眼,显然,我们想法大抵是一致的——
姚叶碧始终与柳如茵不对付,尤其是得知她今年与往年一般,要入宫表演后,心里一直有所不甘,所以在我们临出行之际故意搞出了这么件事,意图让我们难堪。
破坏了皇家亲赐的东西,往大了说,可是蔑视君威的罪名!
我在心里唏嘘,这姚叶碧当真是不想给柳如茵留活路……
“小七,那陌云是什么人你可知道?”柳如茵面无表情地说。
翠儿回:“是……是姚姑娘屋子里的丫头……”
柳如茵又说:“你觉得姚姑娘与我关系如何?”
翠儿畏畏缩缩地答道:“这个……姑娘与柳姑娘的情谊在从前是顶顶好的。”
“那是过往的事了,翠儿,”柳如茵语重心长地道:“现在她与我已然两立,你不可再将她当成可信之人,更不可与她屋子里的丫头深交,你懂得吗?”
翠儿委屈地点着头,一味地道歉道:“姑娘,翠儿明白,姑娘的意思是,今日是陌云有意混了进来,刻意破坏了姑娘和小七进宫要穿的衣裳是吧?翠儿长教训了,以后不会再放那些坏人们进来了!”
柳如茵未置一词。
翠儿安静了片刻后,小声地在一旁嘟囔道:“明日我定要在赵妈妈面前与陌云那个大恶人对峙,瞧我不会不会戳穿今日早晨她的那番言辞,我倒要看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在云裳楼里肆意妄为!”
或许是见翠儿认错态度良好,又或者是错并不完全在翠儿身上,柳如茵没再责罚她,而是将目光转向于我。
“小七,你瞧这些衣裳都烂成了这样,我们到时候还怎么去穿?唉,这可如何是好……”
我这会儿之所以一直没说话,是因为我在心里暗寻着对策。
眼下,我的目光忽然飘到了梳妆台那儿,台上的琉璃瓶里,前两天插上的那几只梅花已然失去了活性,只不过它们没有凋谢,而是毅然垂立于枝头。
我拉长了目光,只见梳妆台正对着的,是雕花的小扇窗,窗户略开,有丝丝阵风袭进屋子,想来那些花儿就是被这细风吹干的。
有了,我有主意了!
“翠儿,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我半开玩笑的拉着翠儿一同出了门,柳如茵也好奇地跟在我们身后。
今夜的院子格外的冰凉,月色悠长,翠儿爬到了院子里最大的那棵梅花树上。
“南边那支看到了吗,就在你的脚下。”
“往上去一点,把右边那支满花的枝条摘下来。”
“翠儿你小心些,来,先把手里的枝条扔给我!”
我在下面指挥着,翠儿则忙碌在树丛之间。她的身形娇小,能够丝毫不费力的穿梭在树丛之间。很快,我脚下的垫子上便堆满了梅花枝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