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柚
“郡主！”锦月本在打理屋子, 听我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响, 忙走到我床前说：“太医院送来的药汤就要凉了，奴婢先服侍您喝下。”
我忙扯了扯她的袖子, 摇头说：“皇上对我关心有加，我不便拂了他的面子, 你先将他请进来吧！”
听锦月说，我昏迷的这些天里，皇上来过许多趟, 不过每次都被宫人们拦在了门口，如今我清醒了, 要是再让他吃闭门羹，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我让锦月扶我靠在榻上，又让她将方煮好的药汤端给我喝，正在这时, 一道明黄的身影进来了。
“梨儿……”
我愣怔了一下, 垂头浅抿着药汤。
他又出声说：“梨儿, 你何必与我置气呢……”
我抬眸微微扫视了一眼四周，跟宫人们交代道：“都下去吧。”
“是。”锦月携着两个小宫女一同出去了，我见她们把门关严实了之后才说：“皇上身为九五之尊，做事自有考量，梨儿不敢与皇上较劲，梨儿前些日子所受之伤皆是梨儿咎由自取。”
“唉……”他深深地谈了一口气，眉羽之间尽是哀愁，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对我说：“朕早知老二狼子野心，觊觎朕的皇位，早先他勾结内臣、联络外敌，这毕竟在朕的掌控之内，朕念及父子情分，所以朕并没有以此去问罪于他，岂料当下他竟然弃兄弟手足情意于不顾，公然邀弟兄赴鸿门宴！”
我拿帕子擦了擦嘴边的药渍，继续听他说下去——
“光天化日之下，对他的弟弟、当朝皇子行凶，朕若再熟视无睹，这天下岂不是失了法度！”
我淡淡地说道：“皇上的家事梨儿不好评说。”
岂料皇上长袖奋力一挥，怒气满满地说：“家事？二皇子府上藏有谋逆文书一事已闹得天下皆知，哪里还有什么私密可言！”
后来我听宫人们八卦说：我和五皇子遭到刺杀后，杀手径直逃往了藏书阁，后来，府外得到消息的官兵在那儿意外搜到了二皇子谋逆的罪证。一时间，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他们把事情闹得那么大，朕如何给他们收场啊？”皇上怒吼道：“砍头？削骨？还是灭九族？”
“二皇子与皇上骨肉相连，皇上万万莫要动怒，至于二皇子，不如稍作责罚，给民众一个交代即可。”
“朕这个老二，打小聪颖机智，能文善武，朕也一直把他当继承人培养，可他为什么就不能再等朕几年呢……”皇上摇着头，几缕花白的发丝垂落在额前，“他终究还是辜负了朕的一片心意啊……”
“还有老五，看起来是那么低调不起眼，岂料他如今倒学会设计兄长了！唉……朕这几个孩子，真是没一个让朕省心的……”
我问：“皇上决定如何处置二皇子？”
“朕有愧于他的母亲，若就这样叫他去死，百年之后，朕实在无颜面见他母亲，”皇上揉了揉眉心，接着说：“但天下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若不加以严惩，朕实在有愧于民呐！”
“皇上是一代圣主，相信皇上自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我的嘴角浅浅勾起了一抹弧度。
皇上叹道：“朕把老二发配到了北境，未得朕之传召，永世不得回朝。”
素闻北境之地多苦寒，虫蛇遍布、鸟兽横生，猛兽食人是常有的事，到时候若平白走失了一个庶民，恐怕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娘亲，二皇子快要死了，十多年了，女儿终于找出了当年纵火案的罪魁祸首，如今女儿替您报了杀身之仇，你若在天有灵，也应当好好安歇了……
娘亲，这些年来，女儿独身一人真的好辛苦……
娘亲，女儿还要面临更大的对手，您在天上一定要保佑女儿……
*
我又梦到了十多年前的那场大火，噼噼啪啪、哄哄闹闹……
“郡主……”
我被锦月的声音猛然唤醒，睁开眼睛见已是天明。
锦月拿了块汗巾，在我的额上擦了擦，满是关切地望着我说：“郡主可是做噩梦了？”
我点了点头，不欲将梦的内容说与她听。
锦月毕竟是王府的旧人，是我娘亲最珍视的身边人，我若贸然提起娘亲，恐会引得她怀念起故旧来。
我吩咐她说：“你叫人去五皇子那儿通传一声，说我今日要过去。”
“好的，郡主，奴婢这就去办。”锦月应声准备退下。
“等下……”我叫住她，“我就不过去了，你替我跑一趟吧。”
我附在她耳朵旁，小声交代了几句后便放她离开了。
天气愈发寒凉，院里开始飘起了绒雪，我从箱子里翻出来一缕红线，搬来椅子靠在门边，借着红润的天光，耐心地编织着平安结。
我已许久没有做过手工，乍一操作，不免有些生疏，我或许是太过投入，以致于锦月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直到她将一页泛黄的纸张递到我面前，我才注意到她。
我连忙放下了手里的活，掩上门，起身走到里屋。
我坐在书案上，对着那张黄纸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个名堂，恰巧见到锦月捧着讲熄的火盆路过，便叫停了她。
我夹着纸张，将它平铺在碳灰上面，静候了片刻，只见它渐渐变成了灰色，只见什么隐约显露着几个大字：酉时三刻，侯君如愿。
“郡主，这是什么意思？”锦月在一旁好奇地问着我。
我风轻云淡地笑了笑说：“没什么，我的嗓子有些不舒服，大抵是方才在门口待的久了，沾上了寒气，锦月，你通知膳房一声，让他们送些姜汤来。”
“奴婢知道了。”锦月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雪下了大半天，以致于院子里攒了不少积雪，宫人们在院子里铲雪，我则倚在门边继续做之前未编完的平安结，正入迷时，听到门口有宫人通报说：“皇上来了！”
我连忙收起东西，踏着厚厚的积雪迎了上去。
此时正值晚膳时分，我自当留皇上在我这儿用膳，他也没有推辞，只是指名让锦月作陪。
听了他的这番请求之后，我的眉心不禁拧在了一起，“皇上，梨儿身边就这么一位贴心之人，您怎忍心横刀夺爱，要走锦月呢？”
“哈哈哈哈，你呀你，朕平日里怎么没看出你对下人如此重情重义，如今倒是破了例，来跟朕抢人了！”皇上佯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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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作戏
皇上心仪锦月已久, 这是我们之间心知肚明的事，只是皇上有皇上的顾虑，所以迟迟未给锦月名分。锦月入宫的目的并不是获得圣宠, 所以也没有急求位份，故而两人只能在宫殿附近暗暗幽会。
送走皇上之后, 我问锦月：“你怨我吗？”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只见她连忙跪倒在地, 解释说：“老主子与郡主皆救奴婢于水火之中，奴婢尚未来得及感激, 岂会有半句怨言！”
我盘了盘扳指，严肃地说：“你能有此般感恩之心, 我甚是欣慰, 只是不知你这话有几分可信度？”
“郡主……”小染手里的果盘倾落而下，她慌忙跪下, “郡主若有吩咐，奴婢必当尽力而为, 哪怕是刀山火海也在所不惜！”
“起来吧，”我满意地点点头，欲搀扶她起身, “我还真有件上刀山的事要你来做。”
我撤回了扶她的手，她的身子僵在了原处, 只见她的目光圆瞪，紧紧地望着我。
“你在害怕？”我不禁提了提肩，显现出一丝戏谑之意。
她站直了身子，没有看我, 只是垂着眸子轻声说道：“奴婢不敢。”
“那便好。”
“好了, 你今天也累了, 早点休息吧，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她知道我说话从没有回旋的余地，故也没有推辞，只行了个礼，转瞬便消失在了我的眼底。
微风轻拂，竹影摇动，我抬头望着那片月牙沉思着，却没有进屋，而是朝身侧空旷之处喊到，“来者何人？”
一个穿着旧麻布衣的人从暗处走了出来，由于她以头巾遮面，只通过身型大致可以判断出她的身份。
“棠溪嬷嬷！”我惊叫出来。
眼下已是夜上三更，她为何会来我这里？
她不答话，只径直朝屋里走去，我也跟了上去。
到了屋里，她连忙拴上门，并警惕地关好窗柩，这才卸下戒备。
我就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麻利地完成一整套动作。
她大概是没意识到我就站在她身后，故一转身时不禁惊得倒退了几步。
“小姐，”棠溪来不及摘下遮拦物，只上前拉着我的手，恳切地说：“小姐，老奴知道你今晚要做什么，老奴本无权阻拦你，可是你是永平王府唯一的独苗，老奴必须得奉劝你，远离五皇子还有……还有小靖子，他们不是什么好人！”
“嬷嬷……”棠溪离开我已有一载有余，我以为她已有了好去处，早已忘了我，没想到她竟然悄悄地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
“嬷嬷，梨儿已经不是那个单纯无忧、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女孩了，这一两年内，梨儿经历了太多太多，也查出了了爹爹娘亲当初的死因，嬷嬷您放心，梨儿一定会给永平王府那些冤魂一个交代！”
当初我赶走他们，为的就是不牵连到别人，事到如今，我更不能让他们因为我的事而费心。
“小姐……”
借着微弱的灯光，我只见棠溪的眼角溢出了一丝明亮的东西。
我不禁有些动容，这偌大皇宫里，只有她，待我如亲人一般，可是眼下，计划进行到一半，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案桌上的烛火左右摇曳着，眼见就要烧到了尽头，我知道约定的时间快要到了，于是连忙奔出了门。
嬷嬷，梨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梨儿走到这一步，无非是想替死去的冤魂们报仇，他们不能白白死去……
*
酉时三刻，我应约来到我与五皇子相约的地点，只是没想到候在那儿的竟然是与我素未谋面的神武将军！
我暗暗寻思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却听对方说：“郡主，别来无恙啊。”
我故作淡然地说：“今夜月色很美，将军也是来赏月的？”
“呵……”对方冷嗤道：“郡主不会当真不知道我的来意吧！”
“本郡主一没做伤天害理之事，二没有杀人放火，不知将军此刻是何意思，若硬要给我安个罪名，不妨直说如何？”我一脸无辜地摇着脑袋。
“郡主怕是忘记半年前的事情了！”神武将军咬牙切齿地说：“半年前，我的妹妹于宫中自缢……”
我说：“打败舒妃娘娘的是她的心魔，与我又有何干？”
神武将军说：“妹妹本身与皇帝本恩爱和睦，可就是因为有了你的搅和，她与皇帝生了嫌隙，渐渐失去恩宠的她只觉心灰意冷，这才一死了之！”
我面无表情地说：“舒妃之死我也甚是惋惜，只是将军，话不可乱说，舒妃之死，还望您细查。”
“你当真以为我没查过吗？我就是查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才将你锁定为杀人凶手，所以今日你已是在劫难逃，栖晴郡主，受死吧！”
只听一声令下，周边屋檐上“簌簌”地闪出一群□□手。
这种情况下，我纵使武功再高，只身一人也难逃重围。
我望着那一道道崭亮崭亮的长箭，不免升起了一股惧怕之意。
我不怕死，只是我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难道我要步入我爹娘的后尘吗？不——
“小肆！”关键时刻，我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师父，不是侍卫，更不是别人，而是一直与我不睦的小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