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圆镜
江蓠的目光越过他,找那只水桶,楚青崖气道:“你真是不肯半途而废,只洗了一只袖子,没洗全,想想都睡不着,是吧?”
她抿了抿唇,默认了。
“怎么养出来的怪性子!脸上也是,多简单的事,叫人端盆水来洗,你偏不。让丫头看到又怎么了,你不许她说,外头谁知道?”
江蓠红着眼圈:“你把我画成这样,我就是不想让人看见!你敢大摇大摆戴着胡须走出去,我不敢,我要是走出去,一个月都睡不好觉。”
楚青崖觉得她自尊心忒强,怪不得连一张画像被毁,也能跟他闹。
“好好好,夫人消消气,是我不对,我不该给你画胡须。我这就去端水给你洗。”
“哎!”她小声道,“我冷,你……你再给我捂一会儿。”
楚青崖抱着她,半晌才叹出一句:“你嫁了那位君子试试,看他能不能受得了你三个月。”
“怎么又提他!”她回击,“我那五个贤良淑德的姐姐定也受不了你三个月。”
说罢想到什么,脸上一红,把嘴闭得紧紧的。
楚青崖挑眉不语。
又捂了两盏茶,她身上热起来,却也昏昏欲睡了,他要下床,被她扒着腰,闭着眼哼哼唧唧的。
他心都化成了水,柔声道:“我一会儿便回来。”
她翻了个身,肚皮朝天,翘着二郎腿在床上抖啊抖。
热水很快就送了进来。
楚青崖给她擦完脸和手脚,她得寸进尺,张嘴指指牙,他便耐心拿刷牙子蘸粉给她刷。
“你刷得好慢……”她嘴里含混不清地说。
“不慢些怎么刷干净。”
也是,他天天吃那么多甜食,牙齿都是好的,定是精于此道。
刷完她又摊开手臂,楚青崖忍不住道:“我看你是让我伺候上瘾了。”
虽这样说,却还是把那件中衣脱掉。
“夫君也歇息吧。”她终于满意了,笑眯眯地倒在枕上,打了个哈欠。
今天就不动她了,他想。
若是天天对他这样笑,他也不介意天天给她刷牙洗脸。
这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冷,雪断断续续地下,压弯了后院的翠竹。暖阁里终日烧炭,即使这样,开窗透气时也冻得缩脖子。
一连数日,江蓠对窗挑灯夜读,脚下踩着兽皮,身上裹着毡毯,桌上的书一字摆开,写完的黄皮纸积了一沓,都不甚满意。
她已经很久没有练习了。
从前在桂堂当代笔,临近考试,作息都仿照考试来,在家里搭个小号舍,睡在木板上,到了卯正自己醒,到了亥时自己困,除了吃饭喝水出恭,中间六个时辰都在写历年的考题。若不在考试的月份,每日也需用馆阁体抄一页书,把翻烂了的十三经再看一看,防止考得偏僻。
起初那几年写完题要交到堂里给人批改,后来就没有人能改她的答案了,不免有些遗憾。她知道自己写得并不完美,但永州毕竟不是京城,没有接触当世大家的机会,只要能替雇主考中秀才举人,没人会说她写得不好,也看不出哪里需要润色。
国子监里都是进士出身、自小受过正统训练的老师,论才识、眼界、体悟,都不是她这个只读过两年私塾的野路子能比的。监生们大多家境优渥,不止有科举入仕这一条路,所以老师讲课不单为了考试,还会传授世间义理。
楚青崖为她弄来一张监照,给她打通了上学的门路,江蓠觉得既然这样可行,那么或许今后还有别的路可走,国子监就是一个供她利用的好机会。
阿芷还小,需要别人给她出谋划策,但她不用,拿到监生的身份,就会想办法自己往上爬。
这两日阿芷从学堂回来,兴冲冲地同她介绍斋里的先生和同门,江蓠大致清楚了里头的规矩。国子监里六个堂分三等,初等的正义、崇志、广业三堂和中等的修道、诚心二堂只需坐堂和考课,这两项能过即升。如果监生自认学识丰富,可以通过考试直接进入中等的二堂修习,却没听说过有人一进国子监就去最高等的率性堂读书。
江蓠的监照是钦赐的,盖着玉玺,落着几位阁老的名,不去坐堂上课也不会被逐出国子监。她问过楚青崖,他说冬至入学的这批全是小孩儿,先生教的课都太简单了,她一个能考中四次举人的惯犯,根本没必要去听,还不如好好准备下个月的分斋考试。
考试在腊月二十三小年,之后学生们就过年去了,正月里定榜。但这一个月的时间,她并不打算待在家里闭门造车,而是想把六个堂都跑一遍,亲身体验课程纪律,如果能想个法子,直接考入率性堂听课,那就省了很多精力。
需要结交一些德高望重的先生。
还要摸清哪位博士助教好说话、性子开明。
最重要的是,廿五要去率性堂一斋听薛湛讲《左传》!他说大家都可以来听!
可能是她的期待之情溢于言表,廿四的晚上,楚青崖从书房回来,瞧着她捧著书笑得眉目荡漾,阴阳怪气地道:
“你这书读了五天,只怕都会背了。”
“十几万字的史书,傻子才背。”江蓠目不转睛地盯著书页,把烛台一举,示意他剪芯。
楚青崖才不给她剪,自个儿去洗漱解衣,上了床躺着,侧头看她悬梁刺股的背影。
“都三更了,你还不睡?”
“你睡吧,明儿还要上值呢。”她漫不经心道。
“你明儿不也要上学?”
“我年轻,楚大人你都喝起党参枸杞了,不能熬夜。”
楚青崖嗤笑一声:“你这样熬半个月还不掉头发,我就服你。”
“是是是,你头发又黑又亮,比卫子夫还美。”
他拈起一绺头发,放在眼前看来看去,江蓠剪了烛芯,喝口酽茶,一回头,忍不住道:
“你看个什么劲儿呢?夸你一句就成这样了。”
楚青崖道:“我头发是不错。”
“噫……”她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幽幽道:“我听说编史书的人至少要熬到四更天才睡,你的薛世子自打进了国子监,就一直在编书,而且他是一个人编,想必沐浴时掉的头发,能凑出一颗脑袋来。编了五年,他掉的兴许比我砍的还多,过不了几年就成秃子了。”
江蓠把手里的《左传》往他身上一砸,“你嘴怎么那么毒啊?一天不说他两句就不自在?”
楚青崖舒服了,“我睡了。”
“你睡你睡!”江蓠把明早要穿的监生襕衫和厚实的袄子拿出来,搭在椅背上,又去拿昭文袋。
这个袋子还是桂堂发的,用了十一年,还没坏,展现了秋堂主为数不多的良心。如今她带着它走正道,想想就颇为感慨。
……以后她就要做个好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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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的一个缺点:死要面子活受罪。从讨好狗也可以看出来,她对于越线是很敏感的,心里没有安全感,怕被赶走,试探出狗的底线(无下限)后,她又理直气壮要人家伺候了。
为啥不叫丫鬟进来,因为丫鬟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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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银貂裘
天还不亮,楚青崖就被扯着头发弄醒了。
屋外北风吹雪,帐中的夜明珠照着她的脸,润出暖融融的一层光来,眉梢眼角都是奕奕的神采。
“快起来,你说要送我去国子监的。”
江蓠盘腿坐在他身边梳头,楚青崖的眼睛又闭上了,在床上翻个身。
下人还没来叫,她急什么?
那姓薛的是能长翅膀从学堂里飞走?
江蓠束好头发,把他的青玉冠戴上,推推他:“你看我这样行吗?你这个冠有点大。”
楚青崖阖着眼“嗯”了一声。
江蓠嘀咕:“有本事睡到卯正,让刑部的人都看你迟到。”
说着便手脚并用爬过他的身子,想掀开厚重的床帘,胳膊被一扯,倒在枕上。
他的身子覆上来,脑袋伏在她颈窝里,深深地嗅了几口,张嘴咬下去,娴熟地捉住她挠人的爪子。
“不就上个学,里里外外都熏了遍香,成亲那日也没见你隆重成这样。”楚青崖吮着那枚牙印,“我总觉得你去了就回不来……你的心思回得来吗?告诉我。”
江蓠费力地推搡着他,他越抱越紧,温热的嘴唇往下移。
她眼皮一跳,抬手就拔了几根头发丝下来,用力打他的脊背,“要命了,你怎么一大早就想那些。”
楚青崖恼火:“正常男人这时辰都要如此,你还扭来扭去不安分……回我一声不就得了。”
“我下了学自然要回府,外面哪有家里舒服。”
楚青崖眉头舒展开,“那你回来可别魂不守舍,句句都跟我提他。”
“提谁?”
“明知故问。”
江蓠很是无语,“我请你好好想一想,从昨天到现在,是谁一直在提他?我有提过半个字吗?”
楚青崖戳着她胸口,轻哼:“你嘴上不提,心里全是。”
她被他这副样子逗得发笑,“我看你心里才全是。你脑子里都能编戏文,听到个男人就觉得我要跟他私奔。楚大人,你不仅气量小,还自惭形秽。”
他抱着她,半晌才低声道:“我没觉得我不好。是你……太好了,我瞧着旁人都像要抢你去做夫人,烦得很。”
良久没听到回应,他抬起脸,只见她愣愣的,嘴巴微张,漆黑的眸子盯着自己,目光似是惊愕。
他扯起嘴角,“我傻了,就你这样的,好什么好。像只小耗子,挂在我身上偷油,一肚子坏水。”
帐外传来下人的轻唤,楚青崖放开她,叹着气坐起身。她这时却不闹了,拿着犀角梳,慢慢地梳理着他乌黑如檀的长发,指尖缠绕着滑溜溜的发尾。
他忍不住道:“夫人别梳了,再梳我就要去做和尚了。”
……一大早又在她手上掉了这么多根头发,她真是来克他的。
卯时洗漱完,江蓠迅速吃完了一笼包子,看楚青崖还在那里慢悠悠的,压着心中焦急,也不好说什么。毕竟监照是他打通关节弄来的,第一天去学堂,他说要送,她理应给他这个面子。
可能是吃得太快,腹内难受了一会儿,裹着狐裘出门上轿的时候又好了。楚青崖看她一路上面色不佳,到了国子监巷,再问了一遍:
“能不能撑下去?”
江蓠奇怪:“我又没病,就是有点冷。不过在里头待五个时辰罢了,如何撑不下去。”
说完还在雪地上跳了几下,以示生龙活虎。
他这才放了心,“让暗卫跟着,有事把玉牌挂出来。”
江蓠就是担心跟着她的四个侍卫吓到其他学生,“我都跟他们说好了,不喊他们,他们就不现身。你别瞎担心,我以前上了多少次考场,何时出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