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圆镜
夜阑人静,更鼓声远。窗下一抹惊鸿影,满室月色为君倾。
良久,剑刃从颈侧移开。
那人收回手,将脸上第二层皮面具揭下,露出一张皎皎如月的面孔。
“薛先生……”江蓠望着他,惶然改了口,“小侯爷。”
薛湛长长地叹了口气,唇角勾起一弯无奈的笑,嗓音依旧温和:“对不住,把你当成贼了。岘玉,你真是让我……”
他没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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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室月色为君倾,薛教授就是月。
什么六边形战士啊,长得帅脾气好会上课会管家还会演戏玩杂技,主要是人清纯,没谈过女朋友,一个眼神就给他治得死死的
大家可以猜猜女儿是怎么推测出来的,下章解释~
第50章 凤栖梧
剑“嚓”地收入鞘中。
江蓠脱口道:“那个王总管是假的,你扮刺客试探他。”
薛湛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见她紧张地捂住嘴,眨着黑亮的眼睛,不由忍住笑,捡起地上的画轴重新挂在墙上。
实则大长公主的人都被他调走了,大声说话也无妨,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想看看这个聪明冷静的女孩子慌张失措的模样——就像第一次见面,她趴在榻上仓皇地说弄脏了他的披风。
“此地不宜久留,你随我来上药。”他面色淡淡地走出去,将屋门锁上,“既然你出现在这,今晚我就不能让你回去了。”
“这……”
没等她说出话,薛湛便唤道:“来人。”
屋檐上忽然跳下一个府卫,“听小侯爷吩咐。”
“告诉楚阁老府上的缁衣卫,薛家不是他们想进就进的地方,夫人的小妹既已平安回去,他们的差事也算成了。侯府在抓刺客同党,江姑娘受了一剑,不宜走动,郡主的贴身侍女会照顾她,明日一早我便派人护送她回尚书府,奉上赔礼。”
他又唤来一名女侍卫,竟是陪薛白露在国子监上课的轻云。
真瞧不出她也有一身武功!
“轻云,你带江姑娘回轩星阁,莫要让她吹了风。”
“是。”
刺破肩头的剑极为锋利,只是轻轻一下,就穿透了四层衣裳,在皮肉上割出一个口子,疼得钻心,还有股冷气深入骨髓。轻云脱下披风裹住她,打横一抱,提气运起轻功,踏着梅花枝穿林而去。
江蓠头一次被人抱着飞,十分新奇,连伤口都似乎没那么疼了,两侧的景物逝如流光,可还没过瘾就落了地。面前是个清静的院落,寒冰时节,这里的溪水却还在潺潺流动,草木尚青,翠竹猗猗,一座两层小楼立在林子中央,灯火照亮了门前种的一片青桐树。
抬头看匾,这就是薛湛住的轩星阁了,没想到这么孤清。
她被轻云领到楼上的房间,趁其转身去拿药,把诰命玉牌取下放到褡裢里,不确定地问:“这是客房吗?”
房里陈设乍一看十分简单,没什么瓷玉摆件,可架子上的书未免也太多了。她细细看去,熏炉刻着螭纹,飞罩雕着麒麟,床边立着八扇的紫檀边缂丝屏风,描的是上巳春景,旁边还绣出了“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墨字,正是薛湛的草书字迹。
轻云替她褪下衣物,拿出药粉洒在伤口上,解释道:“阁中没有客房。小侯爷历来不喜外人进院子,只是江姑娘受了一剑,得好生休息。他的剑叫‘剔玉’,是铸剑大师苦斋先生熔了古剑所铸,剑性极为寒凉,若是划破肌肤,寒气入体,则伤口难愈,需得敷特质的药吸走寒气,前六个时辰要换三次。这儿比不得郡主的秋水苑周到,但靠近温泉,暖和又不干燥,请姑娘在这将就一晚。”
药粉融进创面,江蓠疼得眉毛拧在一块儿,脑子嗡嗡的,“承蒙小侯爷好意,给你们添麻烦了。”
轻云给她换了件干净的丝绸里衣,宽慰道:“姑娘忍着些,不出一旬伤就能好。”
但还是疼得厉害,她只好找点话来转移注意,“那剑是熔了什么古剑铸的?”
“是秦昭王的‘诫’。”门外传来薛湛的声音。
江蓠披上外衣,示意轻云去开门。
“小侯爷,药上好了,我去给江姑娘准备洗漱用具。”她退下。
薛湛走进来坐在榻上,挽袖沏了两杯茶,姿态闲雅。他换了燕居服,雪白的直裰穿在身上,便如绣了日月星辰的礼服一般光曜夺目,那张脸却温润如琢玉,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傲气。
江蓠在小几另一边坐下,道了声谢,端起茶盏吹了吹,“秦昭王稷,在位五十二年,以元年岁次丙午,铸一剑,长三尺,铭曰诫,大篆书。小侯爷的剑是什么样的?”
“长二尺八,宽一寸,护手一寸,宽二寸五,厚六分,两耳各一寸四,剑柄镶北斗七星,剑身刻有旋纹。这是我及冠时,家父赠予我的重礼,平日去国子监教书,不便带在身上。”薛湛惊讶道,“岘玉还看过《古今刀剑录》?”
“见笑了,我看的书杂。”她忍着肩上的疼,“小侯爷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薛湛微蹙了下眉,“你无需和府中的下人一样称呼我,我也未把你当成盗贼审问,实则是想请教你一二。若你不介意,可以平辈相称,便是在国子监,也有几个交好的学生唤我的字。”
他见她犹豫不定,喝了口茶,笑道:“差点忘了说,我晚上歇在后头的茅舍,问完就走,你无需担心。”
江蓠以为他误会了,连忙摇头:“我不担心,要是换了旁人才担心,薛先生是君子。”
这句话轻轻地飘进耳朵,薛湛眼睫一动,放下杯子,“惭愧。”
是不是君子,他自己知道。
江蓠笃定道:“庄子秋水篇说,鹓鶵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先生的院子里种了那么多梧桐和竹子,还有四季长流的泉水,可见是能引凤凰的真君子了。”
她面色苍白,却神采飞扬,仿佛很喜欢和他对坐谈话,桃心脸在灯下如同一块剔透的玉,眉心的花钿鲜红如血,艳色逼人。
薛湛望着她,不禁放轻声线:“那么……”
江蓠有点不好意思,试着叫了他一声:“令仪。”
然后扑哧一笑,急忙掩住唇,眸子亮晶晶的,好像实现了一个多年以来珍藏的愿望。
薛湛及时移开视线,盯着茶水,“既然我们互相称字,那就交心而谈。岘玉,你到底是何人,怎么发现王总管是假的?又如何猜出我今晚设了局?”
江蓠不想瞒他,却也没把话都倒干净,“我以前是桂堂里的代笔——就是前阵子被朝廷一窝端掉的那个桂堂,因做了楚阁老查案的证人,于朝廷有功,所以向他讨了个赏,进国子监读书,也许诺他帮忙找到桂堂仍在潜逃的易容师和堂主。我给人做代笔,要女扮男装上考场,就懂些易容术,鼻子也比常人灵敏,闻得出这里头的猫腻。初八那日白露从慧光寺回来,身上带着一种易容后的气味,我就对侯府起疑了。”
薛湛叹道:“我也奇怪你一个姑娘家,为何能作出那样规整老练的八股文,原来是精通此道的高手,失敬了。你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
江蓠很想跟他炫耀几句自己的光辉经历,但说正事要紧,继续道:“所以白露请我来赴宴,我就留了个心。易容不仅要改相貌,还要改声音,南越有一种薜荔虫,先吸了原主的血,然后被制成药丸吞下,服用者十天之内的声音就会和原主相同,身上带有一股虫子的香气,等虫子在体内死了,药效即散。今晚在玉勒堂,白露身上本来没有香气,但大长公主、清河长公主和王总管来了之后,坐在她身边,她身上就沾了一丝气味。我后来趁人都走了,回到玉勒堂再次查看,发现王兴的坐垫上有很浓的香味,以前我在桂堂里易容,身上的气味都没有这么浓,我想他一定服用了很长时间药丸。”
薛湛道:“王总管是内务府出身,里面的宦官在主子身边伺候,都喜欢用些熏香,旁人若不像你这般懂易容,着实想不起来这一遭。”
“王兴跟着殿下入侯府已有二十多年,虽然近年很少在府里,但我相信以你对他的熟悉,只要见他一两面,就能察觉出他和以前有所不同。他和殿下是在八年前开始长住佛寺的,那时候白露年纪还小,对王兴的印象没那么深,但你是了解他的。”
薛湛点了点头,“我和白露幼时与王总管十分亲近,可后来发现他有意避着众人。先前几年我以为他背着侯府做了违逆之事,但暗地里查下来并没有,上个月楚阁老来国子监讲学,提及桂堂里用于科场舞弊的易容术,令我怀疑是否有人假扮他,他害怕露馅,才极少在侯府里出现。”
江蓠兴冲冲地接道:“所以你在初十那天找了个理由,去王总管他弟弟开的玉器铺套话!你同王老板说,白露七岁生辰,他送了一对山里抓来的红眼睛白兔,但其实是一只小灰兔,养了一个月就死了。这个王老板也有问题!送给郡主的礼物,他绝不可能忘记的。”
“确实如此。你如何知道我去了铺子?”薛湛笑问。
“我送给白露的生辰礼,也是从万兴玉器铺买的呀!那天我和别人一起来,听见你们在说话,就没打扰。这可真是巧了!”
江蓠越说越兴奋,“今晚宴会,你故意让人绊了白露一脚,让她把酒泼到你袍子上,这样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离席。你一走,立马换上了杂耍戏班的衣服上场,明面上是刺杀白露,其实两剑都没有冲着她的要害去,而是为了引王总管出手和你打斗,试试他的功夫。白露说生辰宴是你一手操办的,连写请柬、调教下人这么细枝末节的事都要管,怎么会疏忽,放进来一个带兵器的刺客?连跟着阿芷的宫卫都进不去府。”
她回忆着当时混乱的场景,“你的剑先碰上酒壶,又劈了桌子,上面又是酒又是汤,易容膏遇水即化,所以剑尖就变黄了。那些朱衣侍卫也是你事先安排好的,和你一起演戏,他们把你押到后门外,你故意说话让大家听见声音,以为你换完衣服刚刚赶来,从头到尾都没露过脸,但当时大家慌成那样,根本不会留意!还有,刺客又不是小偷,怎么会爱惜主人家的画呢?因为那幅画是大长公主喜爱的,所以我在云间小筑里扯下它,你不忍心划破。你接近我的时候,我还闻到了很淡的龙脑香,也没空再多想,就猜是你了!”
薛湛赞赏地看着她,坦言:“我临时替换了班子里一个人,试了几招,才确定这个王总管是假的。我怕他多疑,所以戴了两张面具,他揭了第一张,见是个生人,仓促之下不会想到还有第二张。请来的戏班并不知情,审问一番做个样子,后日就会放出去。”
“是因为他的武功有破绽吗?这我不懂,就看不出来了。”江蓠好奇。
他笑道:“这个假的武艺太好了,能和我过几十招,宫卫的招数他也使得不够熟练。另外,眼尖的大抵都能看出他是个太监。”
“啊……”她想起邻座武将吸的那口凉气。
“真正的王总管并没有净身。”
江蓠满脸震惊,这也是可以和她透露的吗?
“王兴是工匠世家出身,家里犯了罪,从小没入掖庭。我母亲见他手艺精湛,便向外祖宣宗求了个恩典,把他带在身边,让宫卫教习,充个贴身护卫。母亲心善,王总管为了净身之事求她,她竟真使个了法子,让他逃了过去,除了我们三个知道此事,别人都以为他是宦官。”薛湛摇头,“这个假扮的若是为了扮得像才去净身,那真是得不偿失。”
江蓠十分感慨:“是啊,身上没有的东西能造假变出来,但身上本来有的,去掉可就难了!”
薛湛轻咳一声,似乎觉得这话题有些不妥当,“总之,这个人是假的,但我现在还不能把他抓起来,因为……”
“因为你不仅怀疑他,还在怀疑大长公主。”江蓠说出了原委,“她的坐垫上也有薜荔虫的香味,云间小筑里用了大量的檀香来掩饰,这个人也是假的!你去她房里,就是为了寻找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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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修罗场预警!!!
女儿:我出息了,男神把我当朋友,让我前老板知道不得把我捧上天
描述佩剑的那一句参考《卧虎藏龙》,改了尺寸。这里薛教授对她没有隐瞒,非常诚恳地说实情,所以女儿也对他说实话。
第51章 薜荔虫
先前她没提到,是因为薛湛不提。指认大燕唯一的大长公主是人假扮的,这话的后果太严重了。
薛湛沉默半晌,方道:“我很担心母亲,不知道她现在何处。起初她气色很差,八年前去了慧光寺养病后,因为不放心家里,回来过几次。白露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懂,在一旁和王总管玩儿,母亲拉着我的手,像是有话要说,可最终都没说出口。再后来,她从每年回来住两个月,变成了住几天,到最后我竟一年只能见上她两三面。如今府里的这个女人,白露见她的次数比我多,这丫头单纯,不觉得她有问题,但我越来越生疑,问她以前的旧事,她每每有意绕过去。没有足够的证据就动不了她,只要她在,就没有理由抓假王兴,她不仅是侯府的主母,更是一句话就能掀起风波的大长公主。”
江蓠轻声问:“她知道你在怀疑她吗?”
薛湛在桌上叩了叩手指,“我对她十分恭敬,从未曾忤逆过,为了让她打消对我的忌惮,我在侯府的时间少,在国子监的时间多。只是今晚扮了刺客试探假总管,不知他会不会看出端倪,和她商量。她敢回来,就是因为拿住了我父亲,他的病本不该这般重,今年连说话都不能了,我费了好些功夫,才弄清他中的是蛊毒。我得到的消息太少,贸然行动,他们都会有危险。”
江蓠宽慰他:“你往好的地方想,你母亲还活着,因为扮她的人,需要她的血……”
她倏地住口,打了个寒颤。
他说,八年。
这么久的时间,真正的安阳大长公主身上,会被虫子咬出多少个窟窿啊!她和王总管被关在一个秘密的地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忍受采血的痛苦。
薛湛神情沉凝,“岘玉,我需要你帮我找到她。”
江蓠缓缓道:“这两个人的易容术,和桂堂里用的一样,而桂堂和齐王有关联。令仪,你知道楚阁老主削藩,我在帮任何人之前,都要以他为先,你如果想让我帮你,就必须做出承诺,不会与他为敌,也不会站在齐王那边。”
薛湛道:“薛阁老就是薛家在朝中的喉舌,他和楚阁老是一派的。”
江蓠想到这点,就放下心,“那你需要我的时候,就派人知会我。我之前向你讨了好处嘛,也是想参加会试的。”
他笑了笑:“自然要投桃报李,不会让你空手而归。我虽不是朝官,但无论是在国子监,还是在礼部,都有几分薄面。”
“那就成交!”
薛湛从袖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匣子,放在茶几上打开,“你可知这是何物?”
江蓠一看,匣子的里层是水晶做的,放着一枚大长公主屋里的金铃铛。
她凑上去闻了闻,“不知道,但这就是薜荔虫的香味,她该不会把虫子养在里头了吧?”
铃铛是空心的,下部只有一条头发丝那么细的缝,薛湛用木条拨弄了几下,铃铛响起来,那阵香味更明显了。
“不对啊,缝这么细,虫子也爬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