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圆镜
真是不心疼自个儿。
千里迢迢过来找他也是,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才好?
楚青崖把亵裤晾在煮茶的铁架上,偷偷摸摸地倒水冲茅厕,解衣上床,掀开被子却一愣——
好像忘了,他们不是要和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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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家犬们,我支棱起来了,我现在洗内裤都冷着脸
第65章 和离书
披着里衣躺到她身边,他一直想着这个问题,连灯都没吹。
一条光溜溜的大腿忽然搭到身上,楚青崖沉默须臾,戳戳她的鼻尖:“你故意的?”
她睡得双颊通红,嘴唇微微嘟着,一副不开心的模样。
他把她的腿搬开,感到腰上有些濡湿,一看却是她月事带漏了。
……得了,今晚不睡了。
楚青崖觉得自己像只半夜起来耕田的老黄牛,有干不完的活儿,还好他练了个底子,身子骨经得起她折腾。他揉着太阳穴坐起来,也懒得穿衣了,捞过床头的包袱,一打开就看到两条干净的月事带,一条填的是棉花,另一条填的是草木灰。
他看她身上系的是塞棉花的,约莫这种用起来不太能吸,就拿了草木灰的,轻手轻脚地给她以新换旧。他实在不想顶着冷风去打水洗,在脑海里做了一番斗争,违背勤俭的家训把这玩意丢在炭盆里烧了。
正要吹灯,余光瞥到飞着火星的炭盆,他猛一顿,眼疾手快地把那条刚烧着的月事带扯了出来。
怎么里头还有墨迹?
楚青崖把糟污的棉渣都倒出来,拿出断案的精神放灯下一瞧,不看不打紧,一看差点气血上涌晕过去——
这不是他写的和离书吗?
他挥毫泼墨写出来的文采飞扬、字字珠玑的和离书!
竟然被她拿来裁了月事带!
他的文书何时受过这等胯下之辱!
他揪着黑不溜秋的布条,抓狂地甩了两下,一股悲愤直冲天灵盖,木偶似的地坐在床边,手一松,那条烧了一半的月事带滑进炭盆,很快焚成了灰烬。
楚青崖抑制住想杀人的心,视线触到她安睡的脸,手掌在空中唰唰扇了两下,权当狠狠打在她屁股上。
江蓠翻了个身,咂咂嘴,一条腿又架了过来,手还扒着他衣角。
睡相差得要命。
他越看越来气,在包袱里杀气腾腾地乱翻一阵,终于找到一小捆绸缎,展开后眼前一花,再次差点背过气去——
这料子不是他官袍吗?
她剪了他的官服写和离书?
还是四件袍子每样剪了一块拼了个大的?!
最毒妇人心,真真是最毒妇人心!
他遭此重击,耳朵里嗡嗡响,手痒得不行,揪住她的腮帮子左捏右捏,上捏下捏,把她一张脸捏得像灯笼似的红扑扑、热乎乎,可她这样都不醒,依旧呼吸匀长。
楚青崖记起她每次来了月事都睡得特别熟,不由垂头丧气,拿着这和离书,逼自己认认真真地从头读到尾,结果更沮丧了。
她一定是拟了三遍草稿才写出来的!
看这馆阁体小楷,还用泥金描了一遍,就差裱起来挂墙上流芳后世了!
平心而论,文采确实极佳,若是世上有写和离书的考试,这篇定是状元手笔。开头引经据典,中间平铺直叙,结尾指桑骂槐,一整篇工整老练的八股文,字字情真意切,句句慷慨激昂,要不是他身在局中,都要信了她的鬼话。
她连上街的时候他多吃了她一根串串都往里写!
这和她口中他写出的“不堪入目”的和离书有什么区别!
除了字更多,骂得更凶。
楚青崖阴沉着脸,眼中乌云密布,攥着这封官袍底子的和离书,举起来放在炭盆上,就这么悬停了半晌,心头五味杂陈,要丢不丢地拈着一角。
盆里的烟气悠悠冒上来,光滑的绸面微微抖动,那些字像锥子一样刺着他的心脏。
她就这么恨他吗?
还是在气头上写出来的?
她意料之外出现在禾陵驿,他本来重新燃起了希望,可她扑朔迷离的态度让他越发捉摸不定。
他断了九年案,都看不清她的心。
二更的梆子在外头响起,夜色深浓,屋里一灯如豆,昏昧地照着他的侧脸。他就这么静静坐在她身边,头颈低垂,睫毛缓慢地扇动,映在墙角的黑影像只倦怠的飞蛾,盼着那点孱弱的烛火。
背后突然传来极小的一声:“你到底烧不烧?”
墙上的影子闻声一颤。
最后的疑虑烟消云散,楚青崖背对她,嘴角一扬,急忙压住了,把和离书一点一点卷起来,握在手里,回身板着脸问:
“你不是睡着了吗?”
江蓠说:“好难闻,熏醒了。你烧了什么?”
楚青崖心想她还装,故意不拆穿,道:“我给你换了月事带,不想洗就烧了。你这和离书写得果然好,我的印信是杜蘅在管着,等到了丰阳,我一定给你盖个漂亮的章,才配得上这篇惊世大作。”
她埋在被子里,望着他不说话,眸子水汪汪的。
他把和离书放回包袱,吹灭灯,房里的烟气很快从通风口散去。
黑暗里两人并肩躺着,江蓠没过多久又睡过去了,楚青崖还陷在心事里。到了三更天,她的身子贴过来,伏在他怀里猫一样蹭,娇得不行,手脚紧紧地缠着他不放。他听着她梦中的鼻息,叹了口气,伸臂环住她。
就知道她要抱着睡。
她畏寒,冬天把他当暖炉,夜夜都要这样。
他吻了下她的额头,把她的手放在心口,低声道:“小骗子。”
江蓠一觉睡到旭日东升,连公鸡打鸣都没听见,朦胧中感到有人在扯她睫毛,一挥手打了个空。
“快起来洗漱吃饭,还要赶路。”
她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楚青崖威胁道:“再赖床,我掀被子了!”
她方才磨磨蹭蹭地坐起身,活像只幽怨的女鬼,披头散发阴森森地望着他。
他对她的起床气熟视无睹,坐在桌旁用加了盐的茶水灌满水囊,哄道:“等到了丰阳城,我带你去浴堂搓澡,吃烤全羊,这会儿将就则个。”
江蓠腹诽,他怕是忘了,她又不是没吃过苦,日子也是十几岁才好起来的。
她穿衣下床,揣着自带的刷牙子去厨房,一出门给冻得瑟瑟发抖,摸到柴锅里的热水才好些。洗完脸正好碰到老寡妇抱着孙子进来,说那件丝绸小衣太贵重了,她去邻家讨几个膏环给他们带着路上吃,让夫人帮忙看会儿孩子。
江蓠麻溜地擦去手上的水,笑盈盈道:“给姨姨抱抱。”
那孩子两岁多,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生得很壮实,圆脸蛋冻出两团红晕,戴着羊皮帽,挥舞着两只手,咯咯直笑。
她把孩子一抱,路过院子里的菜畦,给他指这种的是什么菜,春天长出来是什么颜色,老寡妇以为她是过来人,放心地去了别家。
江蓠看她走了,一关门,把孩子往楚青崖身上一丢,“你带着,我吃饭。”
楚青崖正舀乳酪吃,唇上的奶渍还没来得及擦,腿上先多了个裹成球的小娃娃,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我哪会带?你不是带过阿芷?”
小孩子都喜欢年轻俊俏的姑娘抱,一离开江蓠,又被他身上那股威严的冷气所慑,不满地嚷嚷起来,而江蓠端着碗喝小米粥,右手拿了只乳饼,就着腊肉香喷喷地嚼,压根不管。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等下他奶奶就回来了,你就带这么一小会儿,别让他磕着碰着就成。”
楚青崖如临大敌,看这孩子扁扁嘴似要哭,下意识拿过她左手的勺子,她睁大眼睛:“拿我的干什么,你自己没有?”
“我瞧你也不用……”
孩子眼看就要哇哇大哭,他赶紧舀了勺乳酪塞到他嘴里,这才堪堪止住。
农家一日只用两顿饭,这一顿给得很大方,江蓠喝完粥,把那咸津津油汪汪的腊肉空口吃了几片,眨眼的功夫又下去一个乳饼。西北牧民多,此处的饮食也沾染了他们的习性,这饼是用牛乳和的面,加了蜂蜜,洒了芝麻,很是香甜,也只有过年或家中来了贵客才舍得摆上桌。
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傻瓜才带孩子。
她悠闲地享用完早饭,一看楚青崖手忙脚乱地在那里喂吃的,幸灾乐祸地道:“你别给他喂了,小孩儿肠胃弱,吃太凉要拉肚子,带他站起来玩玩。”
他满头大汗,好像抱了个随时会炸的爆竹,哪有往日不可一世的阁臣风范,说他是个酷吏没人信,倒像个莽莽撞撞的弱书生,狼狈得紧。江蓠乐了半天,好整以暇地托腮看着,发慈悲指点他:
“你带他玩举高高,别晃太厉害。”
他双手把住孩子胳肢窝,上下晃一晃,“这样?”
“再慢点儿。”
那孩子果然呵呵笑起来,小手在空中扑腾,显然很受用。楚青崖看他笑,自己也笑了,在房里一边走一边举着他,大小两个玩得甚是融洽,江蓠夸他:
“这不就会了嘛,只要耐心就行。”
“你以前都这么带阿芷的?”
往事不堪回首,她伸了个懒腰,“小孩子哭起来可麻烦了,换尿布更麻烦。要是生得可爱还好,生得丑越看越烦。”
他笑道:“你们家哪有丑的,要是你给我生一个——”
江蓠“哈”了一声,“我就知道你贼心不死,都说了我不生!你骑马掉头回去,把你儿子捡回来养。”
敢情她还惦记着那狼崽子,楚青崖反驳:“那不是我儿子,你能生出来带尾巴一身毛的?”
“何必要我生,我都要跟你和离了。”她笑眯眯地仰着脸。
他哼了声,一上一下地举着小娃娃,往后退了一步:“行啊,我跟你离了就找个最——”
“停!”江蓠大惊失色,一拍桌子站起来。
然而已经迟了,只听“咚”地一响,那孩子的脑门直直撞上横梁。
下一瞬,嘹亮的大哭回荡在屋里。
江蓠不忍直视,掩面叹息:“你就不会看路?你这么高,还往高了举!谁弄哭的谁哄好,我可不帮你。”
楚青崖也吓到了,赶忙坐下来,摘了羊皮帽,往他脑门上吹吹摸摸,好在帽子厚,没磕出包,只红了一块。
他愧疚地抱着孩子,听她恨铁不成钢地道:“就你这样,还生什么崽崽,生十个给你玩坏十个。”
她把孩子接过来,娴熟地拍着背哄了一阵,又摘下他腰上的象牙球,放在眼前摇一摇,孩子渐渐止住了哭。
这时柴门一响,是老寡妇回来了,两人相视一眼,一个把帽子拉低,一个抹去孩子脸上的泪,默契地左右开弓,很快逗得他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