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医为正,毒为邪。陈姓医官未曾碰触过太子想要的邪性?药,但为了前程,他咬牙答应太子,说愿意研制此药。
而?事到如今,陈医官看着病榻上的阿娅小娘子,心中登如透镜,明白无比:当年那些实验的药,应该是用在?了阿娅身上。
药服多了,让人记忆模糊,生钝,变痴,变傻。当年暮逊要用此药,自是因为他不在?意阿娅的生死。后来……
后来有?段时间,药用的剂量轻了。最近一季,暮逊更是压根没找陈医官取过药。陈医官松口气,以为那场噩梦结束了。谁知,今日太子又……
陈医官跪在?地上,一头冷汗,战战兢兢答:“殿下,这位娘子有?孕,若服药不当,恐会落胎,请殿下三思。”
暮逊三思后回?答:“那你便控制剂量,让她可以醒来,失去?记忆……同时,不能损害幼儿?。”
陈医官怔住:……太子尚未婚,却?当真想留下一个孩子?那姜娘子可不好惹……
而?且暮逊对他的医术要求,实在?过高。
暮逊淡声:“你若能做到,尚药局封御二人之一的名额,就是你的了。”
陈医官一愣后,强声应下。
医官和宫人们一同退下,前去?熬药。暮逊仍坐在?床榻边,冰凉的手拂在?阿娅的冷面上。内宦请他更衣,换下泡了湖水的湿透了的锦衣,暮逊也良久不动。
暮逊疲惫无比。
他今日和姜江二人斗法,耗损太多心力。他又下湖去?救阿娅,看到阿娅盯着他的仇视目光。如今想来,他心情恍惚,竟一时想不通自己在?湖中看到的阿娅的神色,到底是她真的开始恢复记忆,还是自己日夜担心的噩梦让自己生出幻觉。
这太子,当得实在?好累。
他和老皇帝斗法,和朝臣斗法。他没有?同行?者?,原本信任的也不再信任。身边人一个个离开,自愿或被迫,他没有?一个留得住。谁也不足以取信,信谁都会让他万劫不复。
他曾经信任姜循。可是姜循如何待他?
他也信过江鹭。江鹭又如何背叛的他?
还有?曾经的孔益,如今的贺明……他们全趴在?他身上,流露贪婪目光,等着吸食他的血。
昼夜恐慌,辗转反侧,时时思量。为了坐稳储君之位,他没有?一日放松。他少有?的放松时刻,便是在?阿娅身边。
她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
她和这里的所有?人都格格不入,她是一张空白的纸,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由他涂抹掌控。他起初瞧不起她,后来却?心动于那抹“惬意”。
他因不必算计而?喜爱上阿娅,因喜爱阿娅而?想强留她。而?今,阿娅又怀了身孕……这几乎是最近遇到的唯一一件惊喜的事。
他越是沉溺,越是流连,便越害怕阿娅回?想起一切,变成他的敌人。
他已无法离开她,他想她也离不开他。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到来的时机,是最好的时机!
暮逊欢喜且哀伤,他颤颤地伏下身,将病榻上蹙眉昏睡的异族小美人搂入怀中。他亲她卷发吻她睫毛,轻语:
“阿娅,你别怪我。恢复记忆带来的只会是痛苦,你已无法接受以前的你……只有?现在?的你,才能留在?我身边,才能得到保护。
“生下这个孩子吧,阿娅。这是属于你我的孩子——我如今确实不能给?你名分,但我一旦大婚,一切便都不一样了。我若大婚,若有?了孩子,那老不死的也活不了几年,总该退位给?我了。
“你也别怕姜循……呵,她再也拿捏不了你,欺负不了你了。她能不能当上太子妃,都要变得未知了。”
想到姜循,暮逊面上的阴鸷难以压制。可他又担心自己的狰狞吓到阿娅,便努力收起,露出沉郁的低笑:“我会保护你,给?你一切荣华富贵,让你、让我们的孩子得到该得到的一切。再坚持一段时间,再坚持一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暮逊眼?中,天?下人都在?逼迫他。他孤军奋战,长剑渗血,独独要保护好自己的心爱人。
他欢喜地闭上眼?:“我们一定可以得偿所愿。我会给?你妃子位份、贵妃位份……只要你是阿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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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几人欢喜几人愁。
姜循难以入眠。
她被太子软禁在?府邸中,他人不知缘故,只能胡乱猜。而?姜循必然要自救,绝不能坐等最坏的结果?。
思来想去?,如今最好的法子,是和暮逊抢时间。暮逊今夜试探她和江鹭,是因为暮逊没有?证据。暮逊但凡有?证据,便会解除婚约。可这个婚约不能解除……这个未来太子妃的身份,对姜循的好处实在?不少。
暮逊是不可能信她的,她最好,还是找能压住暮逊的人去?诉苦——比如那位不理朝政的老皇帝。
那位皇帝是一个厉害人物。
养病福宁殿,却?眼?观八方,将朝政和他们这些人的斗法看得一清二楚,再稍稍挑拨,坐收渔翁之利。太子和朝臣都受制约时,那位皇帝的大权才无人动摇。
暮逊也许不满她,可是皇帝满意她。
她在?暮逊找到证据前讨好老皇帝,让老皇帝不信那些流言,让老皇帝认为私通之言,是暮逊想摆脱姜家的借口……那姜循的地位,便仍可以稳下。
思及此,姜循绷了一晚上的神经微微放松。
她坐到书桌前开始写信,慰问那位皇帝。玲珑跟着她,见她重?新镇定下来,便也跟着松口气。
姜循一口气写了几封信——
给?中书省的,给?宫中请安的。还有?给?叶白的一封密信……最后一封,是给?江鹭的。
姜循坐在?窗下,怔望着这些信。
暮逊无缘无故地将她关禁闭,她写的给?中书省和宫中请安的信,自然能送出去?。但是她的卫士在?此时最好不要生事,那后面两?封信便……
姜循忽然抬头,望着幽黑夜空,淡淡唤了一声:“简简”。
屋外?树影婆娑叶摇簌簌,并无人影出现。
姜循仍道:“我知道你一直在?。玲珑每日背着我,悄悄给?你留饭,你当我不知道吗?整个府邸都是我买的……若无我允许,玲珑真的敢对你好吗?”
站在?一旁为她磨墨的玲珑一怔,面颊绯红。
姜循仍对着黑夜自言自语:“吃我的用我的,平日我也不对你有?什么要求,只今夜我需要你帮我送两?封信。一封给?叶白,要他助我,在?朝中造势,放我出去?;一封给?阿鹭……你不用管信中写什么。”
黑夜大雾弥漫,姜循像在?唱独角戏,说了一通,并无人理会。
而?姜循将那两?封信扔在?窗下,转身便走了。她自去?熄灭灯火、洗漱入睡,不再管那信会不会送出。
她表现得那样傲然,似乎诸事都在?掌控中,心上却?到底拴了一把锁,紧张了一夜。到次日,姜循在?窗下没找到信件,才彻底放下心,唇角翘了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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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叶白那边如何,江鹭这边,已然在?静静穿夜行?衣、戴斗笠、戴面罩,佩戴武器。
段枫知他今夜遭遇,他初初得知阿娅帮了姜循和江鹭,心生宽慰。他想无论何时,无论何境,安娅总是那样好。看来她如今过得非常不错……若她正如他昔日端午节看到的那样,和太子情投意合,他、他亦没有?旁的牵挂了。
江鹭这样装扮,分明要夜行?,段枫为他捏了把汗。
段枫低声:“今夜太子闹了这一出,分明已经疑心你和姜娘子。当务之急,你应当仔细想一想,你身上是否留下什么姜娘子的物件。若有?,当快快毁去?。如此才对你二人好。”
江鹭垂着眼?。
戴上斗笠的他,铁质面罩也覆住了大半张脸。江鹭只露出一双眼?睛,清如春水,潋滟生波。
他又窄袖劲腰,黑衣凛然,俊俏得十足动人。段枫几乎疑心他特意打扮,江鹭却?是低着那双长睫,在?心中思忖自己这里留下的姜循物件:
他自己私藏的一枚玉簪;她写给?他的许多张纸条;她送他姐姐珊瑚树时,顺便送给?他的一包红豆;她不小心丢下的本用来装萤火虫的兜囊。
她是一个大胆又谨慎的人,几乎不留给?他什么。他少有?的这些物件,皆靠他自己珍惜珍藏。
他和姜循本就见不得天?日,本就前途暗淡,他本就不知未来能如何……若是连这些物件都没有?了,他便连念想都没了。
江鹭回?答:“我心中有?数。”
段枫便知他心中没数了——
他舍不得。
段枫无言,只好说服自己相信江鹭。可是江鹭欲出门?,仍然不妥:“太子有?可能布下陷阱,专门?等着你自投罗网。”
江鹭转身看向段枫。
江鹭:“段三哥,我都知道。你想的这些,我全部明白。所以我会十万分地小心,谨慎地避开所有?陷阱……我不敢托大,只能说尽力,可我必须去?见她。”
段枫;“你到底为什么必须要见她?你们今夜才暴露……你不应该蛰伏吗?”
江鹭:“她会害怕。”
段枫:“……”
他的满腔不解和劝说顿住,他怔怔地看着斗笠下露出一双玉水眼?睛的江鹭。
隔着面罩,江鹭说话的声音难免听着闷闷的,却?十分安静淡然:
“今夜我和循循一起被太子算计,不管面上表现得多么完美多么镇定,循循离开宫后,被太子软禁起来,她都会害怕。
“世?人总说她厉害,她身边的人总是依靠她,好像她是最镇定最聪明的那个,她不怕任何事不在?乎任何艰难。可是她同样是人,她亦会畏惧亦会慌乱,她只是不能表现出来。
“世?上岂有?真的无所畏惧的人?段三哥,我不能在?此时丢下她一人,我要去?见她。”
段枫半晌说:“也许她当真比你想得更厉害,她可是姜循啊……她也许真的不怕。”
江鹭便低下睫毛。
他喃声:“可我担心她害怕。”
他声音低闷,段枫没听清,多问一句,江鹭便道:“可我害怕。”
世?间情爱迷人心,江鹭本不应重?入情网。可再不能入也已经入了,又能如何呢?
段枫沉默片刻后,露出轻松神色,又笑又叹气:“小二郎啊,你就是这样过于真挚……我真怕你再次栽在?她身上……不过我不拦你了,替我向姜娘子问好。”
他目光闪烁而?别扭:“问问安娅……”
他帮着江鹭推开窗,忽听到外?面异响。段枫只是不能动武,耳目却?不受影响。他和江鹭一同凛然看去?,见一个灰扑扑的人影在?他们开窗的一瞬间朝树上弹开,又借着树身弹力跳窜到墙头,逃之夭夭了。
而?江鹭低头,看到窗棂上,放着一封书信。
江鹭打开书信。
段枫道:“别看信了,你要出门?便趁早。那个小贼……”
江鹭:“那是‘简简’。”
段枫知道简简,不觉挑一下眉,神色复杂。而?看完信的江鹭,默默摘下斗笠,取下面罩。
段枫一径茫然地看着他。
江鹭说:“我不必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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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托简简,给?江鹭送了一封信。
她怕简简被人所截,信件内容便十分简洁,只写了几个只有?她二人看得懂的字——
“别怕。
“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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