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暮灵竹一怔,眨下眼睛。
老皇帝沉思:“叶白,叶清之……他是前几年的科考魁首,记得在开?封府任职。”
梁禄:“官家今年将他点为礼部?考功郎,让他去主持科考。科考事后,太子又把叶郎君从礼部?调去了中书省,做那中书舍人?。”
老皇帝:“他是太子举荐的啊。”
梁禄笑而?不语。
他跟随老皇帝数十年,最清楚老皇帝心思。暮逊固然可恨,但老皇帝若不想废储君,老皇帝应当还是会?保太子。在老皇帝安排好制约太子的手段前,暮逊暂时是安全?的。那么,派一个和暮逊关系若有若无的大臣去查凉城事,便是老皇帝对暮逊的仁慈了。
老皇帝果然道:“叶清之既然是从开?封府调上来的,想必对查凉城案颇有心得。此事便交给他,给他一月期限。”
暮灵竹脸色微白。
暮灵竹脱口而?出:“凉城?父皇,这、这不太好吧……”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原因,老皇帝不解看她。
半晌,梁禄突然想起了什么,俯到?老皇帝耳边提醒几句。老皇帝恍然大悟,神色复杂,拍一拍暮灵竹的肩膀。
老皇帝叹道:“孩子,苦了你了……此事,你便不用管了。”
暮灵竹咬唇,缄口。她忍着心中惶然与不安,不敢在面上忤逆父皇,袖中手却揪着帕子,快将帕子拧成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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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白得老皇帝召见,于他来说,并不算太意外。
一,前几日姜循被太子关禁闭,姜循便和叶白商量过此事,叶白有心在皇帝面前出头,帮姜循一把;二?,叶白心想自己到?底帮过暮灵竹两次,那小公主虽无大本?事,却日日侍奉皇帝,小公主若得皇帝询问,总会?帮自己美言两句吧?
此时消息全?面封锁,叶白还不知道,皇帝要?重审凉城事变。更不知道,皇帝要?将重审权交给他。
……那将是何其荒谬的轮回。命运玩味地将所有人?玩转其中,将诸事导向不受控的未来。
无论?天?子,无论?太子,无论?叶白。
夏日雨已停,只剩下些热风裹着树叶间?的淋漓水滴。
叶白撑伞入宫,去福宁殿见皇帝。中途皇帝旧疾变重,叶白便在御园中等候召见。
他等候时,看到?御园中不只他一人?。有一位少女?缩在一颗树下,双手抵膝,长裙曳地,正看那树下迁徙的蚂蚁,看得津津有味。
叶白撑伞而?来,伞面罩住她,笼下一片灰影。
树下看蚂蚁的暮灵竹怔忡抬头。
她反应有些迟钝,或者说她没什么反应。倒是这个年轻郎君朝她弯眸笑,面白如玉,眉眼流波。
叶白:“殿下怎么不去看官家?”
暮灵竹答:“……我一会?儿去问御医,父皇和你有政务谈,我不会?去打扰的。”
叶白仍是笑吟吟的:“还没恭喜殿下去资善堂听讲筵呢。”
暮灵竹脸颊微红。
她此时才想起公主应有的模样,她慢吞吞地站起来,得他作揖行礼。她看着他这执伞而?立、长身玉立的模样,风雅又风流,心中却一阵难过,侧过脸,并不想多看。
叶白好整以?暇,低声笑:“殿下读书是迟了些,不过也不晚。殿下有不懂的学?问,若我有缘见到?殿下,可偶尔为殿下解惑。听说姜太傅十分严厉,殿下要?认真些啊。”
暮灵竹奇怪看他。
他干嘛这样主动和她说话??她一言不发,他为什么说了这么多?
叶白朝她眨眼,左右无人?,他才压低声音:“多谢殿下为我在官家面前美言。”
暮灵竹恍悟,这才明白叶白为什么会?和自己亲近。
自己这般不显眼这般低微,日日仰着父皇鼻息而?活,若非有所求,谁会?搭理自己呢?
暮灵竹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她侧身避开?,小声:“叶郎君,你误会?了,不是我。我没有为你说话?。”
叶白怔住。
暮灵竹乌灵的眼睛望着树叶出神:“其实我不愿意你接受父皇的安排。你……真的可以?吗?”
叶白尚不知道皇帝要?自己做什么,而?暮灵竹的态度又十分奇怪。他探究地打量小公主,正想试探,便有内宦急急忙忙来御园找人?,说皇帝要?见叶郎君。
叶白便朝暮灵竹笑了一笑,转身跟随上内宦。
暮灵竹站在树下,树叶哗然若潮,光斑流动似藻。叶落衣飞,乌发拂颊,少女?立在潮起潮涌间?,看那风浪涌向叶白。
他衣摆飞扬,翩若鸿影。他身修气清,风流无二?。
而?她在他身后看着,只觉得无比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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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他不记得。
她知道只有自己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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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小的时候,暮灵竹的娘亲还没有被打入冷宫的时候,父皇曾为她安排过一桩亲事。
凉城的麒麟儿程应白,名气甚大,东京都为此动容探究。皇帝想让程家孩子入京做驸马,远远牵制程家;而?娘亲则高兴那麒麟儿的家世身份,以?为女?儿会?有一段好姻缘。
后来,娘亲得罪了其他后妃,程家似乎也不太愿意麒麟儿入东京。婚约还在,但暮灵竹已经跟随娘亲,搬入了冷宫。之后近十年,没有人?提过婚约。
冷宫的日子十分难熬。
娘亲病逝,宫女?惨死,照顾暮灵竹的嬷嬷们也一个个离开?。
十二?岁的时候,奶嬷嬷也病倒了。除夕之日,冷宫外欢喜喧嚣,冷宫中,暮灵竹守着嬷嬷渐渐冰凉的尸骨,只想随嬷嬷一同离去。
而?嬷嬷大约猜到?了暮灵竹的想法,她在临死前,送了暮灵竹一幅画——
“阿竹,这是我和你娘亲,一同为你留下的程家儿郎的画像。你的婚约没有被取消……大约是你父皇忘了。多亏他忘了,我们阿竹便还剩下这一个指望。
“如果程家那孩子长大,便应该是这个样子吧?我和你娘只是凭当年的说法画的,不一定准。可他是程家孩子,是你未来夫君。阿竹,你要?好好活着……你要?坚信,有朝一日,他会?带你离开?冷宫,会?像我和你娘一样照顾你。
“你不是没有亲人?,他便是你的亲人?。”
其实那一年,凉城事变发生,程段二?家被灭门了。
“啪——”除夕夜花炮轰雷,灯光杂彩。那一夜,江鹭背着段枫走在荒原中,星火孤寂落身;姜循和叶白坐在东京黑暗中,仰头看烟火;隔着数道宫墙,年幼的暮灵竹噙泪抱紧画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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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冷宫的暮灵竹早已知道,那是娘亲和嬷嬷为了她能活下去,撒下的谎言。她知道那是谎言,可她正是靠着谎言熬出了冷宫。
她知道凉城出了事,程家灭了门。整个东京没有人?会?提,这世上也不会?有少年郎来找她。
她只是跟在老皇帝身边,奢望父皇的一点恩宠。而?某一天?,恶兽从天?降,她即将被恶虎吞噬时,有人?自后拉住她,将她拽出险境。
天?色昏昏,日不在天?。
暮灵竹回过头仰望——
文人?衣下有铁甲,隐姓埋名必有冤。
那是她十四岁生辰日,收到?的最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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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眼认出他。
她一眼看破他的秘密。
她什么也不会?说,她会?保护他的秘密保护他。
她再不如年幼时那般希望有人?从天?而?降,身披彩翼光华无双。她明白世间?人?各有秘密各有难处,她唯有自救才可活。
……可父皇要?将凉城案子交给他的话?,面对那些故事那些尸骨,他该有多难过?
第85章
朝局近日肃然得紧张,而诸臣不知发生了何事。
宰相赵铭和不上朝,太子暮逊被禁东宫。皇帝召见过的姜太傅和叶舍人什么也未曾透露,朝中奏折重新送入御书房不过几日,皇帝又病倒后,奏折只好交给中书省几位相公群议。
人心惶惶之时,偏宫中已经?停了许久的“资善堂”重开讲筵,宗室子弟和长乐公主一道?由姜太傅授课。
如此诡异局面,让人不禁猜测是?否皇帝想要废除储君。可废除储君从来事大,皇帝膝下并无其?他可当权的皇子,何况太子太傅姜明潮还好端端地正常当值……
总之,传言不断,人心惶惑。
时入九月,一场叶落一场凉。
张寂从马上跃下,青色衣襟沾了霜寒。这样眉目冷寂的人走路时袍袖鼓起,腰背挺直,可见端正之身?。而一道?清婉的少女声音唤住了他:“师兄。”
张寂侧头,看到一个纤细窈窕的白裙青帛小娘子从巷口的密树后步出,朝他婉婉而笑。正是?姜芜。
看到她,他神色稍缓,朝她走去。他习惯性地看她神色——
她一向纤弱,又多次遇难。如张寂这样走路目不斜视、从不多看他人一眼的人,已养成观察她是?否受辱的习惯。而今他看她,见她眉目清雅皎洁,并无憔悴虚弱之色。
可见她从上月的欺凌中,已经?缓了过来。
……大约,他也有几分功劳吧。
张寂道?:“你怎来了?”
他声音稍温和些,特意?走到靠着巷口的位置,怕巷外有什么冲撞到她。而姜芜抿唇笑:“重阳节到了,要吃螃蟹。我爹近日忙得很,顾不上一家团聚,我方才去循循府上,给她送了些螃蟹,再来给师兄送一些。”
她朝身?后侍女望了一眼。
张寂看去,发现是?两个不认识的侍女拎着食盒,乖巧地朝他行礼。
张寂道?:“你见到循循了?”
姜芜失落摇头:“她府邸外有守卫看着,问?我做什么。我只说送螃蟹,他们把东西带走,也不许我进去见循循。”
姜芜知道?他一向冷淡,她主动朝他打听:“上个月后,回到东京后,循循和江小世?子就都没?露过面,太子也没?有出面过,贺郎君被重新押入大牢后,消息也全然传不出一点?……我爹肯定不告诉我原因,师兄,你知道?原因吗?”
驿站雨夜,贺明?透露了很多消息。可对于一知半解的局外人来说,听得十分糊涂。
但是?姜芜起码明?白,他们涉入了什么严重的局面,导致所有人都不得在世?人面前?现身?。
姜芜十分关心姜循和江鹭的安危。
那二人对她的意?义,到底不同寻常。她从驿站事情中强打起精神,便是?不愿见到那二人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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